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家宅壁画《命途归去忽如来》即兴记录
江南达者 童山雷
本月致力于平生最重要、亦是最大规模（同时一般来说也应是最后一次）的油画创制。故尔此作画适时手记，也顺从其事。此前既已有专文议及这“蜕心堂宅室通道壁画”《命途归去忽如来》要旨，时下所记，自当是为补充。依实地丈量，其画尺寸为：天顶4.6M\1.15M 左壁6.1M\2.6M 右壁4.6M\2.6M（以从外厅向内室行走计，姑且俱包含门洞[以不画处亦有画为理念]兼带墙面转折后）整体面积约为34（6.9+15.86+11.96）平方米。预计将存留在那儿已达数十年之久的油画颜料主要都用于它。现动笔已经十日以上，虽色块尚未满铺，则基本调子已现。因与当时小稿相较，新有增改，此便也随时补充略记如下——
毕生表、里历程（或曰现实与冥臆）共化作奇幻之境。象征、表现手法是为基底，同时亦具意象性之装饰感（先前所识“抽象装饰趣味”似不太符此需要）。
左墙松岗山体下隐约莫辨处，会意为空谷中，添加一株青枝挺拔的新松，与昔年《青松叹》相呼应。另：浴卫门右侧翻转彩虹之尾，淡淡带向这左侧，只为构成之需。
人足印与蛇行迹合而约略得成黑虎回顾之视象。作画过程中偶然生发此趣，似另有意味。
形如赤色巨掌者，偏偏同时亦与“童山”形态相辅相成。彩虹以下，犹然微现惊电而隐觉雷鸣。其上风雨掠过；山巅一隅，不显眼处，暗示当年乡居小屋，乃于不经意间，将这段重要经历导入。
再往上方，雨帘自然形成日夜与阴晴之大致分界。远方江滩，仍笼罩夜色处，一排灯光微亮，其亦有意焉。
作为整体时序推进，左右两侧皆或示日夜轮回、或示季节递嬗；双方虽同以山冈之形对峙，则右墙之北国初雪，亦与左墙之南方春夜，各具特色且相映成趣。
左墙中段由阴转晴，亦由风日清和却渐至晚霞瑰丽之境，固然明示自然规律之不可抗拒；而右墙“情节”演进，又另是一番奇幻壮阔且复莫知所以……
另外，这所谓时序，自是依常情循此通道由外向内；然反向行时，又宁非“时之逆转”？思之抚腮微笑，——其恰谓“命途归去忽如来”欤？
作画时思之：似此等画，宠杂丰富内容融于一幅，但亦然须注意其相对单纯感。又：画中诸物象，焉能平均对待，如若作一满布局之印花布哉？其主次、强弱、隐显、整散、虚实、工率、详略、光暗、鲜灰等各种关系，哪一处非是令人考较再三！尝言，从本质上说，绘画即是一门处理画中关系的学问；临幅之际，愈觉信矣。
每日凌晨早醒，皆独自静静对着这进行中的巨大画幅，或倚坐或伫立，或俯仰或徐步。此往明处看，当是在思虑次日又如何工作。而据实究之，其触目撩心之山川大地，日月星辰，霞冕虹霓，风云雷电，大漠高峰，深海潜流，北国初雪，南方清夜，忽冰忽火，凄寒酷热，苍凉至极，倏然花开，鸟兽虫鱼，般般生灵，虚冥浮世，无形以太，莫不尽在那厢生动活跃。吾生实存命途连同杳暗臆想，固然一总幻化显示于此矣。今凭借拙手，摆弄杂色，令其凝结在自家居室墙面以伴吾人余生，真真又别是一般趣味……
时时力求每个视角之感觉契合，尤其是色彩的变化与统一；不唯关注于绘画本身，兼而顾及与装修、乃至与建筑结构的谐调。总而言之，无论从哪个方位看去，为何如此用色行笔，都要找出理由说服自己。——唔，非经此事，也是尚未思虑及此哩！
