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我一边在BBS上胡乱灌水，一边在翻看《大卫·福斯特·华莱士：最后的访谈》。《最后的访谈》系列是对六位文学大师的访谈记录，包括海明威、博尔赫斯、马尔克斯、波拉尼奥、冯内古特和华莱士。看这套书的感觉有点奇怪，仿佛是在我们欣赏了让人意乱情迷的魔术表演之后，去了后台，听魔术师讲他是如何设计这些魔术，如何调动观众情绪，如果运气好，我们还可以看到他们如何评价其他的魔术师；不像看表演时那么投入，但却让好奇心得到很大的满足。

需要承认的是，之前我并没有看过华莱士的作品。但是访谈中他的文字还是给了我很多愉悦的感受。他是个很聪明又很有技巧的作家，同时似乎也很了解人性。比如当记者问他“你平常看不看外界对自己作品的评论文章”时，他说：“阅读对自己写的东西的评论就像偷听——你曾经无意中听到两个人在谈论你，对吧？你会继续听下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会令你感到高兴。”还有一次，记者故意问他关于某位评论家的问题，然后告诉他这位评论家说华莱士的某篇作品大部分都是废话......华莱士当然不会掉进这个坑里，他轻轻地绕了个圈子，转到另一个角度去了，但我猜他对这个评论家肯定有了新的认识。

华莱士2008年由于抑郁症自杀，年仅46岁。文学大师们自杀的比例还是挺高的，比如我非常非常喜欢的海明威。这可能是因为敏感的天赋让他们更能洞察生活的本质，由此更难与这个庸常的世界和平共处。被他的文字触动，我又搜了搜华莱士的作品，找到一篇他2005年在某大学的毕业演讲，《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被列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十大毕业典礼演讲”之一。很短的一篇文章，虽然他去世之后也出了单行本的书。

华莱士在开始讲了个小故事（这也是名人们演讲的常见套路）：

两条小鱼在水里游泳，突然碰到一条从对面游来的老鱼向他们点头问好：“早啊，小伙子们。水里怎样？”
小鱼继续往前游了一会儿，其中一条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另一条，问道：“水是个什么玩意？”

华莱士借此说明，我们其实对人生中最明显、最普遍、最重要的关系，根本上一无所知。每个人的切身体验，都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刻下一个特别深重的思想钢印：我绝对是宇宙的中心，是世界上最真实、最鲜明、最重要的人物。因为，自我们有意识以来，我们所有的经历当中，没有哪一个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这种自出生以来就存在的默认设置，一方面在保护我们，另一方面也深深地束缚了我们，让我们无法认知世界的真相，无法接受我们一直以来无比确信的事实，如果换个角度去看，可能会如沙上城堡一样容易消融的现象。

所以华莱士认为，我们努力学习、接受教育的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在你们舒适、富足、体面的成年生活中，如何摆脱日复一日的重复单调，避免自己成为思维的奴隶，成为“如帝王一般独一无二的自我中心”这一默认设置的奴隶”。因为这种设定，我们会习惯地认为自己遇到的不好的事情，都是针对我们而来。如果我们能超越这种自我为中心的感受，就会对这个世界有不同的理解和思考，也由此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我的感觉，华莱士在这篇演讲中的说法有点类似于佛家说的破除“我执”的意思，当然他说的还是比较浅显，但是由于他的文字简洁优美，具有非常强的感染力，让日日迷失在平庸生活中的成年人们悚然一惊，抬起头来看看周围的世界。几乎所有人很快又会重新回到自我的怀抱中去，但是这忽然的灵光一现，可能也是一颗智慧的种子。

最可悲的事情是，尽管华莱士用文字清晰地描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自我的判定，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被完全禁锢在自我的城堡里。

知易行难，世间万事，尽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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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ruoli FROM 125.33.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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