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文笔真好，感情写的很细腻了
把老人的前后转变，两代人之间的怨和情，都写的很感人。
血浓于水，确实只有老了，才能体会
【 在 jacklee2004 的大作中提到: 】
: 作者 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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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记录一下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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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养老院住了今年是第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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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三代单传想儿子，却生了三个女儿，因此对我妈超级不满意，说我妈绝了他的后，夫妻关系多年都非常紧张。我妈脾气非常好，我爸特别暴躁易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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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们三个女儿，虽然不喜欢不满意，他还是很护崽的，尽到了父亲基本的责任，日常生活、学习、工作，为了三个孩子也是竭尽所能。就是特别特别特别的抠和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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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外人客气的不行了，一脸堆笑，拿外人当亲人。在家则毫无顾忌，任意发泄情绪，一句话不满意就暴跳如雷摔门砸东西，拿亲人当仇人。典型的二面型人格。我们三个从小挨了他不少打，特别是大姐二姐，我最小稍微好一点。作为他的小孩，我们都没有什么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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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时候，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以后谁也不靠，我有钱。他到底有多少钱，在他倒下之前，家里谁都不知道，我妈也不知道。他一辈子国企工作，省吃俭用的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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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体一直很好，年轻的时候很帅，功课也非常好。学习和工作一直处于很拔尖的，国企高级工程师，智商相当高，情商极其低。不是读书好的，个人素质就高，完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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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年他去美国大姐家住了一年，我妈就趁机搬出来了，我妈说再跟他多生活一天都受不了，三个女儿都已经成家立业，自己年纪大了，想安静的度过余生。等他08年从美国回来，发现我妈搬走了，然后他身体就开始不行了。我们都搞不懂，跟我妈生活了几十年，吵了几十年的架，喊了几十年离婚，说了几十年让我妈滚。等我妈真的自己滚了，他一下子就像气球泄了气一样，彻底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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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是在家扭了脚，我让他去医院，心疼钱，死活不去。领他去楼下，左边社区医院，右边是去协和的路。我招手打车要带他去协和，出租车都停了，他在车边破口大骂不肯上车。满大街的人都看着我，我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只好领他去了社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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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越治越不行，走路只能靠挪，慢慢发展成帕金森，腿越来越僵硬。帕金森到底跟这个扭脚有没有关系不确定，但确实从他开始扭脚，发展到帕金森，也就二三年功夫，之前身体特别扎实。（过了几年去协和检查身体，医生说如果他扭脚的24小时去医院处理，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看得出来他还是后悔，从那以后对钱看得就没那么紧了。当然我现在特别理解他，9岁丧父，从小家庭困苦，资源缺乏，对钱没有安全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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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生活不方便了，我妈心疼我和二姐，我们都要工作，我妈是个特别有牺牲精神，极其为他人着想的人，又主动回来照顾他，他也没力气发脾气了。我妈照顾他到14年，他发展到自己上厕所都困难，我妈身体也不好。我们都觉得妈妈一辈子太不容易，不能再让爸爸拖累她，我妈也不愿意在家请保姆，所以就在14年决定送他进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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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养老院之前的几年，生了好几次病，前列腺手术、肺部感染、脑梗、精神抑郁焦虑，那几年就是带着他辗转各大医院。年轻的时候，死活不去医院，要他去医院看病就骂。真的病倒了，小一点的医院都不愿意去，只去同济协和以及三甲医院，不然就不高兴、闹。看了几年病，骨瘦如柴。172大概只有80-90斤，身上没有肉。重症帕金森，脑梗，高血压，心力衰竭，肺部严重感染。医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那段时间，全家围着他转。后来治的好些了以后，14年进了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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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进去的前一周，每天都有一个家人陪着他，让他适应那边的环境（知道他从小适应能力差）。适应了以后，每周末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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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是这样分配的。大姐二姐经济条件好，分摊他养老院的费用。大姐从美国邮寄各种保健品，二姐在国内买营养品。蛋白粉，进口益生菌，安素，球蛋白，五谷粉，牛奶，中药…这些年没有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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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负责他日常生活用品和护工关系。每周去检查他身体情况，询问护工护理情况。端午中秋这种大节给护工送礼，过年包红包。平时偶尔也会带东西去，一般是水果之类。护工女儿生宝宝，把家里小孩的衣服鞋子玩具书都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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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以上种种，我爸的护工对我爸，极其上心。一方面，我们三个女儿不时询问，还有我爸侄儿子好几个，我妈这边兄弟侄子侄女都多，生病初期家里总是有人去探望，院里知道我们是大家族，不敢怠慢。人多份量就是不一样，这一点，没有经过的是无法体会的。另一方面，人心换人心，我们给的到位，对护工关系维护的到位。有时候我们去了，护工恨不得抱着我爸亲，以示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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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住了7年，和他同期进来的那帮老人，能吃能睡能走能玩，他情况是最差的，但却活得最久。这几年在养老院，只怕签了十几份病危通知书，每次都熬过来了。护工经常跟我们说，他是养老院的奇迹，拼死了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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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好的和负责的养老院从某种角度来说，比家里请保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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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院里有各种规章制度约束护工，有领导检查，对她们的工作有考核，基本保证了护理的品质；比如我们有时候给我爸床头放一束花，过几天再去没有了，拿到柜子顶，说检查发现了要被处罚，桌子上除了电话和药，不能有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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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轮班制，不至于一个人顶得太辛苦。有食堂做饭，有专门做清洁的，有医务处管药品分发，分工比较好。一个护工管几个老人，喂饭吃药洗脚的时候忙一点，其他时间也还好。晚班也有专门的护工。在家里，保姆做三餐饭都要花不少时间，晚上如果老人有需求，保姆睡不好会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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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养老院靠老人收费，也不希望老人走，走一个少一份收入。吼老人的情况也有，照顾老人没那么容易，有的老人确实也比较纠结。我爸就比较纠结，他在家时，我们受不了也会吼一下，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护工，这个估计是在所难免的。有时候我们去了，护工当着面吼其他老人。吼完了该照顾还是会去照顾。我个人觉得大部分护工还是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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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爸84了，消毒水一样无畏的年纪。白白胖胖，脸上没有什么皱纹，老年斑也不多。卧床7年，身上没有一点压疮，没有老人味，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帅老头。已经不认识我们了，生活没有质量可言。我们也不打算对他做有创抢救。就这么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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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起来我爸的那句：我有钱谁都不靠。觉得真是荒唐。躺在床上，连厕所都上不了，连饭自己都吃不到口，没有人光有钱，有毛用啊，最后自己连钱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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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身体好的时候，口气那是很硬的：我绝不拖累你们，动不了了，我就一了百了，不要你们照顾。真的死亡靠近的时候，非常非常恐惧和怕死。有一次他的鼻饲管被他扯掉了，我开玩笑说：完了，你这管子掉了，吃不了饭了。他吓得不行，探起身来抓着我的手，满眼里都是那种极度的恐惧，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看他这个样子，马上不忍心了：没事，这就叫护工给你上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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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身体好和身体不好的时候，是二种状态。身体真的不好了，很多想法会变。一般人而言，求生欲望都会非常强。除非那种特别痛苦的病，那时候会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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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爸没有结婚，年轻的时候轻松快活不用那么累，但是老了会很寂寞，光是那份寂寞可能就压垮他了。病了以后，没有我妈和三个女儿帮他张罗跑前跑后，又出钱又出力，四个女人通力合作，没有怨言竭尽全力为他保命，他恐怕连养老院的大门都进不了，早死在医院里了。亲戚朋友顶多偶尔来看望一下，凑个人气，给一点精神安慰，实际的作用并没有。后来病程长了，看的人没有了，身边只剩老伴和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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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前笑脸相迎的那些人，最后一个都不在身边。而受尽了他辱骂折磨的人，却在奋力托举起他的生命。所以这一生，究竟谁是值得珍惜珍重的人？