恰利用这一段独立生活的时日，倾情于此画。偶亦须打理这“装修工程”之余事及其他琐务。然更多的，则是过着最是简单的日子，全力以赴投入于这久违的油画创作。每身着因破旧反“时尚”的牛仔裤，端着调色板倾情尽力于此事，或长时站立，更或蹲、伏、俯、仰，在高低不同的凳子与蒲垫上时上时下；以两手油污之故，连水也顾不上喝，整个人真的常常累得象只狗子……嗳，想起米开朗基罗当年作西斯廷教堂天顶画时那劳碌佝偻的形态，此虽规模远不及彼，但工作条件本身的简朴与完善，也是远不能相比的呀！何况，他当时还在哪个年纪上，咱如今又是已在哪个年纪？（此长于彼一倍还不止）
又于透网之鳞上方，亦然作巨毫之锋戳破天际之网。此偶得之意象，甚觉有味。
画中江滩河干间，每感空旷疏落，缺点甚的。忽意及：此身落脚生息之处每临水滨——先由江水支流起，溯及支流的支流的支流；后终傍存于大江主干边。每于一处，皆特立独行，虽渺小如一孑，然自觉浩气冲天，所谓“气场”犹存也。得此意，于是在滩岸间、寻常楼屋上，作一人首蛇身虚影，乃顿时发现效果大不一样。真真信手拾来之大意趣也！吾自谓之“意象象征主义绘画”，此其是耶？
再者，麒麟身后那羊，头顶搭上一把草，此趣唯吾自识，且观之菀尔。至于大蝶身后，又加上一红一绿二小蛾，也属另有其意焉。
左墙如麈毫锋扫天之处，大网边稍嫌空落，添加二黄叶，甚好。昔云“一叶知秋”，况此二叶乎。并隐见“征帆”样的吾“云满庭楼屋”一带，似有千叶万叶随风卷向高天，追扑向云外鸢影，亦然称之堪示所蕴。生命已到这个季节，也是该如此啊。呵呵。
又：右墙起首，初雪薄盖下的北岛，参差林树间，原木屋檐近侧，有燕归来。屋旁篝火台上，火苗势如“石化”，径呈橙黄之色块。而渐已解冻的湖水，则暗与“椭圆调色盘”之云日形态，同构为昔者记梦所述环境。兹直接纳现于画面，观之慨然。
其下端那“化鹏之鲲”，身上竟有大虾踏踩。——虚冥间“世态”亦复如此耶？无意识作画乃得这视象，思之大觉有趣。另外，这将成之鹏口中所呵之气，也幻为一串由白转黑的鹏鸟之形，却是信手拈来。
最后特地谈及一点。夹在画幅中那个原本只准备刷刷漆的墙柜，此却考虑再三，作了表面处理后，也画上内容。而且干脆画成一可意会而难言传之境：仿佛中亚砂碛荒寂处，略存祭物及莫明其意的符号；邻侧既蜕之心，到此进一步“透明化”似至将融。其下是一部翻开的大书，旁边则为由“海底”蔓延而来的蕨类植物稍加掩映，且渐散落入赭赤砂砾，令其微滋绿意。朝空间深处看去，却为炎赤中的一派淡淡青绿，竟更幻作模模糊糊的一片清亮水泽，然后周遭皆是燎然高蹿的火苗，映照着顶墙的漫天彩霞。而这本身整体空茫之内，亦似隐约有着稀微的生灵飘浮……以此，乃与紧旁那沉入暮色的夼滩小院匹配。则夼滩极杳远处海域，敢莫正是所谓“蓬莱仙岛”；且远近两地，皆正有阿谁息足于斯罢？而其斜对着的这厢主卧室门边，一极窄狭小墙上，却置江村一隅，明艳且复宁静，石棘院落幽然存斯。侧旁水湾中泊着小小船儿，对岸可见灿烂夕阳下的现代都市。于是又再转折到连接左墙这边，大面积画面之左下角，恰是吾江南海棠溪、莲花峰一带，表达中也皆隐有所托。画面上方，荒远无际之瀚海内，则是那一花一白俩猫，且行且觅，或行将陡转而下，径往江村去也……如此这般命意，必得读完吾之所有玄幻文字，方可明辨，此俱一笔带过。
