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风”居首也。南朝梁时,刘勰著《文心雕龙》,含总论、文体论、创作论及批评论三个部分,虽拢共只有37000余字,却公认为笼罩群言、体大思精的文章学巨著。今人很多耳熟能详的语词,比如“风骨”“意象”“隐秀”“神思”“知音”等,都出自刘勰的笔下,但有些造词,并没有十分确切的定义,比如对于第二十八篇《风骨》的领会,历来存有争议。今人常把“风骨”理解为古人的一种精神气格,和刚正耿介、高标独立一类行事风格挂钩,恐与原意未必相符,但用“风骨”来形容某种人格性状已然司空见惯,其语义范畴实质上已构成很大延伸。
那么,何为“风”、何为“骨”呢?“风即文意,骨即文辞”,这是黄侃在《文心雕龙札记》中提出的,有人据此认为“风”与“骨”即“质”与“文”的关系,但这种解释并没有获得广泛认同。分歧在于刘勰的《风骨》篇有“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深乎风者,述情必显”等说法,可见“风”者,关乎“情”也,乃文章感染力之所在,即刘勰所说的“化感之本源”。但“风”又不等于“情”,只有经过文学的加工,达到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方为“风”。至于“骨”,这真是一个辐射很广的概念,概括地说,很多艺术表现手法和人格特质,可谓无“骨”则不立,比如书画线条中的“骨法”、“骨力”乃至处世为人的“骨气”、“骨相”等皆为“骨”的丰富外延。而文学意义上的“骨”,刘勰以为“沉吟铺辞,莫先于骨”、“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练于骨者,析辞必精”。他还专门提到“气”的概念,强调“重气之旨”,在于“气”乃“风骨”之内在依据,情与气偕,方能体现“风”的情志神韵;气与辞合,才能彰显“骨”的刚健峻拔,故离“气”而论“风骨”,无异于离神而写形、舍本而逐末。“骨”虽含文辞的概念,但只关乎文辞的事义而非文辞的藻采,所以刘勰认为“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同时,有“风骨”却不具文采,则文章必不能灵动遒逸,词气抑扬。一篇好文章,既不能“采乏风骨”,也不能“风骨乏采”,“惟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
也有人认为“风骨”是一种美学尺度,或对于艺术风格的概要式品评术语,比如“传神”“自然”等,应该讲“风骨”确实包含了这些元素,但毕竟属于不同的概念。当然还有一种“风骨”论,意指文章之教化,我们也不能否认它的合理性,因为儒家的“诗教”思想,本身是强调这一社会功能的。刘勰博通经史,在定林寺的十年,他潜心攻读诸子学说及各类传世经典,在《文心雕龙·序志》中,提到他曾梦见自己手捧丹漆礼器跟随孔子南行一节,可见儒教乃其精神核心。他十分信奉先哲“君子处世,树德建言”的教诲,本打算以注释儒学经典作为立言的途径,但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一家之言,恐难以在历代孔门之士深厚的学问基础上有新的建树。经过深思熟虑,转而把文章之学作为著述的主攻方向:“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于是,相伴青灯古佛,经过六七年的苦心铸词,刘勰终以精美恢弘的骈文写成这样一部包蕴前古、垂范后世的文学批评类经典巨著,后来唐人陈子昂、白乐天所提倡的“汉魏风骨”,实乃刘勰的“《风骨》传馨”。
无疑,历来对于《文心雕龙》的研究,《风骨》篇是最受学者们关注的华章,被当代学者罗宗强视作“刘勰最激动人心而又最扑朔迷离的理论命题,也是他的理论的最出色成就之一”。“扑朔迷离”四个字,可谓一语中的,道出了《风骨》篇乍读不难领略,细究实多奥义的特点,故而在学术研究中各得其解、各抒己见的现象也比较突出。这就好比宝物之藏山,明知蕴藉于内,却没有一条山路通往宝藏的确切位置。但正如尝涓滴而知沧海之性,窥缝隙而见日轮之体,其实,那满山的烟云,不都在向你传递宝藏的信息?(喻军)
【 在 teldrassil 的大作中提到: 】
: 不懂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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