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曹禺诞辰110周年活动里，编剧万方老师和青年演员肖战的对话，20分钟文字版：
一、
张越：下面我们要听一个年轻演员和万方老师的对话。并不是导演组安排了什么问题，而是一位年轻演员他在看了曹禺先生和万方老师的戏、剧本、书之后，有感想，有疑问，然后他列了一个问题清单，托人转给了万方老师，所以，我们就把这两代人的对话，安排在这里。有请，编剧万方，青年演员肖战。
肖战[熊猫]：万方老师，你好。
万方[话筒]：你好，肖战。
肖战[熊猫]：我在看完曹禺先生的作品之后，我最大的感触是特别的真。那作为一名青年演员，我也想向您请教一下，真，是否是我们在创作过程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元素，那如果是的话，曹禺先生的作品，以及他作品里面的角色，所表现出来的真，是要传递给大家什么呢？
万方[话筒]：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真这个字，在我的生命中，是特别珍贵的一个字。真，我想是包括真实、真诚。真诚，我觉得是我们的心、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情感。真实，对演员来说，可能更有一种行，在行上的一种意义吧。
刚才，台上演了《冬之旅》的一段，在《冬之旅》里，有一句台词是这么说的，“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前些天，我因为一点事情去了“得到”的办公楼，我在墙上就看见了这句话，正好那天罗振宇罗总也在，后来他就说他是看了《冬之旅》，对于这句话非常有共鸣，就放在了他们办公楼的墙上。真诚，我觉得是会让我们每一个人觉得最向往的一种状态。
你刚才问到，我的父亲曹禺，他的真诚是怎么来表达的呢？作为一个人，不可能每时每刻每句话，都是绝对真话，都是绝对发自内心的，我觉得这个，我们所有生活在社会上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觉得他是用他的眼睛看，用他个人的情感去经历、去感受，用他的头脑去思考，然后用他的笔，把他的那份真诚倾注到他的作品里，这个实际上就是一个剧作家最大的真诚。
至于说到真实，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我觉得就涉及到真实。你说到他戏中的人物，那种真，是吧？
肖战[熊猫]：是。
万方[话筒]：那种真，我觉得是一种对人性的最深的开掘，在他的作品里，我的感觉，我相信观众也会有同感，包括你看了剧本，包括大山也看过，央华演了他的戏。
实际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有善，也不是没有恶。像刚刚《冬之旅》里有原谅、有宽恕、也有怨恨。我爸爸的作品里实际上就是每一个人物，他的真，就是他的样子，他是一个像“李石清”那样心怀怨恨的人，或者像《雷雨》、《北京人》里，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都是他们本真的样子。我觉得这个可能就是他作品中的所谓的人物的真吧。
肖战[熊猫]：是，那对于您而言，创作的核心是什么？
万方[话筒]：这个问题其实我也被问过，是这样问的，你写东西是什么促使你去，什么使你想写。我当时没有回答出来，也是在一次采访中，我当时没有回答，一下想不出来你所谓的这个核心。后来我回家自己问自己，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词，是困惑。我觉得，是困惑使我想写，就是我一个作品中，它真正的核是什么呢？是疑问。
在生活中，其实可能我们大家都有这样的体会，当我们觉得非常幸福的时候，我们特别高兴，无比欢乐的时候，我们不会去思考，不会去思索，我们就是高兴，我们就是享受这一刻，享受当下。但是当你遇到困境，有了麻烦，有了痛苦，这个时候，你可能会想，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应该怎么办？我怎样才能不再痛苦。这个时候人自然会冒出一些疑问来，困惑、无奈，这种感觉是我，如果说是作品的话的，是作品里的核心，这个核心就是提问。
我觉得一个作品，创作的过程就是一个提问的过程，是一个向答案靠近的过程，一个寻找答案的过程。
肖战[熊猫]：明白，那在观看话剧的时候，您会觉得话剧是一项面向大众的话动吗？
万方[话筒]：我觉得这个问题也挺有意思。首先，大众有两个意义。一个就是不同的人，也许是我——编剧，你——演员，或者是一个打工者，或者是卖菜的，都属于大众。再一个就是数量上，很多人和比较少的人。我觉得戏剧是不挑选观众的，是观众来挑选戏剧。如果比起所谓的商业大片，我们的话剧、我们的舞台上的表演，肯定观众的受众是不可能那么多的。因为我们活人一天演一场，顶多两场。比起电影可以从早场放到夜场，是吧？
