如果有人问:《红楼梦》的作者是谁?多数人一定会脱口而出:曹雪芹!但实际上,这个看起来显而易见的问题,在红学界仍然是一桩悬而未决的疑案。
大量线索表明,《红楼梦》是曹雪芹在《石头记》原作基础之上糅合个人经历,增删而成的“同人”小说。
当前红学主流考证派的观点认为,红楼作者只有一人,即江宁织造曹寅之孙,曹顒之子曹霑;认为《红楼梦》是一部以曹寅家事为题材的自传性质的小说,“贾家”即为“曹家”,并将贾府世系和曹家世系一一类比[1],将曹氏抄家与大观园没落混为一事。持此观点者以胡适为首,核心论据是胡适从一些清代文本中获得的只言片语:
袁枚《随园诗话》卷二云:“康熙间, 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 备记风月繁华之盛。”
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八云:“此书乃康熙间江宁织造曹练亭之子雪芹所撰。”
但可惜的是,袁枚和陈其元的记载都是道听途说,二人并非作者的亲朋好友,甚至错将曹雪芹认作曹寅的儿子[2],因此从论据上讲,这些记述并不完全可信。
红学的研究高潮缘于一本旧书的发现。1927年,胡适在上海购得一本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残本(现藏于上海博物馆),书中有“脂砚斋”者用朱红色写了大量批语,道出创作过程中的诸多内情。
这一发现震惊了当时的文化界,脂批本立刻成为红学研究最核心的线索,“新红学”亦如新星般冉冉升起。但可惜的是,当时胡适竟然将脂砚斋看作是作者本人,得出一些现在看来甚至难以自圆其说的结论。
而在此之前,“旧红学”的研究苦于资料不足,多是从文本入手,通过体会作者的写作意图和写作手法来研究红楼,被称为索隐派。如蔡元培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本披着言情外衣的政治小说,假借儿女情事,实喻天下兴亡;作者本意在于“吊明之亡,揭清之失”。索隐派的研究方法相对主观,论点纷杂,良莠不齐。当然,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猜测《红楼梦》有一位原作者,为明末清初人士;曹雪芹只是一位“批阅增删”者。
这一说法的第一证据其实非常简单、直接,在《红楼梦》的第一回就开章明义:
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
如此大白话地点出文本的来龙去脉,在其他小说中并不多见。从写作的角度讲,凭空增加一位批阅人,对情节和立意并无太大的帮助,甚至显得有些多余。有人认为,这是作者迫于政治压力,不得不做出的“免责声明”。但细想一下,如果《石头记》真是犯禁,对一本禁书润色修改长达十年并付诸出版,惹下的官司只怕会更加严重。因此,曹雪芹如实写下编撰历史,不仅是出于操守和素养,更是出于一种“粉丝”对“爱豆”的崇敬。
在脂批本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回有云:
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脂砚斋嫌原作者的写法过于客观,一点面子都不留,但用词却十分地客气——“史笔也”;同时他竟可以“命令”曹雪芹删除关键情节!可见原作者、脂砚斋、曹雪芹分明是三个人,而且他们的地位并不“平等”:原作者是经典,脂砚斋是权威,曹雪芹只是晚辈。
再如第五回警幻仙子梦演红楼梦,脂批道:
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
脂砚斋一方面对原作者的价值观表现出十分的赞赏,另一方面感慨“今时”的女子自弃自败,世风日下,显然是“彼之作者,今之女子”,作者与雪芹、脂砚不在一时。
……脂批中的类似证据不胜枚举,处处暗示原作者、脂砚斋、曹雪芹是三个人,实在不知为何胡适将三人混为一谈。
如果说这只是索隐派的臆断,不足为据。那么,采用考据的方法,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被称为红学研究第一人的清代文人爱新觉罗·裕瑞在《枣窗闲笔》中写道:
“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其寄托。”
注意这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说明曾有读者连续追文,见证过版本的更替。由于裕瑞生活于乾隆年间(1771-1838),其舅富察明义更是为数不多看过《红楼梦》后三十回的读者之一,因此所述情况信度较高。
再看1784年程伟元的抄本题记:
“《红楼梦》又名《石头记》,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曹先生删改数遍。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即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者矣”。
程伟元何许人也?修编程本的当事之人——真不知比胡适权威到哪里去了。如此言之凿凿,为何“主流”红学视而不见?奇也怪哉。