可惜，我爸他到死也不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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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如果觉得下面内容太长，希望大家直接扒到第十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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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补充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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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知乎写的第一篇比较长的回答，没想到还会有人看到，真的好意外啊。已经十几个赞了，我都有点想得瑟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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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朋友留言说回答不带感情，是不是阿斯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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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前面写的，几乎是只准备给自己看的，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人看到，那就补充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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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们三个姐妹会这样管我爸，还是因为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他虽然骂得狠打得狠，但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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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有一次过端午节，我看院子里别的小孩玩灯笼，也吵着要。当时已经是晚上了，根本买不到。我在家不依不饶吵着非要灯笼。爸爸没办法，就去外面捡了一些竹子，把它们削成软软的竹条，再用他的制图纸打底，把糯米熬成了米浆，在外面糊了一层粉色的纸，做了一个惟妙惟俏的兔子灯笼给我，还有兔子耳朵。里面放了一小截蜡烛，再用一个小竹竿挑着。大姐背着我，我挑着灯笼，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特别开心。至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星光。小时候在院子里，总能看到天上的各种星座。我爸自学木工，自己做过大衣柜，书桌，床头柜，餐桌，凳子，动手能力非常强。所以那个兔子，做的非常好，比小朋友们的好看多了，我得意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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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初中的时候，得了肺结核。我爸知道了以后，那几天唉声叹气的，饭都吃不下去。有一次，家里煤气炉没有封好，二姐和外婆正好睡在旁边。当时二姐意识都模糊了，大小便失禁。我爸一把背起她，大冬天的，袜子都没穿，穿着一个塑料拖鞋，把她一口气背到医院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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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大学毕业以后，为了帮她找工作，他弯了很远的关系去托人。对于有实权的人，可能就是饭桌上的一句话。对于他这样一个国企普普通通的工程师来说，求人办事难于登天。他说尽了好话，用他的话说就是：热脸贴别人冷屁股。为了大姐工作，他也不要脸了，一次次去求别人。记得也是个冬天，那天晚上下起倾盆大雨，下得好像天要垮了一样。妈妈问今天还去吗，他说去啊！然后我爸妈就冲到雨里去了，又给别人去送礼，回来的时候他俩浑身透湿。最后真的是感动了人家，把大姐的工作给安排了，是很好的工作。后来我大姐干了几年结婚出国不要工作了，把我爸气得，又是一顿破口大骂，骂了好久。以后只要他和大姐有任何冲突，这件事情就是他永远的挡箭牌：老子为你找那么好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今天你还跟老子翻！吧啦吧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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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小时候，他在家从来不主动吃肉和鱼身，永远吃鱼头和鱼尾。上了桌子，先夹一点蔬菜，然后大口大口吃饭。把好菜都留给妈妈和三个小孩。等我们最后吃剩了，他再把剩菜合着汤汁米饭一拌，几十年都是如此。后来家里生活好了，三个小孩都工作了，他才慢慢开始吃肉，吃鱼块。他整个童年、青壮年时期，基本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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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虽然给我们的成长带来了很大的痛苦，让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颠沛流离、吵吵闹闹、提心吊胆的环境里，但是生活中，我们也能体会到他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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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老了以后，我们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照顾他。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就很想让他吃点好东西，弥补一下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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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收到他的病危通知书，我们三个人嚎啕大哭。那是发自内心的伤心。血浓于水，哪怕他再不好，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如果真的心里完全是恨他，那不可能哭得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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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吓唬我们，头几年，每隔几个月就去签病危通知书。每次签，就哭一场。疫情封城期间，以为他熬不过来了，又封在养老院，以为自己看不到爸爸最后一面，在家哭了几天。想他9岁就没有父亲，一个母亲拉扯五个孩子，孤儿寡母过得很艰辛。他从小到大总是吃不饱饭，其实他也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啊。哭得眼睛都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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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三姐妹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哭不出来了，也慢慢接受了事实。一听到他又生病住院（养老院有医生医院），只是心情会沉重。他这样活着没有任何质量，走了也是一种解脱。我也不知道我爸真的离开的那一天，我会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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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补充202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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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下点赞的量爆了起来，好吓人啊！第一次写一个这么长的回答，本来是很想得到赞的。头一个礼拜，阅读量一天几十一百的，一个赞都没有。只好求求了（现在也不删了，保持本色吧～）。对不起，还是删了求赞，得控制一下，不能超过1000个，这个数是心里阀值，超过了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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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公问我，赞了有钱吗？我说没有啊。他说那你这么积极，有这功夫，好好管管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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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关注多了，心里有点不安。而且发现有些地方写的没有那么严谨。比如把外甥写成侄子，我爸有8个外甥，他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生的全部是儿子，8个。接下去，可能还有更多错误被发现，毕竟群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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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一星半点的负面评价，老公看了很气：写个啥啊又没钱！找不痛快吧！可是，对于我这种长期受打击长大的人而言，嘿嘿，这也算个事？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不会因为别人的肯定而变形，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否定而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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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 202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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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我很清楚，以后老了病了，不可能有我爸这种待遇。我们对他照顾的有多细。看病，跑几个医院找专家，最远去了北京，大姐在美国求医问药，二姐在国内求各种民间偏方。我一个儿子，能有这精力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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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病了以后，性格变了很多。以前对衣服从不讲究，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后来，对衣服特别挑剔，裤子鞋子永远不满意。好像就是不停的买，穿几天，不好不要。以前死抠，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二半用，后面简直视金钱如粪土，管你花多少钱买的，不舒服就不要，我看着都心疼。最后受不了了，给他定做裤子，穿几天又不满意，然后我妈手工改，哪里不满意改哪里～反正就没有满意过。现在好了，不用穿了，这个麻烦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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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前从来不吃零食，水果都不吃。病了以后，看到我吃零食，居然找我要。第一次要，我真是震惊了。话梅、薯条，还有巧克力，他居然都吃！我们在养老院长期给他备着零食饼干什么的，直到上鼻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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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心养老院营养不够，头几年，每天加餐，各种鸡鸭鱼肉排骨汤，八宝粥水果羹，我真的不敢指望儿子帮我弄这个，也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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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住养老院，琐碎事还是要家人跑，办重症，半个月开西药，中药。平时日用品、营养品采购。外出住院更麻烦，办手续请护工送饭跟医生来回沟通，治疗方案确定，家属约谈，要人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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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养老院头一二年，怕他孤单寂寞，大姐专门请一个中年阿姨陪聊，每次去个半天，专门陪他唠嗑。他病情重了以后，不想聊天，话都不想多说，就把阿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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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外孙女担心他总看着白墙，痴呆的更快。床周围贴满了手工画作，千叮万嘱交代养老院不要撕，后面还是撕了，只留了一张。