肖战[熊猫]：反复的播放。
万方[话筒]：所以……但是我觉得这恰恰是戏剧的一个优势，因为它可以更独特地来表达它想表达的，创作者们可以更独特地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和感受。我们欢迎所有不同的人，各种文化水平的，各种人都可以进剧场，但是喜欢不喜欢，这是由观众来选择的。
肖战[熊猫]：是，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剧目。
万方[话筒]：对。
肖战[熊猫]：那我还想请问，一些经典的剧目，在适应时代的发展的时候，会不会去做一些调整，甚至是改变呢？
万方[话筒]：这个也是，因为我父亲是曹禺，所以也常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我觉得首先，什么是经典？经典不是我说这是经典，你说这是经典，这个没有用。经典是由什么决定的呢？经典是由时间说了算的，就是，它活得长，它的生命长，一个戏，演了十年、演了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个时候，自然它就是经典了，比如像莎士比亚的戏。
但是你说它要不要根据时代改变呢？肯定会有改变的。但是有一点，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是它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还让不同年代的人，愿意去演绎它，愿意重新去把它呈现给当今的活着的人们，这就说明它有不变的东西，它的力量，它的生命力，有它不变的价值在那。但是，由你来演，或者当年比如由赵丹先生来演，同一个角色，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的生活环境、体验，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变化是自然而然的，但是经典，永远是经典。
肖战[熊猫]：特别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的作品《冬之旅》，讲述的是两位老人之间的救赎与宽容，在您的书里也看到了，展现了很精彩的过往故事，也有很多人生精彩的旅程，我特别想请问您，剧中两位老人最后给出的答案，是否也是您对过往生活的答案呢？
万方[话筒]：刚才，张越老师也谈到了《冬之旅》，当时写的一些我心里的想法，我们大山也是《冬之旅》的演员之一。刚才张越老师谈到的我就不谈了，她没谈到的，我想到一个，是反省。
实际上，人是需要反省的，不管是老金还是陈其骧，你想去原谅别人，或者你想去请求原谅，这个都是要经过反省的。
我记得亚里士多德说过一句话，“没有反省的人生不值得过”，我想这个话对于我们今天真的是很有意义的。我们有的时候做了一些事情，或者说生活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有时候会很困惑，实际上我们应当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所谓为什么，就是要反省自己。
我想《冬之旅》这个戏，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要我们能够更多地反省，这样我们就会获得一种解脱，能够更好地来面对自己的生活和周遭的人。
肖战[熊猫]：明白，谢谢万方老师的回答，谢谢。
万方[话筒]：好的。
二、
肖战[熊猫]：万方老师，你好。
万方[话筒]：你好。
肖战[熊猫]：接下来我要问的问题，是跟您写的书《你和我》有关。我当初在看这本书的时候，给我最直观的感觉是情感非常的真挚，而且浓厚，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和故事，都非常的鲜活，非常地有画面感。所以我在看的时候就在想，万方老师您一定是一个拥有特别强大感受力的人，所以我特别好奇，想今天问问您，您在生活当中，一定会去观察一些常人不会留意到的特别的小细节吧？
万方[话筒]：这本书确实在我写的时候，就像你说的，你感觉到的那种浓烈，其实在我也是一个极端的身心的投入，对你有感触，我觉得特别欣慰。你说到我是不是一个感受力强大的人，我想可能是有点。这有点是什么呢，就是敏感吧。
我觉得敏感，某种程度上是天生的，敏感的人会对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很多你刚才说的，很多细小的微妙的，你会留意到，如果一个比较大条的人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但是还有一部分后天的，后天的是什么呢？也是来自于我爸爸，因为他就是一个极端敏感的人，他是一个对人充满了兴趣的人。我觉得对人的兴趣，对人的永远的关注，是他创作的一个源泉。