如果你还不相信,不如干脆亲手翻开《红楼梦》,看看里面的诸多细节,其实都在打脸所谓的“主流红学”。
1.《红楼梦》中有大量明清时期服饰的描写,比如:
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这束发带冠的装扮是正统的明代汉家服饰,与满清的剃头留辫十分不同;但箭袖却是满人的服装样式。如下图所示:
不难发现,这金冠和箭袖合在一起实在是不伦不类,不大可能在现实中出现,非常可能只是清人想象中的明代服饰——更加坐实了程伟元、富察明义、裕瑞等人的说法——明末清初佚名原稿,百年之后经历了再度编撰。
2. 人物语言以北方官话为主,但夹杂江浙一带的苏北方言和吴语,如“堪堪、胡打海摔、多早晚、淡话、丢下笆儿弄扫帚”等。第68回:
凤姐儿欢喜了,又说:“外头好处了,家里终究怎么样?你也同我过去回明才是。
这个“好处了”,很多北方读者看不明白,甚至被高鹗等人当错别字改为其他语句,其实只是苏北方言中完成、了结之意。曹雪芹作为北方人,不大可能写出如此生僻的江浙方言。
可见,书中混杂了明清两代,南北两地的文化事物,再一次应证了“旧有一书,不知何人之笔”,曹雪芹只是“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的说法。
3. 原作者在书中大量暗写明清更替,政治意图明显。
如“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朱"即是朱明,"水国"即是清国——赤裸裸地点出了明代和清朝;荣国府正堂的对联公然写着“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珠玑含“朱”,日月为“明”。“怡红院”即是“忆朱”,悼红轩则是“悼明”。这些隐晦的细节,将作者对“朱红”的怀念之情跃然于纸上。作为满清包衣奴才的曹家,岂敢如此作乱犯上?更令人疑惑的是,曹家后人竟然未改动这些危险的句子,难道旧时真本的后文还有更加触目惊心的敏感词和情节?
4. 书中充斥着天下的末世之相,而非单单一个家族的衰败。
如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陋室空堂,当年茹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再如“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字里行间一片末世景象。而判词更加直接,说凤姐:“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反复提及末世(注意:这“末世”二字在清朝非常触眼,以至于蒙古王府本、戚蓼生序本都改成了“没世”、“后世”,几近文意不通)……而警幻仙子的茶是“千红一窟”,酒是“万艳同杯”,这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景象,想必只有在国难家破之际,作者悼于明亡,恨于天下,才会如此创作。而贯穿全书的“无材补天”情结,更是只见在明末文人中流传。这些基调和格局有着强烈的时代气息,是从未见证朝代更替,生于清中期的曹氏后人所难以体会的。
5.《红楼梦》中还有一些现成的证据说明其原型可能源出明代。
如第二回有“如前代之许由、陶潜、……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言下之意本朝即是明朝,其余均为前代。如果《红楼梦》当真是描写清朝贵族生活,断不会将几百年前的前朝人士称为“近日”。
第十一回中还有一句“这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的记述。在明清所用历法里,明末至清朝,冬至在十一月三十日的,共有三次:一次是崇祯四年(1631年),一次是崇祯十五年(1642年),再一次就是嘉庆十八年(1813年)。如果这一句是实写,显然嘉庆年是绝不可能的。而1642年作为最有可能的时间,正是明王朝的末世时期。后面二十七回又有“四月二十六日未时交芒种节”,又恰好是1649年。两个巧合如此之巧,令人生疑。
再注意书中出现的一些人名,比如大闹学堂的金荣,似乎隐射“后金戎狄”;五十三回出现一个叫乌进孝的破产庄头,则明显是指张献忠,按情理后文应该有所呼应;行文至七十八回,生生插入一段“老学士闲征姽婳词”,想必提及这位林四娘,必有用意。因此八十回之后,这乌进孝和金荣很有可能会揭竿而起,烧杀抢掠;而金陵钗黛又不知会不会学这姽婳将军,成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烈?张献忠、林四娘——如此强烈的明末清初时代符号,会演绎出何等风云激荡的高潮大戏?可惜我们无缘看到这“旧时真本”,也只能暗自叹息了。
综上,《红楼梦》必有一个“恨清悼明”的早期底本,为曹雪芹一人所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曹雪芹也正如原书所说,只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那么,作者究竟是谁?
