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28-7、29 作画适时手记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始为“蜕心堂诗意画”。首将《蜕心堂自选诗词百首》（云展网2017年版）中从前零星成画之外却又仍可为画者尽数作出，事后即大致依《达人诗稿》顺序择其可为者为之。1、五律《船户》。原诗既见画之题款，此略。幅中阔浦遥天，一泓水域，不识是江是湖。其石岸纹理，积叠之状，恰与鱼鳞片样之云对应。微茫落照之下，近前水畔屋舍这临窗眺望之老妪，与那由近渐远之齐岸青蒲、翻飞乱鸦、入烟白鹭，并天际朦胧暮霭间隐然显现的一艘帆船，俱如诗之所示，且更觉形象鲜明，乃将整体情景、亦复画中人“渺茫盼儿归”之心境，一总展现。吾画者以翰墨丹青自写己诗，不唯尤觉有助于传情达意，兼也更感造境由心，恬然自足。2、《午梦》。此亦五律，虽题以全诗，却以中二联为主境，而其先期“叙事”自亦暗含。——周遭缠爬苍绿植物之水泥阁楼，蓝光幽杳诡谲。一子飘然从内中逸出，徜徉于空。四下则果如诗句描述…乃将寻常耽于俗务而心向逍遥自在之士，此暂遂夙愿，如此这般情味，尽行揭示。画作信意挥写，看似潦乱，实则颇为用心，不同手法，若隐若显、似是而非表达诸象，从而展现出这个奇异复又高旷幽远的虚幻境界。3、七言绝句《冒寒登真武山作》。诗曰：“漫目江南尽入冬，塔峰字水两朦胧。回看萧瑟涂山寺，已蕴梅花一点红”。画即循此而为，然所示亦仅心目中之境，诚谓“无我在”焉。景物本身安排，则虽取于实，却又大不同于真景，唯山城重庆两江汇处山水大势、并南麓真武山涂山寺一带基本形貌，尚不难辨识。而其所蕴隆冬情致，无论整体凛冽萧索淡白灰朦之概，与细节之点设，如近前古寺寂寥、山梅初绽，远处今城崛起、微茫中隐含喧嚣，各种形状，俱予以抑制有度之表达。诗情画境所定，画幅中直观感觉，似已相当传统乃至中规中矩了；倒不知如此这般，达某桀野精魄，犹潜藏于这片凄旷冷寂天地间否？4、《八声甘州·山暝》中“听秋风、若万马驰来，无声倏然归。见山间林内，渐移黛影，日夕烟微”数句，以其可视之境，将词作整体内在不可见者抒发出来。画仍取所熟悉之南麓朝向长江一段，远处犹隐然可识咱重庆山城标志之景。着意渲染其西风飚劲、日色式微气氛。但觉全幅风意激荡，一切有形，似皆在横扫而来之气流中不住地颤抖，且应和着远方落霞光晕，有若谁持疾拂之缎带般的，而其主体之山，并点景之人，则分明巍然屹立不动。如此这般，便已将原词自抒那一任世事巨变，己心甘愿固守孤凄之意，曲折却又明确地和盘托出。画法本身亦自信、洒脱、从容，不过度表达仼何细节，唯以简略涵浑之综合意趣取胜，然也感觉其入眼物象具体而又决不单薄。另外，人物近旁那依稀可辨的小神龛儿，似乎也多少有些耐人寻味。5、《一丛花·旧事》。以其词上阕之境，示巴山春夜，一轮圆月初升之时，清风劲拂荒江野岸，静寂中，隐约可见房儿内男女二人共于烛光之下，如此这般情景。全图虽取当年谋食郊县山川大貌，却感觉似是而非，倒真个与这“诗化”境界两相吻合。而仍有不少细节，譬如那月下“东门大桥”，桥下江心“中坝”及滩岸泊舟，连同左岸老旧县城、右岸几处“写生残迹”，无一不来自这胸中至为亲切之记忆。至若“寂林内、杜宇轻啼”意象，则自然唯可以摇曳芳树间依稀得辨之小小鸟儿予以暗示了。总之，画以可视之般般云物并点景之人，烘托出某种似令人难以释怀的情味，作为所谓“诗意画”，显然亦甚可称之。另，此事分明也颇可印证吾人昔日二语：“这自家感受生活，自家填词，自家作画，再自述其文，果是有些意思”；“艺术家追随他人诗心，与以诗自言己心志趣，曷可同日而语！”……（附言：此述之五幅画作，皆因俗生事务中纸张携带于路途以致留下折痕，故尔其中部笔墨多少乃被影响。