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上电视
没钱就没朋友,那时候我只能跟一些诗人混在一起,感觉热闹些不那么寂寞。有一次张三叫我去喝酒,在百花潭公园附近的一个小酒馆。不是酒吧,那个样式和气质不像酒吧,上去一个台阶,上面有树。
当天有哪些诗人不记得了。没有什么大牌的,势利而主观的说,这些诗人里除了极个别特别大牌的真有货,其他都是假冒的,都写得稀撇。近年通词膨胀的问题非常严重,美女帅哥变成了性别指代,诗人作家的头衔也只能说明爱好和圈子,而不能说明水平。可能唯一保值的title就是县委书记了吧,毕竟全国只得三千几个,并没有变多。
他们也不按照匠人那样的方式来交流,只是喝酒和摆玄龙门阵,其实也不很玄。大多数诗人的生活本身乏善可陈,比不上有钱人的视野宽阔,也比不上流氓的诡计多端,知识分子的无趣倒是沾染了不少。所以他们交流的时候,我总是打呵欠。倒是无端端的想起一幅画来。有一次我在另一个诗人聚会的地方叫做白夜的酒吧里,长久的凝视过。那画挂在进门处的门楣上,朝着里面。画的是个扎了一条还是两条辫子的农村姑娘在一片芳草地上和一只花狗。
当时我嗨了一点药,猛然看着觉得挺鲜艳。但再多看两眼,马上就开始不耐烦。可它已经印在我脑子里了,后来我一个人在路上走想起来那画为什么让我觉得不舒服。一个字,假。它表现的是中国农村改革春风吹满地的精神,但中国以及它所包含的广袤的农村并不是画里传达出来的那种气质,何况那个画的泡泡风格是美术史上的陈饭。但就是那种画在国内有市场,我接着想,怪不得翟永明找何多苓,他们都是一个智识档次的搬运工:前者按照翻译体的方式生活并且摹写,加上(这才是主要原因)又是长了一对大眼睛的女的,得以在八十年代的诗坛声名鹊起。后者把几百年前的老架子填上中国的内容,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菜画。哈,竟然堂而皇之的卖起了高价。
我想,创造不可得,卖淫处处有。
我嘟囔着,可能卖淫也没什么不好。一边手里没停继续卷根大麻来抽。没钱的时候只好吸毒,那段时间我虽然没啥钱,但手里的大麻可不少。有一次我把一斤多堆在一个盘子里端详,这样可以赋予自己一些独特性。因为那些大麻非常好,我不知道加拿大是如何评级的,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它们的种都是在荷兰拿过奖的,而培植条件也是严格按照现代农业,从光通量到二氧化碳的ppm浓度甚至是最后的洗掉多余氮元素改善口感的工艺都一个不落的通通有。我想我是世界上少有的拥有高品质一斤多大麻的年轻人——我美滋滋的继续卷,他们还在说些什么。
卷好了,我卷的手艺不好。但不耽误猛吸几口,然后看看屋檐和树,看看啤酒瓶子,看看周围这些人。张三和他婆娘坐我左边,我婆娘坐右边。李万峰坐在哪里?反正中间是张茶几。茶几斜对面是个老头叫做石光华,号称是个诗人加美食评论家。我扫过两眼,怎么说呢,属于那种认识两个字,还谈不上敏感和通透的票友,却有丰沛的表达欲望。大多数时候,有表达欲望这一条就足够支撑起一个歪诗人的自负了。不过我可不是傻逼,这些话可不能当面跟人说,我只是臊眉耷眼的看着他。老话说要尊老爱幼,科学的说,四氢大麻酚导致上眼睑松弛,我想我像一只营养不良的沙皮狗。
石光华说,李伯清都说我要去讲评书都没他什么事了。
石光华说,后头我又去挣钱。
我操挣钱。我一个激灵马上竖起耳朵听,没有挣到钱的人对挣钱的信息分外敏感。结果他说了一通有的没的似乎没有触及挣钱的灵魂——我是说手段和方式,以及具体挣了多少钱。这经取得只有半截,我有点不甘心。
我说,嘿嘿石老,那到底挣了好多钱?