答案是不知道。
目前各家都是猜测和假说,仅摘录部分观点如下:
1. 傅山说:认为作者是明末清初道家学者傅山。主要论据是傅山号石头,有木石情结,与《石头记》相合;从用词来看,傅山《红罗镜》与《红楼梦》近似;在抄本个别文字抄写中,存在与傅山习惯一致的别写体。并提出曹雪芹非曹寅家人,而是江苏严绳孙。(无名寒士)
2. 吴伟业说:认为江左三大家,娄东诗派开创者吴伟业为原作者。理由是吴的文学素养较高,其人生经历与《红楼梦》的人物情节有所契合。脂批中也提到吴玉峰、孔梅溪、棠村,各暗含“吴梅村”三字[3]。(护珠塔主、傅波等)
3. 洪昇说:认为原作者是明末清初戏曲家《长生殿》的作者洪昇;提出洪昇老家西溪的园林是大观园的原型;金陵十二钗的原型是杭州“蕉园诗社”的洪昇的姊妹;而空空道人、孔梅溪、吴玉峰、棠村等人都是洪昇的师友。认为洪昇在曹家演绎《长生殿》时,将手稿交于曹寅处,才有了后来曹家后人的“批阅增删”[4]。(土默热)
4. 李渔说:认为文学家、戏剧家李渔根据《肉蒲团》《金瓶梅》《十二楼》《连城璧》等书,糅合创作成《石头记》,先后由吴玉峰题名为《红楼梦》, 孔梅溪题名为《风月宝鉴》,由李渔芥子园出版。后来由高景芳改编《风月宝鉴》成《金陵十二钗》[5]。(朱江兵)
……不一而足。
还有一些更加冷门的考据,如认为原作者是如皋文人冒襄、清代贵族墨香、才女谢三曼、施廷龙妻郭氏等……由于这些推测大多牵强附会,妄事穿凿,本文不一一列举,也不建议大家去挨个较真地看(看完会雷到自己)。想必如果没有关键性的文物出世,此案绝不会有公认的结论。
另外关于曹雪芹的身份,也是众说纷纭。除呼声最高的曹霑外,还有曹颙、曹頫、曹硕、曹顺、曹颜等其他曹寅后人,也有查士标、严绳孙之说,大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可悲可叹!满清吏治之酷,字狱之盛,竟使一文学巨擘生不留名,死难对证,落得如此地步;再回望明亡之初的举国哀嚎,不由心有戚戚然。只能衷心希望随着时代进步,类似的政治迫害不再重演于中华大地!
参考
^崔淼. 近三十年《红楼梦》作者新说述评, 文学与文化
https://wenku.baidu.com/view/18244699b5daa58da0116c175f0e7cd1842518ec.html^或许并不是错,也有观点认为曹雪芹是曹寅嗣子曹頫
^傅波, 钟长山.《红楼梦》作者新探
http://www.cnki.com.cn/Article/CJFDTotal-ZSKY200606019.htm^土默热:《土默热红学》, 吉林人民出版社
https://baike.baidu.com/item/%E5%9C%9F%E9%BB%98%E7%83%AD%E7%BA%A2%E5%AD%A6^朱江兵. 红颜红雪红楼——红楼梦的演变
https://xueshu.baidu.com/usercenter/paper/show?paperid=be64eb7cd6cd3819888f63cca6035d86&site=xueshu_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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