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我蹲在青旅后厨削土豆时,手机突然跳出财经新闻弹窗——"央行降准释放流动性"。
刀锋在指节上划出细痕,血珠渗进土豆缝隙。当年在银行背过的宏观政策框架突然苏醒,存款准备金率与市场流动性的函数关系像条冰冷的蛇,缠绕着爬上脊背。
灶台雾气氤氲中,我盯着案板上带血的土豆发怔。狗在脚边啃着削下的皮,它永远不知道这些褐黄色废料明天就会变成泔水车里的残渣,正如当年我也不知道那些K线图里藏着多少吃人的锯齿。
"三十五号房马桶堵了!"妻子的喊声穿透隔断。我抹了把脸,橡胶手套上的洗洁精泡沫沾在睫毛上,火辣辣地疼。
通马桶时发现客人遗落的《格雷厄姆传》,封皮浸在污水里。鬼使神差地,我戴着三层手套翻开扉页,本杰明·格雷厄姆的照片正在对我冷笑。水渍在"安全边际"四个字上晕染开,像极了那年我在K线图上画的止损线。
深夜喂完狗,我在储物间用老式诺基亚登陆股票论坛。幽蓝屏幕照亮满墙泛黄的金融时报,三年前被我裱起来当隔油纸用。手指抚过巴菲特致股东信剪报,油渍在"别人恐惧时贪婪"的字句上结出琥珀色的痂。
2018年寒冬,我裹着保洁公司的荧光马甲蹲在证券营业部门口。扫帚柄划过落地窗,里面红马甲们正围着某只暴雷的医药股哀嚎。玻璃上的哈气渐渐凝成霜花,突然看清那走势图像极了我的人生K线——无量跌停,MACD死叉,布林带敞口吞噬最后一点希望。
但这次我没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烟,反而掏出记账本。三年间428户客人的闲聊、197次马桶疏通时瞥见的研报碎片、563个在后厨偷听的投顾电话,在泛黄的纸页上连成星图。
雪落进脖颈时,我摸到了命运的颈动脉。
2019年春天,妻子发现狗盆里的进口罐头换成自制窝头。她永远不会知道,我用克扣的狗粮钱在0.68PB的银行股里建了仓。就像她也不知道,每晚哄睡孩子后,我在天台用二手望远镜窥视对面基金公司的夜间交易室,LED屏幕的蓝光在瞳孔烙下数字的灼痕。
2020年疫情封城夜,我蜷在储物间啃《证券分析》第六版。楼下醉汉在唱"死了都不卖",楼上小贷催收电话响彻楼道。但这次我的止损单安静躺在手机里,像枚上膛的子弹。熔断那天,我在涨停板挂出空单,听见K线断裂的声音清脆如当年摔裂的膝盖。
2021年深秋,妻子递来离婚协议时,我正在后厨煎溏心蛋。蛋黄破裂的瞬间,我账户里的周期股开始主升浪。热油溅到手背的灼痛里,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清华五道口学院门口,以为世界不过是个等待征服的K线图。
十年后的今天,当财经记者把话筒塞到我嘴边时,我正给狗梳毛。闪光灯下,他们要我解释如何从保洁员变成股神。我摸着狗项圈上磨损的"招财"字样,想起每个在垃圾站分类研报的凌晨。
"你看那些被丢弃的财报,"我对着镜头微笑,"边缘总有油渍浸润的折痕。真正的安全边际,往往藏在生活碾过的地方。"
妻子带着孩子回来那晚,我把收益曲线图折成纸飞机。它穿过沾着泡面汤的《漫步华尔街》,扎进装满零钱的功德箱。月光爬上峨眉山金顶时,我的做空订单正在纽交所交割,而功德箱里的钢镚叮当作响,像极了那年骑行川藏线,驮包里的指南针撞击山石的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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