养老院规矩大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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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中央空调对着他吹，给他装了空调出风口的罩子，同层楼没见其他房有过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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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醒的时候，怕同房打呼噜影响他睡觉，换单间，钱不够姑娘给，只要爸爸舒服，不用考虑钱…现在糊涂了，又换成双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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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给他吸痰扣痰（长期卧床的病人，肺部容易生痰，扣痰非常重要），到处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真是买高了。最后也都没用长。护工现在就拿一把牙刷，往舌根一压，就掏出来了。就是一个日用品，我们也挺负责的给他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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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能坐起来的时候，家里只要聚餐吃饭，都把他接出来。我妈一直单独一个人住。就是把他接出来，再把我妈接出来，大家一起出去玩，玩完了再分别送回去。过年把他接回家，专门请一个护工回来照顾他，过年期间的工资是平时三倍。他个子大，我们抱不动他。他卧床以后，过年就是我和二姐去养老院轮流陪他。我孩子小，二姐陪得多。他在养老院，生病办住院，晚上也是我们轮流去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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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母以前住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因为他行动越来越难，上楼很吃力。我们几经考虑，决定给他换个环境。当时我妈不乐意，老地方住惯了，周围生活很方便，也舍不得老邻居们。我爸天天唉声叹气，说要电梯，爬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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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二姐把她最好的一套房子给父母住，170多平，有电梯，阳光很好，客厅卧室都能看到江景。地段也好，买菜就医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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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的装修。当时又要工作又要装修，那一年所有的休假都在搞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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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了以后，我为他考虑的，可以说无微不至了。家具家电全新的，窗帘三层，纱帘、遮光的、挡风的。床边装了扶手、浴室也都装了扶手，床头精挑细选了画，他的卧室最大，有衣帽间。所有的生活用品衣服鞋袜，归置的整整齐齐，为他设计了在家的行动路线，还请了钟点工做饭做清洁，可以说为了他的舒适绞尽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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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爸不满意。自从搬了家，每天唉声叹气、无比失落、脸色都变黄了。他看我实在辛苦，硬是咬紧牙关没对我说一句不好。但只要大姐给他打电话，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吐槽抱怨，这个新房子怎么怎么不好，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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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是我妈，自从搬进新房子，一秒钟就适应了，很喜欢很享受，说一点都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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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在这个新房子住了5年。我们平时工作管娃，也只能周末回去看看，见面频率和养老院是一样的。他开始并不想去养老院，后来住习惯了，和护工建立了感情，他觉得养老院比家里护理得好，他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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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这些，我统统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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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更 20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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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做梦都不敢想，惶恐。请不要给赞了，并没有文采，就像有位朋友说的，跑题，不如小学生作文。从小被否定长大的人，不习惯这样被肯定，真的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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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条留言都看了，很想回复，但是孩子最近偶有小恙在家休息，以照顾他为主，实在不能一条条回复了。可是脑袋里面一直是你们的留言，似乎无心管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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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些朋友提到，我爸可能是一种病态，他暴躁的性格是为了适应恶劣环境的应激保护。这个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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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1937年7月出生，他出生的那个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的童年注定了颠沛流离。9岁那年丧父，他的母亲独自带着五个子女，其中最小的妹妹还是遗腹子，和一个老婆婆（我爸的奶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艰难的讨生活。她们的全部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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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年代，我爸全家，靠我奶奶一个女人在街上摆摊卖吃的，把五个孩子养大，一个都没死没丢没卖，还给我爸爸的奶奶，也就是我奶奶的婆婆养老送终，儿子读书还很有出息，一路走来，艰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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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经历过战乱、也讨过饭。以前听奶奶说，轰炸的时候，他们躲在家里的桌子和床板下。跑乱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死人，踩着死人堆子爬。奶奶找了一个板车，把小孩和老人放在上面，拖着跑。记忆里模糊的就是这些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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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奶奶，她是个寡妇，也是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人。她为了一家子能活下去，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当时她带着几个大一点的女儿在街上摆摊，也有人来撵的。撵到她，她抱着人家大腿哭，躺在地上捶胸顿足，说她孤儿寡母没有饭吃，把她摊子砸了，她就领着一家老小去别人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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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要是把她的好位置占了，她就用最脏最脏的话，站在别人摊子前面，跳起脚来，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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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虽然是个寡妇，带着五个孤儿和一个老婆婆，但是那条街上，没有人敢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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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出的小吃摊子，没人敢撵。别人被撵了有怨愤，说怎么撵我的不撵她呢，那些撵人的说：你要像她孤儿寡母，我也不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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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个奶奶常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老娘是高高在上的人，谁都不靠，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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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经常说：老子都爬过死人堆了，老子还有么事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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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前做姑娘没有这么泼辣，当时父母指婚，她妹妹叛逆逃跑了，她不敢。结婚前应该是有点怂的。后来就变成天不怕，地不怕，老娘天下第一。谁敢阻拦她、违抗她，她就一通二骂、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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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后来一直和我们生活，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无论在我们家，还是她的那个大家庭，她是绝对的权威。我奶奶身上确实有股狠气，她不光只会撒泼打滚，也看场合的。有头脑有手段，该冷静的时候绝不盲目冲动，比谁都能忍。以至于到现在我都觉得，没有她镇不住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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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她是个狠人！我们家亲戚朋友对她，都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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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五个子女，对她言听计从，从不敢违抗。她认为我爸应该有儿子传宗接代，我爸就坚定的认为自己应该有儿子。她认为我妈是个倒霉货，生了三个赔钱种、背时帖，我爸也坚定的这么认为。我爸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妈宝男，永远听妈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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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母亲对他，既严厉，又溺爱。小时候调皮，捆起来打。生活上无限溺爱，家里他永远正确，姐姐妹妹都要让着他。包括后来有了老婆，孩子，所有这些人，也都要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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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上发生任何冲突，只要我爸觉得有一点委屈，他就找他妈告状。是不是很好笑呢？跟老婆吵架，孩子惹他不痛快，都找妈妈告状。他妈要不直接开骂，要不就哭嚎：我可怜的玉儿啊（玉儿是我爹小名）…你9岁丧父啊…你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啊…每个尾音都拖得长长的，还要在空中转三转，每每哭得是捶胸顿足、涕泪横流。