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惟心
覆盖整个京城的严重雾霾已经持续两天,沈惟心那本已倦怠的心彻底封闭,是去是留?周末两天他蜷在房里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不喜欢学校安排的三人间宿舍,因此在实验室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独居。
他三天没有开手机,是的,他讨厌手机,他手机那一长串的拨号记录里,不是导师就是妈妈,导师的电话除了追问研究进展就是催交论文,而妈妈永远都是以嘘寒问暖的名义查岗。好几天不开手机,导师和妈妈一定都急疯了,想到这里,他嘴角一斜,露出难以名状的微笑,然后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氯化钠液滴。
是去是留?他仍然在纠结。
其实沈惟心并不愿意读研究生,因为他对自己的化学专业不是很感兴趣。高中毕业那年,在好学校的差专业和差学校的好专业面前,他听从了妈妈的意见,选择了前者。
当然,专业本无好坏,不过是化学专业那较低的录取分数线恰好符合他对化学的反感。四年时间虽然不短,但除了专业学习外还有丰富的课余生活,应该不会难熬,毕业找工作时再找其它行业吧,他经常需要这样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即将熬过大学四年,他似乎看到悬在头顶多年的阴霾正在消散,终于可以脱离妈妈的掌控了吗?
“不可能,必须读研究生!”妈妈的一通电话将正在散去的阴霾重新聚拢,而且比以前更黑暗。他如妈妈所愿考上了研究生,但也变得更加沉郁和麻木,为了刺激自己的神经,他甚至开始用针来扎自己,并渐渐喜欢上这种痛感。
一个小时前的面几乎凉透了,这是三天来的第三碗面,方便的。
若不是母亲态度强硬,或许他当年早就像大部分同学一样,凭着一腔年轻热血,闯荡社会去了,而不是读这虐心的研究生。只是彼时,他仍不敢过分违拗妈妈的意见,那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沈惟心的父亲沈松年,母亲程洁都是大学教授,只不过父亲的专业是现代文学,而母亲的专业是无机化学,与专业相对应的是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沈松年浪漫随性,程洁冷峻严苛,而且是那种既苛求自己也苛求他人的严苛。
至于这样的两个人为何会走到一起,沈松年曾对心存同样疑惑的儿子解释过:双方都对与己相异的思维哲学产生新鲜感,并试图用来中和自己的性格。然而中和反应并未如愿进行到底,由于两人婚后都醉心于各自的学术,性格差异反而逐渐加大。
两人都专注于学术也导致了程洁成为大龄产妇,当然这个迟来的儿子让中年得子的教授夫妇兴奋不已,都以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对儿子的重视与关爱。沈松年的方式是给儿子轻松自在的成长环境,为此还给他起取名为惟心,而程洁的方式则是给儿子设计成长轨迹。
孩子的存在让原本极为独立的两个人产生了更多交集,沈松年开始试图对孩子的教育施加影响,然而文学家的随性本质让他很快就在与严苛化学家的斗争中败下阵来,程洁逐渐掌控了整个家庭。
沈惟心的整个少年时代都严格遵循了母亲的规划,这让程洁很满意,应该说很得意,以致于把沈松年的每一次爆发都抽象为她记忆中的“家庭小矛盾”,丝毫不影响整个家庭大巴在正确的轨道上飞驰。
沈松年把自己像个布条一样绑在大巴上,至少这样能一直看着儿子成长。他在苦捱着,似乎在等待大巴如愿调整方向,或者只是在等待儿子长大,然后……然后什么呢?待沈惟心上大学后,沈松年曾多次跟儿子谈到这件事,但每次说到“然后”就欲言又止。
第三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沈惟心的眼睛上,睡梦中的沈惟心眼角眨动了几下,睁开双眼,拨开窗帘,好一个阳光明媚的朗朗晴天。
这三天他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广告牌何时拆除了,搬进来后第一次感受到早晨的太阳,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他的床上。他打开手机,10个未接电话,4条新短信,管他谁呢?反正不重要了。
五天前,爸爸发来了一条在他看来是逻辑必然却始终不愿相信的短信:我和你妈离婚了。彼时,他终于知道了爸爸一直以来欲言又止的“然后”。这条短信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把短信删掉了,企图让自己心情好一些,然而失败了。
起床,刮胡子,洗漱,回到床上继续躺下,从枕下拿出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自封袋,这是他的师兄夏志杰给他的神秘药剂。
自从和彭小慧分手后,夏志杰就成了他仅有的能说说话的人,他跟夏志杰说他现在对疼痛几乎已经免疫了,然后夏志杰就给了他这一小袋白色粉末,告诉他这个白色粉末只需要撒到身上并接受阳光照射就能让他体会到最极致的痛,但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最极致的痛”这几个字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他愿意以生命为代价。
他把白色粉末均匀的洒在自己的前胸,然后闭上眼等待美好的享受。五秒钟,貌似没什么感觉,夏志杰在跟我开玩笑吗?十秒钟,开始有一点痛了,不过还比不上针扎;二十秒钟,越来越痛了;三十秒钟,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真不错,这感觉才够极致;一分钟,他的笑容消失了,额头在冒汗,疼痛已接近他的忍耐极限,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分解;一分三十秒,他感觉整个前胸的肌肉组织在快速的撕裂,痛楚已经超出他的忍耐极限。
他睁开眼睛,拼命抬起头看自己的前胸,他的恐惧瞬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整个前胸正在慢慢腐烂。他开始挣扎着要坐起来,失败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翻动身体,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然而光子的散射让腐烂仍在继续。
他奋力向卫生间爬去,一边爬一边喊“救命”,可虚弱的身体让他失去了大声喊叫的力气。
他爬得越来越慢,最后终止在了进入卫生间的那一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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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23.7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