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院作飞花
距离上次跟灵儿吵架已经过去一周多,后来我只用两天时间就把她哄好了,也许是她体贴我工作比较忙吧。今晚我值班,最近我们的一项工程正处于收官阶段,为保证最后能按时验收,工人们每天都要工作到下半夜。
现在是零晨两点半,随着刚才最后两辆渣土车装满离场,轰轰的柴油发动机声渐渐远去,园子里终于回归了夜晚应有的平静。又送走了来夜查的执法监查车,一阵微风吹过,我闭上眼睛感受风穿过头发与脖颈的凉爽,一切归于平静的感觉真好,剩下的夜晚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了。
回想大一的生活虽然新鲜但是很平静。跟我同一天报到的另一个舍友啊灿来自广东,当时啊灿正站在阳台上向外眺望,听到我进来,他转过头来跟我打招呼,带有很明显的粤语口音。
啊灿很瘦,一身的衣服干净整洁得体,两条眉毛浓黑,修剪的一丝不苟的圆形寸头并没有因为长途旅行而出现疲劳的痕迹,使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他对暖气片这个东西非常好奇,开了脑洞,以为是个推拉门之类的东西并试图推动他,于是我很严肃的给他科普了北方和南方的区别,结果过了几个月我发现这个广东仔只穿一条牛仔裤就能过冬。
除了啊灿,剩下的两个分别来自河北和福建。河北舍友性格和善,皮肤白晰,笑起来阳光愐恬,典型的灿烂帅男孩的形象。他的名字很生僻,最早到的啊灿和我在他的床前对着他的名字贴研究了很久,后来我们干脆叫他三土。
福建舍友胡长风天生一张古天乐的皮肤,虽然很瘦,但是一身的健子肉宛若李小龙在世,嘴角绷起来的样子很严肃,严肃的有点凶,因此当他最后一个走进宿舍的时候我们没人敢搭话,不禁让我想起古惑仔系列电影里东星的大哥们。
在我们这个学院,女生是稀少的,我们班共二十九人,其中女生只有六个。她们没有我们这么幸运,住的是东校区的宿舍,从主校区这边过去,要经过一条黑黑的小胡同。如果有晚上的课,下课后天色已晚,女生们回宿舍是要派几个身强体壮的男生护送的。不过我从来没干过这差事,回想那时的自己很是桀骜,甚至有点各色,尤其不喜欢主动接近女生。
早上起床后大家一起去上课,主要是高数线代一些基础理论课,我通常听一会就不免发了困意,坚持不住的睡过去,熬到下课去食堂吃饭。到了晚上,除了武术协会我没什么其他事可做,有时候吃过晚饭我便会去帮社长准备表演晚会的事,带着林月去各个食堂大门展出一下她画的武协海报,或是一起去别的宿舍楼发发传单之类的。林月则总是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仔细装好包,又挂到我的肩上,然后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跟在我后面,也不知道她天天有什么可高兴的事。
有一天下午,我逃课回宿舍听cd,傍晚时分,长风回来看我百无聊赖,便说知道附近有一个网吧,要带我一起去玩。他骑车带着我,忽然间天空阴云密布,一边刮起狂风一边下起了大雨。
长风双手紧握车把,我一手用力抓住长风的肩膀一手把雨伞帮他撑起来,但是风雨太大了,时不时会把伞打的翻起来,等到了铁科院那边的网吧,我俩已经湿透,不过发现啊灿和三土他们已经坐在那里。
我在他们身边挑个位置坐下,愣愣的不知道玩什么,啊灿说给我个qq号,大家加上好友吧。我对着电脑想了很久,想起我那套播放cd的老设备每次放进碟片都会嗞呀呀的转好一会才能放出音乐,便正式的给自己敲下个名字叫驱动器噪音。
啊灿对我这个网名很是赞扬了一番,然后又建了一个班级qq群让我们申请加进去。看了一眼群名:23男和6女的故事。我差点笑出声来,一边申请加入一边心里想着:真是服了啊灿这个逗比。
大一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着,武协的表演晚会过后不久就到了年底。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各种节日生日之类的特殊日子,因为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但是除却元旦。在我看来,元旦是告别旧的一年与迎接新的一年的日子,是翻开过去与描画未来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怀旧和期冀,我喜欢这种交错的感觉。
03年的最后一天,北京下了一场大雪。
那天晚上,大片大片的雪花忽然从天空中飘落。道路、树木、屋顶都盖了一层薄薄的白沙,但是已经足以掩盖所有事物的本色,整个交大都变成了白色,纯净的白色,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城堡一样。回望思源楼已经熄了灯,高高的矗立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空气异常安静,静的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从教室出来的我在返回嘉园路过南门的时候,看到天上一片片的雪花被南门旁边的路灯照亮,昏黄的灯光下无数闪着晶晶光亮的六角形雪花都被染上了一圈光韵,就像无数小精灵一样飘啊飘的,时而落到我的手心被我的体温融化掉变成一滴小水珠。
我感受着这一丝丝的凉意,怔怔的看了好久,在北方长大的我莫名的第一次被雪吸引。就在我正想要继续寻找更多的雪花精灵的时候,路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从臆想中拉回现实。
“令一!是你啊,你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呢?”