看到妈一哭，我爸暴脾气更是指数级的飙升…我们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他发脾气像疯了一样，拿皮带抽…他妈就看着，也不劝也不拉…我们说她是天下第一毒妇，真的是人狠心狠的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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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后来一听她哭就发麻，甚至觉得很讨厌。你跟她们这家人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因为他9岁丧父了，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了，所以他们永远对，你永远错。无论任何事情，你们永远都是错的。就是这种逻辑。在她们那一家子，不存在心平气和的交流这回事，生活就是战斗、战斗、永远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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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和他母亲之间这种亲情的连接之紧密，我甚至觉得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抗衡。小时候是很不理解的，觉得爸爸把他母亲看得过于重，一片愚孝。成年以后慢慢懂了，也难怪。死里逃生跑出来，母亲舍了命护着孩子周全，拼了命拉扯孩子长大。母子在这种经历中建立起牢不可破的依托和信任，这是过命的交情。在这个孩子眼里，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大得过母亲，哪怕是老婆，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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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成长的过程，也是中国正经历着沧桑巨变的过程。他应该经历了很多我不了解的困难。可能就是扭曲的家庭氛围和困苦的成长环境、父爱的缺失和母爱的畸形、环境的动荡、物资的极度缺乏等等等等…造成了我爸非常拧巴的个性，整个人都显得矛盾重重。在外面温和好脾气，回到家像个暴君。对子女也呵护心疼，但是打起来毫不手软。而且，最突出的一点是：他完全失去了感受幸福的能力。永远都在唉声叹气、永远不满意、抱怨，任何事情都没有意思，关注点总落在自己不如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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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很压抑。就算我们三个女儿这样对他，他也不见得满意。整个人的抗压能力几乎为零，有一点点不满意就全盘否定。我爸爸，他烦躁不安的人生，是在彻底痴呆了以后，他的灵魂才终于得到了安宁。我甚至觉得，他痴呆了以后，才是他人生最幸福平静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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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一篇很短的回答，没想到越写越长。我想，这对于我而言，也是一个好机会，好好的回顾一下父亲的一生。以后他真的离开了，死者为大，有些话，也不适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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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更 20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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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朋友留言区劝我不要劝婚了。其实，我只想把我爸的家庭生活以及病了以后的情况，客观的分享出来。至于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娃，我从不劝他人。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一生怎么过，他人无权干涉，也无权评判。只是，多了解一下生活本身，丰富自己的社会经验，总不是坏事。谨慎的选择另一半，这一点，无论对女性或是男性，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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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我自己恐婚了好多年。我的原生家庭，二边都是大家族，我爸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有8个外甥。我妈有三个哥哥，侄子侄女加起来也是8个。从小光把亲戚们喊准确就十分困难。我家简直就是各种矛盾的奇葩集合：夫妻矛盾、亲子矛盾、婆媳矛盾、姑嫂矛盾、翁婿矛盾、妯娌矛盾……只有你想不到的，好像没有我家没有的。只是我爸这边亲戚没有边界感，矛盾很剧烈，我妈那边要温和的多。所以，这种婚姻状况，会让人很想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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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更 202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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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数赞上瘾了。都已经是中年人了，怎么心态还有点不稳。不是应该很平淡，对什么事都淡淡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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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文不对题，这个问题，我建议这么看。一辈子不结婚会怎么样？能这么问，显然对未来会发生什么，毫无所知，缺乏人生经验。那么不妨看看我父亲的一生，可能年轻的时候没有他这么多烦恼、付出和自我牺牲。老了，也没有他这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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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的关注点，应该是老了会怎样？所以我重点讲了我父亲老了病了以后，所面临的处境，他的需求，心态上的各种变化，以及家人对他的支持。不妨多去了解别人的生活，答案就在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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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更 20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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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恩大家的喜欢，文章能被这么多人看到，本人深感幸运。也谢谢大家对我父亲的祝福和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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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朋友留言说：其实你爸除了脾气，还是挺好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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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问：你妈呢，如果你妈一辈子不结婚，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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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说：养老院冷冰冰，不如家里有人情味，还是居家养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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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的朋友：看到我爸在家不堪的一面，这样的朋友应该是很有同理心，感受到了子女的心情，对我爸有些不逊。想说的是，作为一个社会人而言，我爸还是值得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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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以上的问题，要展开了细说，只怕又是几千字的长文。这年头，有时间看长文的人，好像不多，大家时间都很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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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二天忙着双十一采购，自己家和二边父母需要采购的不少。等忙完了，再找一个问题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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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更 202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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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朋友留言咨询养老院，回复了一些，再集中回复一下大家，更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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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住的养老院，环境和设施类似医院，有一个小小的活动中心，一个晒太阳的平台，房间和病房差不多。选择它，主要看中的是方便，离我妈家、二姐家和我家都不太远，交通便利，方便我们去看他和送东西。旁边有一个三甲医院，方便父亲外出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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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曾托亲戚帮忙，转去一个很好的公立养老院，像大酒店，房间类似居家的温馨，阳光很好，睡在床上太阳可以晒到下午，冬天很舒服。可惜那段时间，我爸精神焦虑动静很大，经常吵闹要死要活的，人家怕出问题，住了一年左右劝退了，我们只好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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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用一个月6000，因为老客户，涨价幅度比较小。像我父亲这种情况，新入住的估计8000左右。养老院一直想涨价，我们的护工很帮我们说话，说我爸护理内容又没有变多，总归是那些事情，没道理涨人家的。院里收费也会参考护工的意见，如果护工经常抱怨老人事多麻烦，院里会根据情况调整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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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以后我妈想住养老院，肯定首选公立。现在一些大的公立养老院，建得颇具规模，甚至不亚于四星级酒店，大堂气派，每个楼层刷卡进入，房间布置得像家一样，每层有公共区域，老人们可以一起聊天、看书。活动的区域也大，楼下有花园凉亭。有些养老院的规模，甚至像个小型小区。配有医院，一般的就医没问题。管理的更为精细，还有党组织，政府各级部门经常去检查工作。疫情封城的时候，各地医护驰援武汉，其中有一部分医护人员增援公立养老院，给人给物资，私立的就没这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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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市调了二家公立，就我爸这个身体情况，收费比这家私立要低，一个月5000多一点。考虑到我爸的护工很了解他的情况，对他照顾的又很好，也有感情了，所以我们就不为了节约钱，又去折腾老人了，他现在也禁不起折腾。我们很信任我爸的护工，平时吃药打针，都听她安排。她做事麻利，很会护理，也会喂养。如果不是她，我爸应该活不了这么久。她人又好沟通，通情达理。我爸后来不认识不记得我们，只认她，只有她讲话，他才有反应，也是把她当成亲人了。这么一看，其实我爸也是有福之人，一辈子都被女人们照顾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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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在养老院，新冠疫情刚爆发，我爸就走了。由于长期卧床引起的积坠性肺炎，那段时间，他平均一个半月住一次院。刚封城没多久，他便发高烧。养老院呼叫救护车，一个小时没车来、等了一天都没车来。那个时候，医院挤兑，各种病人混在一起，看病难于登天，更不谈住院了。养老院合作的卫生院只好给他处理了，打了十几天针，控制住了。如果在家里，拖二天就拖死了，在家里去世，恐怕连殡仪馆的车都叫不到，是不是更惨？封城期间，他更是有离奇的经历，但是福大命大他都闯过来了，这个以后有机会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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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送他去养老院的时候，我是有些心疼他的，一个人在外面，身边没个亲人，为此还哭了几场。但我当时怀孕要生小孩，姐姐的小孩当时年纪小身体不好也巨多事，妈妈被磨得受不了。