特此说明。）6、《三字令·仲春词》上阕：“岚气起，绿苔滋，渐佳期。山郁郁，水差差。密沉风，疏落雨，杏花飞”。暗会其意，取春山浓郁滋润之感恣意为之。幅中视象，但觉晴岚与疏雨相间，满纸灵气流动，麓野云物，无论林泉苔石，篁竹山家，并溪路侧旁随风翻卷的杏花树，莫不皆以极为洒脱率性之手笔挥写出，看似一带而过，然所有俯仰顾盼穿插起伏之韵律关系，尽已合情合理体现于内。花树之下缓缓而行的那位红裙女子，即词之下阕所谓“玉人”者也，浑融映衬于这迷茫漶漫且觉有声有色的环境中，真是倍感婉约妩媚风流。尤其值得一提者，此画作于三十余年之陈旧宣纸上；纸却是当年咱因特殊需求而混迹于画廊时所遗留在案柜底的零星几片，今吾以“纸荒”将至而忆及并搜出。人尽言这宣纸须是老旧的用来才好，果然果然。画成观之，则哪得平素搁笔时所见那派“贼光新亮”，十足便是一种高档沉郁之“文玩味”！因之抚弄再三，爱不释手。翻拍输录成电子档时，亦特意未将纸角破残之处抹去，此顺带道明，乃供看官辨识。7、长短句《陇头月·黄昏》之境。其“天映残霞，山辉落照，寂寞人家。大岭云停，小园风定，堰坎鸣蛙……微茫桂魄些些”诸语描述可见之物，皆已悉数示出。而画中点缀小小人儿，亦将“却令我、凝神独嗟。清志犹存，壮心徒具，离恨天涯”之神意会具于斯。固为吾辈乡野生涯之写照矣；然又岂等同于实境之作，毕竟有“诗意化”、“形微似而神愈趋高远”之势。可称是极尽渲染之能事者。画作色墨关系虽趋于细微，则迷离茫荡间颇见其粗率笔痕，小似石质之雕凿印迹焉。又因所表达之特定时段，光影幽暗，乃愈显悚然神异趣味，以与僻远山乡向晚情景及个人苍凉悲慨之心境相吻合。8、《铜人捧露盘·吊巴山古塞》。斯作也，临幅之初，即一再告诫自家，千万休要拘于向日既为之某实景，而断将“步入”一种虚幻假设之境界为要。次则在横幅竖幅之间，颇费斟酌，终又选定竖幅为之，以取其峭拔群峰“几与天齐”那悚人之气势。自打“以电脑屏幕为己作推广媒介”以来，计近二十年间，吾尽皆以不同阔度之横幅为主、至多“缩”至斗方幅面，从未作过直立之竖形画面矣！今起，亦将视其需要，间或为之（实则今世手机观玩电子档图片，竖式反已为宜）。然说到底此毕竟只是掌控画面构图诸因素之一；入目感觉之求得，途径果称多多。兹画之“视象追求”，因取诡谲幽微之感，清淡色墨随写，显然不宜。遂尝试以鲜采用之厚积实染法为之。而此深黑“披光”效果，固久已为昔可染公独特之标识矣，今欲稍示区别，也只得在反复渲染之余，最终提点之际，令笔意略呈劲舞缭乱之势，一取夕阳下空谷拂风之感，二来似也相对随性与灵动些许。然既已为基本视象效果所囿，自是难以跳出其窠臼。也只好以箧中别趣视之罢。此将题款释文附上（仍为词之上阕），以助玩画——赤云西。山若海，荡幽微。峭拔势、几与天齐。一峰兀突，恰如沧海矗帆桅。临之股栗，掩观处、但见残遗。9、《八六子·“四轮”感思》下阕：“南山秋雨新晴。隐见石梁松老，微闻竹径风轻。忽又觉、江天净澄如碧，日星辉耀，月霞溶泄，兼之浩宇飞扬电闪，荒原轰达雷鸣。倏无声，茫然复归极泠。”依稀取巴渝江山大貌，尤其南麓清水溪一带景物，而又刻意“非化”之。近前山岭林泉，极森黑兼泛亮光，一如幽山过雨遥遥映照江天残霞得来。而词句中所涉松竹，亦似沉静犹又喧啸地在晚风中摇动翻卷。甚奇者，远外天际，落日与新月同辉，且是疏星点缀，电闪缭绕，江原微茫隐现于其下，整体感觉，迷幻缥缈则亦复旷阔深邃。乃将词作中暗含之激越而又渐趋笃定之个人情怀，藉此般般可视云物尽行抒发。画作笔意粗放与精工兼具，色墨浓淡及鲜灰相对相生，稳沉厚实之间，殊可见其曳曳生姿、煜煜生辉之概。10、《雪梅香·冬意》上阕：“冻云滞，菘园菔圃绝秋蛩。甚霜风吹野，凭阶泪眼朦胧。微见千山雪飞白，隐知三树桔摇红。