他看我一眼,继续说了些啥。开矿还是啥?好像不是开铜矿,难道是开餐馆?好像也不是,当官就更不是。忽然想起张嘉译这个色魔在什么电视剧里扮演的一个角色说,艺术家可比政治家好对付多了,他们感情用事,智商又低。我看的是个动图,谁可以提供更多的信息?而且我想得更远了,实际上文化圈,或者说狭义的玩文字的圈子就是一群loser互相抱团取暖的地方。它没有准入门槛,导致低智扎堆;它缺乏技术标准,导致烂猪充数;漫谈一下后者,虽然雷蒙德卡佛的作品总是陈词滥调的贫穷和一以贯之的老套路,而且过分的抒情,但是他至少还在大学里开了一门传授写作技艺的课。这点西方总是比我们不总结切磋要好得多,当然,真正的天才是不需要这些的,但是天才有几个?国内的人都笼统的依靠某种缥缈感觉,颇有点像中医了——我漫无边际的想这些的时候,石光华还在说挣钱。
石光华说,就挣到了钱。
我说,石老,那到底挣了好多钱?
石光华说,我说了嘛,无边落木萧萧下。
我说,咹,啥意思?
其实我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问挣了好多钱那是关心你个老不死嘛,你日你妈下一句哪个高中生没背过,不尽长江滚滚来噻。问题是一滚是一万十万还是一百万,差很多的。这边我还在理这个乱引用带来的信息疙瘩,那边没想到他已经毛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毛了,只见他翻一个白眼,焦点落在我盘着的腿上穿的拖鞋,然后轻蔑的说:
你问我?你是哪个哦?
我一下愣了。这当然是一种侮辱,我是nobody的嘛我咋回答我是哪个?难道我说我叫李动拳,我没有钱也没有话语权,我只是过来玩?砣子刚刚自动捏得邦紧,内心却马上软了下去。我他妈刚刚才猛吸了几口啊,打起来抓进派出所验尿瘪瘪遭,只能默默的忍了。而张三他们和了一通稀泥,随便劝了劝也不帮我打他。就是说他们也看不起我,看得起的话就会帮我打他。以前我跟人纠纷,我大哥就看得起我喊了一车人来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我一下非常失望,我感到非常痛苦,只能带着我婆娘灰溜溜的离开了。我想,成都这个鸡儿文化圈子终究是融不进去了,我好惨。
更惨的还在后面。过了三五年吧,这事我已经慢慢的忘了,既不跟那个圈子玩了,也更加的理性的看不起:他们的智力和看的书都够不上和我说话,因为即使是有名如翟永明,我查了一下,怪不得总觉得没对,原来是工农兵大学生啊。工农兵大学生的另外一个称呼就是智障嘛。但有一天我去坐地铁,你知道地铁的天空挂着那种液晶的电视。赫然看到石光华正在上头侃侃而谈,我看得惊呆了烟都烧着了手。我也想上电视当文化人,但是没得人来找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连石光华这种人都上电视了,那么我是一个垃圾。我气得地铁都不坐了回到家里跟婆娘倾诉。
婆娘说,你们这就是两个loser互相看不起。
我说,为啥?
婆娘说,他就是没挣到噻。
婆娘说,挣到了他还不高高兴兴的跟你说。
我说,哦,但是他都上电视了。
婆娘说,你就是个乡下娃儿,这辈子不要想了。
婆娘说,你价值观跟主流有冲突。
我说,那咋办?
婆娘说,没得办法。
没有办法。不过好在这两年我有了钱,我就从抽屉里拿了几万出来数。刚开始还越数越开心,到中间有点无聊了,然后是麻木。最后越数越凄惶,回想起那些侮辱和伤害,心里又响起了石光华的质问:你是哪个哦?我躺在床上伤心的叹一口气:我是李动拳,现在有了钱,还是没得话语权——但这终究太过戏谑,人生应该认真一点。那把钱扔到一边,我抹一把脸严肃的思考起这个问题,得出一个结论:大部分人其实辨不出好坏,只要写得多了再花钱雇两个搞评论的来吹捧就会有名,然后就可以上电视了。我一个鹞子翻身爬起来就准备开始,可还没走拢客厅,就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真实的写我所见所想会把人得罪完的啊。那怎么办呀?再想一下,情商高老子也不是不会,遂决定把这篇小说的名字改成:
向老瓜娃子石光华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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