而且，我们真的都很怕和他一起生活，怕听他无休无止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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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不好伺候，光吃药一项，每天扯三次皮。早中晚，每次抱怨：为什么要吃，这个药对我没有用，副作用很多，我不吃。这药不好，就你信，我是不信的，越吃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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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种药的说明书，反反复复一字不漏的看完，研究来研究去，结果就是所有的药都不好，都有副作用，医生瞎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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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周末回去，看我妈劝他吃药，我觉得我妈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们不能再自私下去，让他这样精神折磨我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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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养老院，去跟护工扯皮了，我妈总算解放了。人家护工看着他吃药，他含在嘴里，等人走了，他吐出来。护工每天检查他的垃圾桶。心情不好骂护工，还朝人家吐痰。黑白颠倒，白天睡觉晚上闹。我妈总算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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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说她的几个同事，夫妻关系好，老伴走了，剩下一个特别伤心特别孤单。我这感情不好的，看来也有好处，以后他走了，我也不伤心。现在一个人住，简直太开心了，又不用伺候他，又不用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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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以后想去养老院也行，跟着女儿也行，都随她意。我妈现在不差钱，住的舒服、吃的也好，没有恶婆婆没有凶老公，只有三个贴心小棉袄，三个女儿各司其职陪玩陪聊，亲戚朋友同事邻居偶尔串串门，现在才是我妈的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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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更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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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去给我爸送奶粉，现在养老院管控严了不让进。每次去，无论是门口值班的，厨房的工作人员，司机，哪怕其他楼层的护工，反正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爸顶顶大名，随便找一个人问，都知道我爸，他是养老院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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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刚好碰到院里董事长和书记，说他福大命大好得狠，又感叹奇迹奇迹，封城的时候出去转了那么一大圈，疫情最恐怖的时候，被拖出去各个医院转来转去，都以为回不来了，结果你爸爸居然没感染，又好好的回来了，真是我们这里的奇迹。书记今天在门口和我聊了半天：说句不好听的，你爸哪怕现在走了，也是顺其自然、寿终正寝，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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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更 202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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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二姑妈那里又听说了一些我爸小时候的事情，打算找个时间写出来。最近太忙，孩子的家里的各种事情，忙的人心不定，争取找个空闲的不被打扰的时间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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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去我妈家，给她换马桶盖和纱窗压条。她听说我在写我爸的事情后，特意找出她14年写的离婚书，满满7页纸，历数我爸的各项罪状。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大家欣赏，她好像没意见，我还没考虑好。太鸡零狗碎了，不想把知乎变成天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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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二姑妈嘴里的爸爸，和我妈嘴里的爸爸，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了。我被撕裂得很厉害→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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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各位朋友的留言。每一条我都看了，只是没空一条条回复，也不想很敷衍的去回复。有很多留言，很有价值，值得用心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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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知乎也好些年头了，这是回答的第5个问题。我以为能有5个赞，就是奇迹了。没想到，如今快到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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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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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送孩子上学路上，护工打来电话，我爸昨天又发烧了，痰很多，还呕吐。夜里喂了药，没压下来。征求家属意见，是否办住院。回复她马上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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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刚和院里结了9月、10月的医药费，大概1000多。我爸这病拖了这些年，医保报销后，个人支付金额并不大，之前算过，自付部分一年大概在1万多，其中大部分还是门诊费用。他的整体花费中，门诊和住院费反而是占比最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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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更 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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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5000赞了。感觉以后我很难再突破这个数字。虽然写着写着，跑题跑的无边无际，也许因为真实，一直有朋友留言希望继续。谢谢你们的厚爱，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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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不写我爸了，想借这个回答，记录一下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我的姨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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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希望有人能够耐心的看到这里，这是我最想讲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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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姨婆带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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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家里的第三个女孩，父母双职工，奶奶在老家带大姐，外婆在汉口带二姐。我出生以后，奶奶一看又是个女儿，不愿带我回老家。我妈心疼外婆，不想她同时带二个孩子，于是没人肯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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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只好找到了姨婆，也就是我奶奶逃婚的那个妹妹，当时姨婆也住在汉口，离我家不远，2路电车坐9站，就到她家了。于是，我爸把我托付给了姨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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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姨婆，结过二次婚，没有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养女。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小孩，对她的养女似乎不太好。她的养女，但凡提到她，总是埋怨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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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姨婆对我，简直宠上天。可能因为我是和她有血缘的人，也可能老来膝下寂寞，反正就是无限宠溺。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给我摘下来。我在姨婆身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童年生活，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足矣治愈往后日子里所有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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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所有的愿望，全部无条件满足。记得那时候，二姐在家一个星期只能吃一根冰棍。而我，一天能吃7根。吃完就去找姨婆要钱，没有不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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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一个月给姨婆10块钱生活费，估计不够我吃的。我喊姨婆喊“太”，每次疯得汗流浃背的去要钱，伸着手喊“太，我还要吃冰棒”，她忙不迭的掏钱，从来没有拒绝过我，更没有过一丝不高兴或者不耐烦。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对我了。事实上，也真的没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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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溺爱环境中长大的我，也好也不好。没有规矩十分任性，上学以后吃了不少苦头。可是面对失败，从来没有缺少过重头再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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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在家做女孩的年代，婚姻是由父母指婚的。我奶奶（姨婆的姐姐）指婚了后，奶奶便在老家结了婚。等到给姨婆指婚，她不愿意，逃了出来，投奔我爷爷的妹妹，也就是我爸的姑妈，姑父当时是国民政府的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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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的第一段婚姻十分优越。姨爹是黄埔军校不知道第几期的军官。姨婆一生脾气都不太好。当时部队里严禁打麻将，姨爹偶尔约角偷着打。有次不知道为啥闹矛盾，姨婆找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牌桌给掀翻了。姨爹面子下不来，一气之下将她狠狠的推了一把，撞到了桌角，把肾脏给撞坏了。这事后来被部队里知道，给了姨爹处分。