我抬起头愣愣的发现原来路灯下还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带着白色的毛线围巾,两只纤长的手抱在一起贴着胸口的围巾取暖,脸冻的有些发红,微微弯曲的齐耳短发夹在双颊上,像是雪夜里的精灵公主一样看着我发笑。
是林月。
“我看你都在那儿站半天了,穿的那么少你不嫌冷啊?”林月继续笑着发问。
“啊,我。。。”我又回头看看思源楼,很诧异她出现的如此突然。“我刚刚去复习来着,回宿舍路过这里在看雪。”
“嗯嗯,我也是回宿舍路过,这里的雪真好看。对了,你期末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啊?自从那天晚会结束后一直都没见过你,看不出来你还挺用功的。”林月一边说话一边向我走来。
“哦考试那个还好,对啊,后来我就没再去过武协了,我给社长发短信退出了。”
“你还真是说退出就退出啊,宣传部都没人干活了。”林月貌似微微生气的说。
“呃,抱歉,我不知道啊,你不是也说要退出吗?”我尴尬的问林月。
“别的也没事,我有空还跑去社长他们那玩一玩。对了,上回你借给我的衣服都一直还没还你呢。要不你跟我回去拿吧。”
“不急了,反正现在我也穿不到。以后再说吧”我差点都忘了那件衣服的事。
“走啦,都在我那很久了。。。”林月忽然迟疑了一下,低头向两只贴在下颌边冻的有些发红的手呵气取暖,又抬起头来忽闪着晶亮的眼睛看着我说道:“哦好吧,我都又冷又困了,要先回去睡觉了。”
“好,那就再见了。”
看着她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走远,蓦然又转过头来笑着冲我挥手,随之又提高声音喊道:“你快回去吧,别再傻站着看雪了,会感冒的!”
看着林月挥手,我耳边又回响起天空之城的旋律,向她点了一下头表示听见了、知道了,这就走。
回到宿舍,屋里只有三土在看杂志,原来长风和啊灿他们都出去玩雪了。那时雪已经下的很大,地上积攒了厚厚的一层,在南方长大的他们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雪,很是兴奋,在隔壁宿舍石爷的带领下下楼去打雪仗。
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久石让的钢琴曲放进我的驱动器里。驱动器又是一阵嗞呀呀的乱叫,终于放出了天空之城的乐曲,三土对这个曲子明显很满意,总算是不用再被我的ACDC折磨了。
我走到阳台,趴在窗户上一边听钢琴曲一边抽烟,看见楼下石爷躺在雪地里很享受,脸上洋溢着笑容,啊灿和长风在周围团着雪球互相追打,在8楼的我都能听见他们两个被雪球打中后爆发出的笑声。
这是2003年12月31日。03年最后一天的雪夜。
期末考试过后,大一第一学期结束了,同学们都各自回家去过寒假和春节。在所有的节日中,春节毫无疑问是最麻烦的节日。除夕夜晚我需要分成两半过,前一半陪母亲,后一半陪父亲,或者翻过来也可以,总之一碗水得端平吧,别洒出来,连年夜饭都得吃两顿。
说到年夜饭,本来我吃东西是不挑食的,对我来说吃的东西是分为两种的,一种是好吃的东西,还有一种是非常好吃的东西,但是我爸做的饭我却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一大锅油汪汪的汤里炖着大块大块的肉和骨头,除了一点葱叶和盐,大概没有任何其他调味品。
那一年的春节,陪母亲吃过了年夜饭,照例又来到父亲家里,还是同每年一样是盛情款待的一锅炖肉,他自己大嚼特嚼觉得好吃的很,不停的劝我吃,看我犹犹豫豫慢慢腾腾的样子,老爷子恨不得一把按住我,把一盘肉都塞进我的嘴里。当他每次看到他夹给我的肉我不想吃的样子,他总是会露出一脸心疼的要命的表情,仿佛严重痛惜怎么会有个我这样的败家儿子。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赶紧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喝了一会酒后,老爷子脸色红润,开始打电话拜年,大爷姑姑们轮着来,等他说完,就由我换上笑脸把电话接过来给他们每人都来上一套相同的说辞,大爷姑姑们自然也是虚寒问暖的。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再陪老爷子看会春晚,听他抱怨没有好看的节目,我随口表示赞同。
