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诡异的小区
和赵剑峰聚餐后返回小区时,邵凡在暗淡的灯光中看到广场的一侧人来人往,热闹异常,他仔细一看,原来是正在布置祭奠棚,看来,这个周末又要有喧闹的唢呐声陪伴了。这时,他碰到了出门扔垃圾的吕晓禾。
“回来啦?”吕晓禾先打起了招呼。
“是啊!你们吃过了?”
“吃过了!”
“嗯......那个......”邵凡的语气有些犹豫,他不确定接下来的话是否会引起吕晓禾的不悦:“中午我又看见郑阿姨在捡垃圾......呃......废纸箱。”
“嗨,我都劝过很多次了,根本没用,别说我了,连我老公—他亲儿子都劝不动。”
邵凡有些后悔提这件事,他应该预料到是徒劳无功的。
“也是,老人嘛,总是特别固执,我妈有时也很固执。”邵凡很快罗织了一段话来缓和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晓禾姐,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转给你了,你回头查看一下。”
“没事!”
“那行,你先忙着,我回家了。”
吕晓禾走到垃圾桶旁,将垃圾丢了进去,在她垃圾袋的底部有一个小的纸盒子卡住了,她用手把纸盒子拿出来顿了3秒钟,然后扔了进去,接着叹了口气。
对于婆婆郑秀春喜欢收集废纸箱,吕晓禾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她虽然看不上这种行为,但郑秀春的执拗却让两人经常因此产生不大不小的冲突,她很不喜欢这种冲突,事实上她也不喜欢和任何人发生冲突,因为那样会让她紧张,因此她也想过妥协。
可夏天太热了,每当看到门口堆积的纸箱,吕晓禾总是会脑补出纸箱上面的细菌弥漫到整个房间的画面,如果是自家的快递纸箱还好一些,可是从外边垃圾桶捡回的纸箱她真的不能接受,她无法从内心抹除那种强烈的不卫生和不舒服感,因此她终于未能允许郑秀春在家里囤积纸箱。
回到家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半,一接近房门,邵凡就闻到客厅里传出饭香,通过味道判断应该是蘑菇炖鸡。厨房正对着房门,他一打开门,抬头就看见厨房里的田雪正在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看到田雪面带喜悦。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轻声且语无伦次地招呼:“嗨......好......”,还将右手抬高了大概1厘米,正要继续抬升时,田雪的笑容却很快消失了,转过头继续做饭,没有理他。
邵凡耸了一下眉头,他当然知道田雪的笑容不是送给他的,自知没趣,快速换上拖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作为一个单身汉,他自己从来不开火。王琦和田雪做饭也不多,看来,今天可能是他们的特殊日子。
对于田雪总是表露对自己的敌视态度,邵凡有些无奈却也能够理解,他明白这种敌视并不是讨厌他这个人,而只是田雪作为女性对其他男性刻意制造距离感,以实现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有时,邵凡也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骂自己讨厌,他的理性让他非常善于换位思考和体谅他人。不过,总归是要有人替他们分担一半房租的,如果与他们合租的是个女生,恐怕田雪的不安全感会更强。找到这个理由后,邵凡心安理得了一些,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个好人。
7月18号,又一个周末,邵凡再一次被刺耳的唢呐声早早吵醒,他关上窗户,打开空调,带上耳机,继续在床上躺到10点。接到了快递小哥的电话让去取快递,邵凡爬起来,穿着短衣短裤踩着拖鞋就出门了。也许是想离那些唢呐声远一点,邵凡小跑了起来,不小心拖鞋掉了,一脚踩在小区柏油路面广场上,他不禁“嘶”一声,太烫了!
到了大门外,没看到快递小哥冯晨的身影,正纳闷地要给冯晨打电话,突然听到声音远远地传来,“邵警官,在这里!”邵凡循声望去,冯晨离他足足有50米,邵凡无奈地走过去。
“今天你干吗停这么远?这一路走的热死我了!”邵凡刚被烫了一下,依然有些微痛,话中有些带刺。
“你说为啥,你们小区不到三个月死了三个人了,要是算上去年,就是五个了,太诡异了,太丧了,我得离你们小区远点!要是再来一个,我得跟领导申请调离你们这个小区了。”冯晨负责这个小区的快递已经有两年,对小区的一些情况十分了解。
邵凡摇了摇头,取了快递转身回家。在小区门口遇到一个熟人,是住在他家隔壁的一个年轻男租客吴强,吴强每天上班时间和邵凡接近,两人经常在电梯碰见,此时他正拉着一个拉杆箱往外走。
“你要搬走了?”