姨婆做手术，请的德国医生操刀，手术非常成功，但却失去了生育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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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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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大以后，我爸带我去姨婆的养女家玩，听养女说，记得小时候，她在家门口的路边玩，一辆军用小车停在她家门口，车上的人下来，将她抱走。把她带到一个很大的房子里，是一栋很大的楼，有一排排镶着彩色玻璃的窗子，房间里铺的木地板。她想逃回家，可是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门口都有卫兵站岗。家里有几个佣人，姨婆每天打扮很久，烫头发描眉毛画口红，穿很高的鞋子，一天换几次衣服，天天出去打牌。每次打牌，让养女在旁边端茶倒水扇扇子，做得不好就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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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养女被抱的时候，应该已经记事了，家里周围的环境，父母兄弟姐妹都模糊的记得。她说了很多姨婆对她不好的事情，没一件好的。我当时听着，心里很气。你家养不活你，把你卖了。跟着姨婆，好歹你吃穿不愁，一点不知恩图报。虽然知道姨婆脾气不好，她说的可能也是真的，但那个时候年纪小，听不得人家说姨婆半个不字，因此对这个养女印象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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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战爆发以后，姨婆准备先回娘家探望，再去和姨爹汇合。等她到了娘家后不久，便听说部队已经走了，国民党部队逃往了台湾。那个年代，信息传递困难，就这样，姨婆和姨爹在战争中失散了。姨婆多年以后还一直后悔，那时候不应该回娘家探望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两岸建立通讯往来，她也想去找，最后还是了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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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的第二段婚姻，是她自己找的。这个姨爹是一个纱厂的老板，有二个子女，经济条件也不错。我后来在姨婆身边，一直和这个姨爹生活。还有养女的儿子，也一直住在姨婆家的小隔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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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爹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在一起住的那些年，姨婆吼他，几乎从未听他还口。姨婆对他不好的根源在于，他后来把纱厂卖掉，绝大部分财产都给了子女，没给她留多少，姨婆心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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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没有工作，手里的钱财可能就是当时回娘家探望时带的一些金银细软，为了生活不停的变卖。所以我姨婆对他，那真是不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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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是吵架，后来直接开骂，反正开口闭口没好话。不给他做饭吃，只做我的。姨爹每天拿个小搪瓷缸，去外面打饭。姨婆好日子过惯了，很会享受生活，70年代，每个星期煨几次汤，就我和她喝，不给姨爹喝。姨爹有时候想喝了，自己去舀，姨婆发现了就骂他，骂得很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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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二姐和大姐都没啥好东西吃，只有我跟着姨婆，几乎天天大鱼大肉。早上通常是蔡林记热干面、四季美汤包之类的。每个星期排骨藕汤、鸡汤换着来。我小时候还吃过螃蟹，姨婆和邻居一起买一起蒸的，印象里只吃过一次。姨婆那个时候还是很爱打扮，和邻居约着一起烫发染发，我闹着要帮她刷头发，她也让我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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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个姨爹，眼睛高度近视，好像有2000度，戴一副很厚很厚的眼镜。从镜片外面，基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见一圈一圈的白晃晃的螺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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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是坐在巷子口，拿着书摊上的小人书，一看一个上午。眼睛几乎是贴在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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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小伙伴们在巷子里一圈一圈的疯跑，每跑到他跟前，就喊一声“姨爹”。然后他就抬起来对我笑，笑完了又把眼睛贴到书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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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四五岁的时候，姨婆又帮别人带了一个小孩。那家也是没人带，求着姨婆。姨婆对那个孩子，也和对我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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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娃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姨婆每天中午都冲好奶，让我喂，她去后面公共厨房做饭。我每次先把奶瓶放到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喝个够，最后剩那么一丁点，再塞进宝宝嘴里。所以，那个娃成天吃不饱，成天哭。姨婆翻来覆去的检查她，总是找不到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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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喂奶的时间，正拿着奶瓶仰着脖子吧唧吧唧喝，被姨婆撞见了。她这才知道宝宝总是哭的原因了。咬着牙笑骂了我一句，从那以后，再没让我喂。这是我印象中，她唯一骂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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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长到六岁，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姨婆想把我留在身边上学。我妈的三个哥哥都不同意。特别是大舅舅，极力让我妈接我回家。说姨婆惯得我要流脓了，这样下去，孩子就糟蹋了。于是，我被爸妈接回家上小学。回家以后，我的童年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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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学以后，去姨婆家少了。她家正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有时周末，和妈妈逛街，逛过去了，中午就在姨婆家吃饭。她总是做满满一桌菜等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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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姨爹去世了。当时没什么感觉，只听得大人在说这件事：姨爹病了以后，他的子女都不来看望，姨婆照顾了他几年，给他送了终。从那以后，姨婆就一直一个人独居，无儿无女无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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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每次去看姨婆，人还在巷子口，离屋子几十米远，就开始喊得山响：“太…太…太………”，声音拖得老长老长的，一路欢声笑语连蹦带跳的喊进去。所有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这个老太家的孙娃又来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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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那时身体已经慢慢不太好，做不了我们的饭，只是躺在房间摇椅里。她住的那个屋子，是夹在二间房的中间，只有一扇窗子对着走道，屋内常年都是暗暗的。姨婆躺在摇椅里，听着我的声音慢慢由远及近，直到人进门，一把扑到她身上，抱着她腻腻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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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记得她当时什么表情。只是从留存不多的老照片里，看到她和我抱在一起的时候，满脸慈爱。
:
: 她总是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床铺得平平整整，床单被子没有一丝皱褶，自己的衣服也穿的十分干净整洁。她喜欢听楚剧和湖北大鼓，收音机里常年放着音乐。晚年，她爱躺在摇椅里，一边轻轻摇着，一边听着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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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去她家，我都把她的零食扫荡一空。特别是橘子罐头，有多少吃多少。我妈拦着我，不让我吃。奈何姨婆往我手里塞啊，只管吃只管吃。那我就老实不客气了，谁叫我从小到大都是个吃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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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个时候，她剩的钱大概不多了。以前晚上，她有时候睡到一半，爬起来数钱，我还和她一起数。她的钱，都是卷成一团团的，包在一块布里。最后一次和她一起数钱，她从布包里拿出钱来数，有一千多。然后她跟我说，希望能在这些钱花完之前死掉。当时也不懂什么意思。
:
: 我知道她身体不好，很担心她。有次放学了，自己用零花钱，去菜场买了2块钱的干子，偷偷坐2路电车过去看她。见她还没吃饭，便生炉子给她做了一顿饭，炒了二个菜，端到她面前。吃完以后洗了碗，把她泡在盆子里的衣服都洗了，晾在弄堂门口的竹竿上。我抱着她发够了嗲，回家的时候，街坊们对她说：*太，你这个娃没白疼一场。那时候我大概小学四五年级的样子，也是唯一一次帮她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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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后，爸妈知道了，说我要以学习为主，以后不许再偷偷去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一个人偷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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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姨婆生病住院了。我爸带我去二医院探望。看了以后我就回来了，当时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姨婆出院以后，是我爸把她接回家的。那时候，她生活大概是不能自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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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不像现在可以找人照顾，老人都是由家人照顾的。我爸去找了姨婆的养女，养女对姨婆没啥感情，不太愿意去。我爸一次又一次去找她，跟她说了很多好话。姨婆以前对我爸说过，去世以后房子留给我。我爸为了养女能照顾姨婆，许诺房子不要了，给她，只望她好好给姨婆送终。
:
: 养女去了。可是姨婆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太好，经常对她发脾气。照顾卧床病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的孩子，打不走骂不走。到底不是亲生的，养女常常生气就走了，一走几天不去。我爸只好每个周末过去照顾姨婆，然后再去求姨婆的养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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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每周只休一天。我爸到了周日，推着他28的自行车，准备要扛下楼，骑9站路，去照顾姨婆。每次出门，奶奶就在门口拦着，不许他去：她自己没有孩子，要你去照顾，不许去，你管她干什么！那是我爸为数不多忤逆他妈的时候，要他妈让开，坚决要出门。