临近午夜了,窗外的爆竹声越来越密集,我看看时间,感觉陪的也差不多了,便寻了个机会起身要走。父亲想留我过夜,我回绝说怕母亲一个人寂寞,还是回她那吧。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好再坚持了。
从父亲那里出来,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行人和车辆很稀少,街道两旁的路灯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彰显着节日的喜气,偶尔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司机减慢速度放下玻璃期待的看着我,我摇摇手,出租车便升起玻璃继续踩油加速离开。
走了一会,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街上连出租车都见不到了,无论向前看还是向后看,都只有两排喜气洋洋的路灯,我挑中街边一处干净的木椅坐下,翻出烟来点着慢慢的吸着,冬夜的冷风吹的手指不太灵活。
这时街对面的小区内忽然爆发出一声炮响,随后不久一个烟花在空中炸裂,把漆黑的夜空猛的撕开,显现出五彩缤纷的颜色。看着美丽的烟花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六岁吧,那一年春节,父亲给我拿回两挂小靴炮,我是不舍得一整串一下点着的,会仔细的把它拆开一个一个的点燃,这样能多玩很长时间。后来玩够了,剩了半挂,我就索性用木枝挑着一下全都点了,噼里啪啦的几秒钟就放完了。
姐姐站在旁边看着我说:“令一,这样的话你就再也没有炮仗玩了哟~”
听见姐姐这样一说,六岁的我又忽然后悔了起来,觉得不应该一下都放掉,心里很是惋惜。唉,我叹了一口气,想到姐姐,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姐姐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上海工作,过年时是从来不会回家的。想来虽然没有说过,但估计她一定比我还讨厌这个节日吧。
摸出冰凉的手机想给姐姐打一个电话,找到她的通讯录却又不想按下去,不知道接通了有什么要说的,踌躇了一会还是按下了退出键,转而给姐姐发了条短信:
“姐,一切都好,祝安。”
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夹在中指和大姆指间,用力的弹了出去,烟头砸在地上,也放出了一小片烟花,却转瞬即逝。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收拾好厨房,边看着无聊的电视剧边等我。看我进屋便说道:“洗洗早点睡吧。你爸还好吗?”
“还那样。”我敷衍了一句便去洗澡了。
一过初五,我就以走晚了车票不好买为理由,早早的登上了发往北京的火车。我想交大了,还有我宿舍里的那个驱动器。
那是一列晚上8点发车的老式绿色硬座火车,晃晃悠悠的速度很慢。我很幸运的买到了靠窗的座位,随着汽笛的鸣响,窗外城市里的楼宇和灯光全都渐渐的后退、消散,后来只剩下无边的漆黑和自己的倒影了。
哦对了,想起上车前在车站旁边的音像店里随手买了一盘磁带,是一支叫“甜蜜的孩子”的乐队。我带上耳机感觉前奏还挺入耳,便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静静等待这漫长一夜的终点。只感觉这一夜的梦里除了钢铁车轮无休无止撞击铁轨的咣当咣当的声音,就都是那盘磁带里的一首歌翻来覆去唱着的几句歌词:
我想我应该离开
往日的隐约肖像
双手合十就要离开
眼泪在我背后伸开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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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wjxathlon FROM 124.20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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