“是啊,待不下去了,这个小区太邪了!你不打算搬走吗?”
“呃,我还没有想过,你在别处租好了?”
“还没,先去朋友那儿住两天,边住边找。我先走了哈,拜拜!”
作为一名刑警,邵凡是一名无神论者,虽然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很多未解之迷,但他不接受把任何一个未解之迷归于鬼神。他相信,只要在这个宇宙体系内,所有的事情都一定存在着科学的解释。至于宇宙体系之外,可以另说,毕竟那是连牛顿和爱因斯坦都无法解释的事情。
然而,在大自然面前,在宇宙面前,人类终究是相当渺小而脆弱的,虽然人类有着发达的科技,可是人类至今连火山、地震、台风都无法对抗,更不用说太阳系那无处不在的陨石和小行星,只需要一颗中等质量的地外天体,就可以毁灭人类。所以这个地球上才存在着数以百计的宗教和各种神,很少有人能够完全摆脱对神的信仰。
邵凡想起他曾经游览过京郊的红螺寺,下山时他发现很多女孩虔诚的跪在观音像前祈祷,他还发现路边栏杆挂着数以万计的红色锦旗,绵延数百米,每一面锦旗都是在感谢让他们喜得贵子的-观音菩萨。看到上万锦旗的那一刻,邵凡的内心是震撼的。他虽然很早就听说红螺寺是求子的地方,但锦旗所带来的真实感还是超出他的想象。
从小区门口继续往里走,唢呐声也越来越大,这一刻,邵凡似乎感觉没那么刺耳了,他开始站在那里观看。唢呐艺人拼命摇动着身体,腮帮子鼓得溜圆,似乎要将全身的能量释放出来,虽然他在阴凉处,汗水仍然像小溪一样不停的往下流。现场共有三名唢呐艺人,其中还有一个中年女人,三人轮流吹,确保唢呐声不会停下来。
人终归是脆弱的,就像生者认为那响亮的唢呐声,那大量焚烧的纸钱、纸人、纸车、纸马可以让亡者在另一个世界安魂,而得到安魂的亡者就不会再骚扰生者。
中式葬礼所采用的音乐却往往是欢快的,甚至是欢乐的,如果不是夹杂着极具识别特征的唢呐声,光听音乐会让你觉得这大概是某个县城繁华的商业区。家属的哀伤和欢乐的音乐形成一种奇怪的反差,但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虽然小区外的居民总感觉这个小区笼罩着阴森的气氛,因此想远离,但小区里的居民尤其是土著居民却完全不这么想,他们不会认为继续生活在这里会有多么不祥。他们没有人会抗议刺耳的音乐是扰民,甚至很多人连在内心抗议都不会,因为他们多数人都认为只有唢呐声响满三天,亡者才能安宁,他们也会得到安宁。
作为无神论者,邵凡更不会认为生活在这里不祥。他有一定的科学素养,他知道组成人体的每一个原子和组成空气、水、矿石、植物的原子别无二致,他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组成路边的某一棵树的碳原子也许都恰好来自曾经的某一个人类;他甚至更疯狂的想过也许某棵树的某个碳原子恰好携带此前作为人类原子时的记忆。
邵凡曾经想过某次出任务时死掉的可能性,他甚至早就做好了遗嘱的腹稿,或者把遗体捐给医学院用于解剖研究,或者火化后直接洒在城市的随便一个公园。但是,他知道妈妈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他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甚至忘记了被太阳曝晒,直到他提脚困难,发现拖鞋几乎沾在路面上。这时,他向着祭奠棚走过去,给亡者上了三柱香。然而,他并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在敬畏鬼神,他觉得可以理解为一种社交。他可以不信鬼神,但他必须尊重那些相信的人,才能和那些人友好的相处。
邵凡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离开了祭奠棚,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眯着眼只看了一瞬,角膜在那瞬间失去了感光的能力,一阵眩晕。他感觉整个身体处于高温干燥箱中,酷热的空气正在拼命将人体内的水分往外吸。然而汗水的排出本身是一种身体保护机制,如果不是汗水持续带走体内的热量,那么不断增长的体温可以很快要了人的命。
唉,这鬼天气热得确实有些异常,邵凡叹了口气。呸,无神论者不能说鬼天气,好吧,该死的天气。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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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23.7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