:
: 姨婆病倒之后，多次托人带话，想见自己亲姐姐一面。我奶奶，可能年轻的时候，和她有过一点小小的过节，就是不肯去，一直到我姨婆闭眼之前，她没有去看过这个亲妹妹一次。
:
: 姨婆养了我一场，没得到我一点好。她的晚年，这世上唯一的温暖，是我爸给的。为此，我今生今世感谢我爸。我爸病倒以后，我对我爸说过：谢谢你当年，护了姨婆周全，以后我一定也会护你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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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那年冬天。那时候，我每天家里学校二点一线，周末我妈也不带我逛街，没人带我去姨婆家。春节的时候，我跟我爸说想去看看姨婆。奶奶不让爸爸去，说大过年的，去看病人不吉利，而且姨婆的病会传染。
:
: 大年初三的晚上，夜里奶奶睡了，我爸喊我出门，骑着28自行车，带我去姨婆家。我们进去的时候，屋里亮着一盏小灯，白白的暗暗的，中间一个小煤炉子上煮着点东西。姨婆一个人躺在以前姨爹睡的小床上，大床空空如也。我一进门马上扑过去喊她，她看到我，却说：口渴口渴，快点倒水给我喝。我爸马上倒了一杯水，把她扶起来，她一口气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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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我才看仔细她。脸上淤青的厉害，而且浮肿，人有点变形，但神志是清醒的。她再怎么变形，我也是不怕的，脸贴在她脸上，挨了又挨亲了又亲。喝了水，她又对我爸说：玉儿啊，把炉子上的汤盛一碗我喝。我爸又喂她喝了一碗汤，是排骨萝卜汤。
:
: 我摸了摸她身下的棉絮，发现全是湿的，一片冰凉。喊爸爸过来看。爸爸说：**呢（养女的名字）？姨婆说：莫提那个挨千刀的。爸爸给她换了一片干的垫絮，我在旁边帮忙抽起来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还烂了很多。当时不懂，应该是压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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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挨着姨婆坐了一会，爸爸说我们要回去了。姨婆听说要走，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不走不走，你们不要走。爸爸说太晚了，孩子要回去睡觉了，姨婆还是不肯松手。我爸就把她的手和我的手硬掰开，带我出了门。姨婆便在房里一直喊我的小名：**，**，你回来呀，回来呀，你回来呀………一直到我走出弄堂的过道，走到外面坐上自行车，车子骑到巷子口，姨婆凄厉的喊声一直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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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过了五天，正月初八的早上，姨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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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得到消息以后，马上让我去通知我妈（当时二人分居），我爸则赶过去办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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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平静的通知了我妈，我妈显得很慌乱，而我好像陈述一件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我妈带我赶过去。小床已经拆了，地下放着床板，姨婆躺在地下，身上盖着白布。老人对我妈说，脸上变形的吓人，不要拉开看。街坊说断气的时候是一个人，周围没人，发现的时候，满脸都是眼泪。奶奶和养女在一边跺脚嚎哭：我哭你…我哪是哭你啊…我是哭我自己啊……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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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并没有哭，没有想哭的感觉，就是觉得陌生。进去了以后，在平时吃饭的四方桌坐下了。大人们问：肚子饿不饿，桌上有吃的，自己去吃。那天没有吃早饭，就拿了根油条吃起来。眼睛时不时的瞄一眼地下，觉得地下躺的那个人好陌生，难道真的是姨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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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叫的车来了，先把人抬上车。出去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口只有二三个花圈。我爸带着我，和养女的儿子（平时喊他哥哥），我们三人上了车。车很小，二边木条板凳坐人，爸爸坐一边，我和那位哥哥坐另一边。姨婆正躺在我脚下。当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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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然到了殡仪馆，人被抬走了，我们在火化的地方等。过了一会，人架在车上推过来了。也没人要我怎么样，我就跟我爸，还有那个哥哥，我们三个人就站在那儿，没人跪下没人哭。工作人员打开炉子，把车上的架子往上一抽，人随架子很快滑进去了。进去的一刹那，身上盖的红布哗的一下扬起来，然后门被重重的关上。
:
: 我们三个出去了，在一个地方等。等了些时，通知去取骨灰装坛。养女的儿子抱着，没有任何仪式，当时就掩埋了。安顿以后，我和爸爸，还有那位哥哥，我们三个一起下山。大家一前一后默默的走，谁也没有说话。我至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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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些时，有一天不知道在学校还是家里受了委屈，晚上躺在被窝里，突然就想起姨婆了，在被子里几乎嚎啕大哭、哭得发抖。那时候方才知道，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真的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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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的很多年，只要受了委屈，就特别想她，一想到她，就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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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后，老公每年给他家先辈烧纸钱，也会带着烧姨婆一份。我带着老公给她上了几次坟。因为是多年前的，地方不太好找，周围参差不齐排列得很混乱，想着给挪个好一点的位置。可又担心已经入土为安，惊动了反而不好，这事便搁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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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的房子，给养女了。后来拆迁，听说给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不知道住在房子里的人，能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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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婆生前，我跟着她一起住的那些年。养女和养女的老公偶尔去，养女的儿子在她那儿长住。我大姐，在她家住了一年左右。还有一些亲戚，时常也有走动。我的几个舅舅，经常去她那儿看我，吃吃饭玩一玩。印象中客人虽然不多，还是有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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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病倒以后，身边只有我爸，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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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前半生，享受了荣华富贵。后半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晚年，却落得如此凄惨的结局。去世后，连一个真正为她哭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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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如果后悔，又会后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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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恨自己，当年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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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后的时光，对我一声声的呼喊，长久地落在了我的生命里，往后余生，永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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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更 20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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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很多朋友，能看到十一更。许多温暖的留言，让人心里暖暖的。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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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过了十一更以后，自己不太想回看。作为一个冷静的中年人，写的过程中，哭得几次腰都直不起来。对于让自己难过的事情，现在只想回避，不愿意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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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住了十天院，打了十天抗生素，又出院了，这次结账828元。有个血氧饱和度的社保不报，自费。痰还有点多，继续吃消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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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这老头，体质神奇得很。常年打抗生素，吃消炎药。因为办了重症，我妈一般是去固定的医院、找固定的那几个医生给他开药，医生总不太愿意开：哪能这么吃消炎药，会吃出问题的。结果一开就是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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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情封城的时候，他出去瘦了二十多斤，回来三个月，又全部长回来了。消化吸收功能特别好，肠道里面可能定植了非常厉害的有益菌，抗生素怎么杀都杀不死的那种。他如果脾气温和注意保养，一定是非常非常长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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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朋友要我多写一点家族的故事，的确是丰富多彩，尤其是争房产的那一段，简直精彩纷呈。但是回忆这些，很耗神，大多数又不是什么轻松快乐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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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跟一年级的娃斗智斗勇，这次单元测验，考了班里倒数20%。老师说上课听得很认真，回来作业完成的也不错。我一直在琢磨这是咋回事，他卡在哪里了，我要怎么帮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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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忙过了这阵子，再来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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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更 2021/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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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朋友留言，十一更写的好，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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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真是个好东西。