附记一笔：因本月主要精力皆用于这巨幅油画创作，一世心心念念的中国山水画，也暂且靠后。然终因心知“三天不练手生”，所以仍坚持利用零碎时间，作上点画稿。勉力亦成十帧，以慰己意。其一却是完成了的；盖因当时尚在“劳动者节日”内，吾这油画犹未全面铺开也……
2025、5、3-31
附此前所拟此画说明文字——
《命途归去忽如来》（蜕心堂宅室通道壁画）
整体以表现、象征兼含抽象装饰趣味之似是而非风格成立
画幅分为天顶、左墙、右墙三部分
一、天顶意象构成：
多角初星、钻戒状全蚀之日、其辉光冕芒萦带薄暮新月及黄昏漫天彩霞
二、左墙意象构成：
1、绿梦般幽碧松岗（色与暗绿邻墙衔接）、昏朦弯月、老屋山墙、隔江山头夜火；松岗山体下则诸物杂然莫辨、内隐见灵泉泌出
2、浴卧两门间主墙 坡麓势如伸张赭赤巨掌、覆盖翻转彩虹；下方刺棘丛中雏鹰奋飞而翅羽飘零；一人足印与一麒麟幽光分明从残虹影间逸出 且伴呈蛇行迹；则又见莺燕惊散、一羊与一小蝶之形随现于侧畔而莫识其所以
3、次卧室门旁仄逼转换之处 亦然意象聚集：中有睁张之眼与“蜕壳”之心、下亦见深海底 透网之鳞 并水草内大珠般纯青“玄丹”、上端却有如椽犹似麈柄般巨毫 挥扫飚风径与整个墙面上方江天开阔处相汇、云霞下 一帆由书册样高楼旁边（小似今兹“云C楼盘”）乘风驶去、以与画幅实存之境那小空间地带（白柜正对主卧室一带）之黄昏漫天彩霞融合……
兹左墙画面由俗生所历幻化出
三、右墙意象构成：
1、大片涵浑色块如山崖剖面（色亦与邻墙中性灰褐衔接）
2、书房兼画室门上端 杳暗中 隐见一倚傍崖林之原木小屋并一株挺拔小松
3、顺次向左 阴云下为一调色板状之湖面 且似见岛上覆怪异之“白毛黑日”
4、其下紫绀雪峰间 隐见一子肩负火环步出乃向白色冰川
5、隔冰水麓台 有孤狼脊间冒火昂首引嗥于是
6、近前画面下端 蓝色水波中 见大鱼翻腾并幻化双翅 却不知是否鲲鹏
7、由此稍远见有鹰翔起 且似与巨蚌相嬉
8、更远处为冷月炽日交相辉映下 一望无际荒原、影影绰绰间 可辨由冰湖泌向戈壁沙漠之水 及其畔仙人掌之属 连同关隘残垣与人兽足迹
9、隐犹见一花一白俩猫 沿画面块线透视方向而行、白者微作回顾 则花者略无旁骛坚定朝前
10、至此墙面转折 则彼背角处 夕阳江村宁静淡然 与对墙沧海夼滩相望 并与四下彩霞笼罩之境融作一体焉……
兹右墙画面堪称吾心幻中之幻
五月·创作花絮……
图1：备足粮草，以便闭门昏天黑地大干一场
图2：凌乱的现场
图3：或俯或仰，铺开大色调
图4：大调已备，调色板顿觉疏朗
图5：再作冯妇、重端油画调色板的达某
图6：中夜巡视、静思，阿猫寂然相伴
图7：油污的双手，难得顾上啜口清茶……
图8：庶务忽来，蓝花楹下，畅然感受五月的风
图9：临时工作案台和废弃的笔刷、颜料——现今的专业洗笔筒儿真爽
·精研艺术，细品人生。
·见悖于当世，遂求诸永恒。
·人生甚难者：尽历尘世辛苦、洞悉存世悲凉之后，依旧能够兴致勃勃且是诗意地对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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