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
作者:天命 2021.11.22
死亡并非从生中逝去,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挪威的森林》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太阳被乌云死死锢住,投不下来任何光线。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色的阴影下,几近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被人墙砌在这班公交车中。空气中夹杂着烟味、体臭味和早饭的味道,让人作呕。我鼻腔和耳道皆被人群所占据,唯双眼紧闭,等待这地狱般的环境将我排出。
但眼皮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不,是一个光球,一个人头大小的光球。
我骤时睁开双眼。
那光球没有消失,它静静地悬浮于我的座位旁。
我脑海中闪过思绪:这显然并非飞蚊症或眼球的问题,因为我移动视线时,光球并未随之移动,想必是睡眠不足,精神出现了问题了吧。我叹了口气,决心下班后去一趟医院。
但我的念头还未存在多久,那光球便发出声音: “你好。”
那是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偏中性,极为柔和、婉转,好似一只嫩软的小手伸进耳朵中按摩似的,令我浑身颤栗一霎。
我小声开口:“你是~~?”
“我是歌者”它继续用那极悦耳的声音到:“歌咏的歌。”
我连忙就从这站下了车,找了个偏僻些的地方,然后才问:“你要做什么?”
“歌者只有一项任务,”它跟过来,“唱歌。”
“唱什么歌?”
“挽歌。”
突然,四周静谧下来,安寂得令人害怕。过了约两三秒后,一阵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歌声似乎是用无法听懂的语言搭建的 ,但仔细听便发现它的歌词来自于各种语言,每隔两秒切换一次,以致难以听懂。
我听到了中文的两个字:“再见。”
突然,我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难以描绘的悲伤感,或者生活~~孤独感。我似在一块木板上在大海里漂流,又似在冰山封顶上张开双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我已没有任何同伴了。
我俯下身,在地面开始无助地哭泣,带有绝望的悲痛感将我包裹住,使我无法呼吸,只得沉浸在这冰凉刺骨的感觉中,宛若永恒。
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了。”
我声音有些不稳地问:“是给人类唱的吗?”
“是,但远未编完。”
“在何时唱呢?”
“自是人类灭绝的那天。”
我泪水再度控制不住地溢出,哽咽着开口:“还有多久?”
“不知道。”光球轻点了几下,“你不必为此悲伤,此前许多物种的挽歌早已唱完了。”
“许多物种?”
“是的。在最初的时候,歌者不会唱歌,连思考都不会,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海水中充满氧气,厌氧的细胞全部灭绝时,歌者们突然会唱歌了,是气泡的碎裂省,也是细胞们的挽歌。”
“而后,多细胞生物出现后,每当有种族逝去,就会有它们的挽歌被唱出,或是种族的响声,或是灭绝它们的响声。”
“之后,第二次声音齐整的挽歌也是因为氧气。不是增多,而是减少。巨大的节肢种近乎在一个初春全部死亡,仅有歌者记下它们的嘶叫与哀鸣。”
“所以,歌者~~是什么?”
“什么的存在,用热力学来讲,就是低熵架构在一起,当生命体熵增加到一定程度时,生命死亡,但有一部分低熵游离于高熵外,不会归于混沌,并且被地球这个巨大的低熵体所捕获,便是歌者。歌者是依极端唯心存在的,因此我们既存在亦不存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唱挽歌罢了。”
“意义何在?”
“记录。歌者已录下数十万首挽歌了,此后还会更多。且,除却唱歌之外,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它的声音居然带着一丝绝望。
“死亡后,就会成为歌者么?”
“可能吧,但一般是的。”
“那岂不是~~永生?”
“没有实体,没有感觉,没有声色的永生,比死还不如。歌者不是永生,而是诅咒。只有歌声的诅咒,那哀歌那挽歌,其实是唱给我们自己的。”
“无法结束~~”
“是的,只有当地球毁灭后,我们才能摆脱。”
我再次感到悲伤。不是为人类,而是为歌者。
我突然想拥抱它。
~~
当我躺在二十三层高楼之下,枕着血,望着天空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我闭上眼睛,凝视着光球,睡着了。
而那个在半空中的“歌者”,似乎扯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邪恶而病态的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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