我以我笔写我心，在世界的某一处，竟有另一颗心与之同频共振，这种感觉，远远超越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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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终结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我活着的每一天，姨婆也以另一种形式活着。等我以后离开了，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人想念她，那她才是真的随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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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不少朋友问到了我爸的一些情况，今天再抓紧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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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妈说了些我爸小时候的事，不多。我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她不太喜欢在电话里聊天，其实平时是个很善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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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的爸爸是个读书人，很有才，做翻译的，还拉得一手好琴。他去世以后，家里变得很穷，在外租房住。因为家里孩子多，特别吵吵闹闹，别人不愿意租。他妈没办法，找人借了一担谷，起了一间草屋，在草屋里住了7、8年，后来有点条件才又建了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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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小时候，跟他妈一起背着家谱去讨饭，在地里捡谷粒，吃野菜，生活极其艰难。闹饥荒时，家里吃的是野菜，基本上没有什么米，吃不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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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6、7岁上小学，当时日本人炸路，上学的路边有很多铁丝网。经常饿肚子，有次三天没去上学，老师来家访，邻居说他家穷没吃的，他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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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没有床。他小时候在地上睡觉，祖母睡他身边。孩子们都只有一件衣服穿，没有换洗的，夏天把衣服洗了，晾干，光着身子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再穿上晾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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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有次借钱给他做了一件棉袄，家里别的孩子们都还没有棉袄穿。结果，他在外面跟人家玩打玻璃球，把棉袄弄丢了。回家挨打，把他捆在长凳上打，他还说打轻了，再打重一点。估计小小的年纪也知道钱来的艰难，很后悔丢了棉袄。（我之前以为是不读书挨打，其实是丢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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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姐妹很小就在外面打工，把石头敲碎，为家里挣钱。奶奶带着女孩们做团子（一种地方小吃，外面包裹一层厚厚的碾碎了有点微微黏牙齿的米，里面包一些咸咸鲜鲜的香干蔬菜），让我爸拿出去卖。我爸还在上小学，卖给街坊邻居，有的人不给钱，他妈知道了就去那家骂，敢欺负他这个没爹的孩子，搞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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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从小爱读书。夏天，大家都在屋外乘凉，他一个人点着煤油灯在房里读书，喊都喊不出来。为了免得蚊虫叮咬，他把脚放进米缸，外面用油纸扎紧，读完书把脚拿出来的时候，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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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穷，也交不起学费。他因为成绩名列前茅，学校给他免了大部分学费，还给奖学金，奖学金就当他的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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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初中的时候，有次他的大妹妹去学校送衣服，见他有气无力的，一问，是饿的，没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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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大学，饭量更大，钱不够吃饭。别人每顿有菜有饭，他经常用酱油泡饭，就当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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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对于他，是只有拿了奖学金，才能有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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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是死读书的人，相反，特别的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他经常告诉我，很喜欢考试，以前一到考试就兴奋，因为又可以把别人都压倒了。（我猜他青春期有点自卑，吃的差，穿的差，交不起学费，靠奖学金吃饭，唯一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就是考试了。）
:
: 我爸以前常跟我们说，书要从厚读到薄。他复习一本书的时候，只拿一张纸，写着整本书的主要脉络，树状结构的，就类似我们现在的思维导图，他70年前就在用了，复习看那张纸就够了。
:
: 他考前不看书。人家在教室复习，他在操场打篮球、跑步。从不熬夜，每天9点多睡，哪怕考试之前。看到人家考前死擂，他说：都快要考试了，再去读，是不是太迟了呢？书上这些问题，我平时就搞得透透的了。考前我要休息好、放轻松，才能好好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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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妈说，我爸上学的时候，喜欢音乐，爱读红楼梦，爱打篮球，长跑很厉害，还在小腿上绑着沙袋跑，是个开朗阳光的优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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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朗？！阳光？！我爸？！（黑脸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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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她们一家看我爸，怎么看都是完美无缺的，这里我就不发表意见，只陈述事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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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考大学，是他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他的志愿是清华大学建筑系。但是，由于成绩优异、家庭成分好，贫农，当时国家的国防军工这一块很需要人，学校保送他去了北京理工大学，读的保密专业。学校没有给他参加高考的机会。后来他们班里，排名一贯低于他的几个同学，都被清华大学录取了。而他一辈子都特别遗憾，自己没能参加高考。他在家的口头禅是：我要有个儿子，打也要把他打去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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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国家挑了一百多个优秀学生，跟着苏联专家，学习无线电雷达。去的地方是保密的，学习期间不能外出，门口有解放军战士站岗。给家里写信走的特殊渠道，大概就是看不出信从哪里寄的，信件经过审查才能邮寄。这些我爸以前经常说，但我都听得不太上心，差不多就是这样。然后我爸就在军工无线电雷达这一块，勤奋耕耘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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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字好累好累啊，休息一下再接着写工作上的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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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昨天去我妈家，给她换灯泡、换水机的滤芯、本来还要磨刀的，时间不够了。这种男人干的事，以前都是我爸，她一辈子没干过。我爸倒了以后，我就接替了。我妈硬是把我逼成了女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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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边干活边问她，有我爸年轻的照片吗？我妈说有啊，一秒就拿出来了。抽出一张甩给我：你看看，你看看，大明星！是不是大明星呢！我看现在有些明星，还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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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他俩怎么吵闹了一辈子，我妈对我爸，有二件事，是始终如一认可的：一个是颜值，一个是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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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我妈这辈子，翻船就翻在了颜值控和才华控上。都不在意他的死活了，还那么钟意他的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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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更 202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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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工大姐昨天打电话，体温不稳定，有点发烧，马上办了住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孝，我爸都这样了，我还在写他的不好，他要是看到了，只怕会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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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收费应该是不可能的。首先不到那个档位；其次，不是能靠写字吃饭的人，这活太累了；最后，退一万步来说，收费了，就得强迫自己更新，无形中有很大的压力。我可不想被收费绑架，像现在这样，想起来了而且情绪也到了，就写一写。忙起来，便丢到脑后，多自由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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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每次拖到文章末尾，看到追更的人数，300+，有点压力，当然也是动力。但是转念一想，追更了，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看吧。就像我，也追了不少，时间一长也忘了。这么一想，又轻松了，又可以继续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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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自「今日水木 on HMA-AL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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