欲吟句，转觉萧条，归卧房栊”。时入冬未深，初雪已降。近前麓梁间，田塘溜光如鉴，景物尽披茸茸雪花。坡头崖脚各有一屋。上者，一子归行至檐下，而房屋周边，雪地里偶露点点青绿，则分明即为所谓“菘园菔圃”（白菜萝卜地）是也。邻近树丛，虽叶尚未凋，却俱觉苍然；其中几树老桔，犹挂艳红之果，是真为这片素白洁净之境，增添了些许生气。远山已是一派迷茫浑涵，而岭头大团冻云壅滞，甚觉凛冽莫可冒犯焉。细看画中，又还得见田埂之上，似有稼穑之时所立驱赶雀鸟之假人；左前方边隅，溪坎高处，亦隐见小小坟儿。此其暗示吾人生死劳作于斯之意耶？然漫目萧瑟之下，整体犹未多见凄惶之态，是以仍与其词下阕所表明之“正视苦境勉为其乐”这意蕴两相吻合。11、《锦堂春慢·闲吟》上阕：“江日初升，晨光淡隐，庭园景色清嘉。隔叶黄鹂，低语似唤芳华。粉杏碧桃深处，兀自藏着人家。觉柳丝碍眼，欲把轻挥，令见檐牙。”通幅以信手挥洒之笔驱布清润色墨，以美誉此意念中之己身家园。画中地形大貌及园苑布局，固然即取自咱这大江畔之“云满庭小区”，而实则并未真囿于此，乃尽量增删改易，以求山水画趣。不过主题既属今之城市景物，尤其是为咱这山城重庆之境，遂当勉力示其特点，以迥别于传统或它家画作。画成观之，整体感觉，亦将其朝阳淡映之下，若隐若现晨雾萦绕间，那山岸环伫、水流回折、花树交掩、楼屋并列之形态，梳理得成一种于繁密中得见松灵之聚散有致视象，从而乃与词作中微微透露出的那一丝历经沧桑终得闲逸之“窃庆”情怀暗相关联。12、《春风袅娜·江南惊蛰》全词之意蕴，而题款仅以上阕：“昨方辞腊意，始启年华。青竹柳，暗尘沙。忽天空云散，地灵麇集；千葩吐蕊，万卉萌芽。促触山精，催生岚气，大化为之将寤耶？待发沉雷迫飞雨，初醒微豸惹藏蛇。”如此清旷壮阔之境，区区三平尺之楮幅，作何表达，殊费考量。沉思之下，亦只小中见大，由数般可视之云物，构成动静相生、真气融泻、似有还无之奇幻画面。幅中近前象征性着一小小轩堂，内有方苏之卧者，乃与流动之大化两相感应，暗示天人合一之概。其余庭园内外芳草鲜花、雨竹风柳，或清晰，或浑茫，皆依随坡麓梁岭起伏关系，于那影影绰绰的云光水汽浮滑飘洒间，摇曳生姿，颠连渐向远方莫辨袤原抑或浩泽之处，遂将词境含蓄展示。固然，语言所示者，转以视象出之，即令作者为同一人，亦可选择迥然各异之传达路径。此特言明，读者诸君自当思辨。另：此当将词之下阕亦附上：“亦警吾人高卧。才开睡眼，已然见、遍野清嘉。非桃李，岂桑麻。颠连海角，直接天涯。晴日临窗，素心明彻；浩风拂槛，绿意滋些。因之令我，俯思而感奋，冲天一啸，呵灭霓霞。”
本月之作至此止。勉力为之，亦仅得一十二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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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涉画作，俱已上传于本人QQ空间相册（896274483）画库中。此帖附图为文中之第10帧：《雪梅香·冬意》。其完整文图对应之帖，待日后陆续在本人微信公众号“中国画”（蜕心堂存墨）栏目中依序发布。
又，此为七月份所得文图。自八月份起，私人空间，如QQ，微信两处，已果真如题、实现“适时”（得来即分次）发布。其余连载之处照旧。另外，此时以这《雪梅香·冬意》为题图，也算是值此重庆山城暑秋火旱之季，聊带给读者诸君一丝凉意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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