举个小例子，他老年的时候，我陪他去散步，在马路上走，吃完晚饭的时候，走着走着，我们俩并肩走，忽然我发现，身边不在了，他没了，哪去了？我就赶快回头找他，然后看见他落在好远的地方，回着头看后面。我就走过去，我问他，“哎，爸你干嘛？看什么呢？”然后他没有理我，还在注视着他所注视的事物。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过头来，感叹“哎呀，青春哪，没有比青春再美好的”。我顺着他目光看，就是一对恋人，一对年青的恋人，远远的，走远了。就是他的这种对于生命，对于青春，对于生活中种种的气息，他都能够感受到，我觉得这样的一种，所谓的能力，从小到大对我都是有一种影响和熏陶的。
肖战[熊猫]：明白，明白，那在书中有大量的篇幅描述了关于您父母的回忆，其实我有一点好奇，想请问一下您，在回忆的过程当中，有没有感到过一丝丝的困难的时候？
万方[话筒]：其实不是一丝丝，是很困难。为什么？因为我们所有人，我们都有快活的时候，有幸福，但是也有很痛苦，磨难的时刻。如果说是跟你不相干的人，比如我们今天可能，种种媒体，种种报道，会有各种各样新奇的事情，也有很恐怖的，也有很有趣的，作为一个旁观者，你可能也会评价一下，议论一下。但是父母不一样，父母是给予我们生命的人，是跟我们血肉相连的人。他们的幸福，你会觉得是自然而然的，真的，你会觉得父母快乐幸福，你很满意，很自然。但是他们的痛快，他们的磨难，那真是一种扎心的痛。
但是，我想，痛苦，对于一个有人生追求的人，终将有一天，这些痛苦，会呈现出它积极的一面，对于我来说，这积极的一面就是，我终于有勇气面对了他们曾经的经历，不管是痛苦还是他们的种种的磨难，我变得强大了，我的内心变得强大了。我觉得如果对于你，作为一个演员，你所经历的，包括痛苦，我觉得也会有一天，会呈现出它积极的一面，那就是当你在饰演某个角色的时候，你会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力。我想，这就是痛苦对于我们积极的意义吧。
肖战[熊猫]：特别好，刚刚说到了强大的感受能力，那是不是对于越亲近的人，这种感受能力会扩大呢？
万方[话筒]：那当然，当然会扩大，会扩得很大。
肖战[熊猫]：嗯，好，那我问下面一个问题。
万方[话筒]：好的。
肖战[熊猫]：您在书中说到了，人生如果分为了乐观世界和悲观世界，那我想问，您认为创作者更加适合哪一个世界呢？
万方[话筒]：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不是一个问题，是我们无法选择。乐观和悲观，首先是由性格决定的，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其实我很羡慕那些乐天派，如果我遇到什么事，觉得哎这不是个事，是吧？但是不可能啊，我做不到，我就是会去想，会去纠结。这个很大程度上是由性格决定的。但是，这两个之间，乐观和悲观，并不是有……
肖战[熊猫]：绝对的一个分界线？
万方[话筒]：对，没有绝对的分界线。如果说乐观是白的，悲观是黑的话，在白和黑之间，有一个无限宽广的……
肖战[熊猫]：中间的一个地带？
万方[话筒]：灰色，其实灰色是最丰富的颜色，它可以有深灰、浅灰、各种无数的灰，我们生活在一个中间地带，是一个让我们能够做出选择，去找最适合的、最真实的、最真诚的、最好的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颜色，这个是我们大家乐于去努力的。
肖战[熊猫]：明白，那我们人生当中会经历很多的选择，会做出很多的选择，也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机会，有人说选择没有对错，但是一旦当你做出了选择之后，周围就会有一些声音跳出来，来指点你的这个选择的对与错，针对这个点的话，您是怎么看的呢？
万方[话筒]：我又要说了，我觉得选择如果说是一个权利的话，是你无法放弃的权利，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可能每时每刻，每一件事情你都在选择，比如说今天，你会问我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我是有选择的，但是这个选择是不是此时此刻我做的呢，我觉得不是，是我以前的，我的经历，我对于生命的体验、感受、感悟，在替我做出选择。有些大事的选择，可能你需要思虑再三，但实际上在生活中，我们每一个选择，都在为今后的选择做铺垫，做积累。
至于对错，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我们要找那个我们最想做的自己，所谓更好的自己。我们能够找到它，尽可能地留住它，我想，这是咱们共同的一个目标。
肖战[熊猫]：嗯，谢谢万方老师，今天解答我的疑惑。
万方[话筒]：好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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