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指鹿为马,司马迁记载得非常清楚,字里行间清晰地表达出赵高颠倒黑白、混淆是
非,与专权的傲慢与肆无忌惮,刷新了野心家的无耻新境界。
《秦始皇本纪》:“八月己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於二世,
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
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李斯列传》中的记载与之差不多,只是群臣没有分歧,都异口同声地说“马也”。
无论两则记载有何细微差别,但司马迁笔下的指鹿为马,前因是赵高准备作乱,害怕群
臣不听,于是策划指鹿为马来划分政坛敌友,接下来是针对言鹿臣僚进行政治打击,最
终赵高控制了秦国大权,甚至一度准备鸠占鹊巢登基为王。
由于指鹿为马符合赵高的人设,于是千百年以来古人几乎一直深信不疑。但随着地下文
物的不断出土,司马迁笔下的指鹿为马遭到质疑,真相可能根本就与政治阴谋无关。
01:古人眼里的马与鹿颠覆认知
如今大家都知道,马是马,鹿是鹿,两者泾渭分明,但在古人眼里,一定程度上马也是
鹿、鹿也是马,两者存在一定的相似性。
1975年12月,湖北云梦睡虎地发掘两批秦代竹简,其中一篇叫《日出·盗者》的文章引
起了学者们的高度重视。近代郭沫若认为十二生肖源于巴比伦的黄道十二宫,汉代西域
诸国仿十二宫而造十二生肖,但《日出·盗者》篇推翻了他的观点,因为睡虎地秦简里
就有十二生肖的记载。不过,《日出·盗者》中“午”对应的不是“马”,而是“鹿”
。
《日出·盗者》:“午,鹿也,盗者长颈小哘,其身不全。”
按照如今流传的十二生肖,应该是“午马”,但云梦睡虎地秦简却是“午鹿”。但在19
86年4月,甘肃天水放马滩秦代墓葬出土甲、乙两种《日书》竹简,年代与睡虎地秦简相
近,其中甲种竹简也有“盗者”的十二生肖记录,该篇除“辰虫巳鸡”外,其余完全与
现代的相同,即“午对应的是马”。
同样是秦朝差不多时间,为何荆楚湖北是“午鹿”,而甘肃却是“午马”?古人对此早
有解释。
陶弘景(南朝梁时隐士,人称“山中宰相”) :“古称马之似鹿者直百金,今荆楚之地
,其鹿绝似马。当解角时,望之无辨,土人谓之马鹿。”
也就是说,在荆楚文化中,鹿与马一定程度上可以相通,原因在于生物学上存在相似性
,“当解角时,望之无辨,土人谓之马鹿”,因此湖北睡虎地秦简中记载的是“午鹿”
。而甘肃接近草原,经常能接触到马匹,可以轻易地分辨出马与鹿,因此不会混淆马鹿
。
02:指鹿为马是赵高游戏之词?
赵高与群臣主要是老秦人,且赵高还曾担任过秦始皇的马车司机,自然不应该混淆马与
鹿,因此赵高指鹿为马绝不是混淆了马与鹿。既然如此,赵高指鹿为马的目的何在?
比司马迁还早的陆贾,在《新语·辨惑》一文中也提到了指鹿为马,不过与司马迁表达
的含义不大相同。
秦二世之时,赵高驾鹿而从行,王曰:‘丞相何为鹿?’高曰:‘马也。’王曰:‘丞
相误邪,以鹿为马也。’高曰:‘乃马也。陛下以臣之言为不然,愿问群臣。’于是乃
问群臣,群臣半言马半言鹿。
也就是说,赵高驾驶鹿车出行,遇到胡亥之后,胡亥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句,两人对话存
在一定的君臣游戏的成分。当然,非要解读为赵高的政治野心也不是不行,只是显得比
较勉强。
陆贾(约前240年—前170年)比司马迁早了百余年,经历过秦朝与秦末战争,获得的信
息无疑更为可信。从记载的内容来看,陆贾描述的是赵高驾鹿出行与胡亥相遇,然后发
生了指鹿为马,司马迁描述的是赵高特意拉出一只鹿到朝堂上让胡亥与群臣辨认,两相
对比可见,陆贾的更符合常理,赵高是一个非常阴险之人,分辨敌友的办法很多,没有
必要公然牵一头鹿到朝堂上分辨敌友。
南北朝时,梁元帝萧绎在《金楼子》中记载:“秦二世即位,自幽深宫,以鹿为马,以
蒲为脯。”可见,胡亥经常玩“以鹿为马、以蒲为脯”的游戏。赵高弄权的另一面,就
是喜欢投其所好,因此他驾鹿而行的目的也可能是讨胡亥欢心。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有一个时代背景,春秋晋文公之后,因为晋国过于强大,于是秦楚
结盟,秦王王妃很多都是来自楚国,因此咸阳上层社会有着浓郁的楚文化,以鹿为马的
文化想必很多人都懂,因此胡亥、赵高的指鹿为马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游戏。
哈尔滨大学教授王洪军认为:“马鹿解角之后似马,(赵高)以解角之鹿驾车,无非是
在追求新奇刺激罢了。赵高,或者胡亥,如此(陆贾记载的)‘以鹿为马’,毫不关涉
权力、是非问题。”
综上,以鹿为马属于荆楚文化,马鹿分明是中原文化,由于秦楚特殊关系,两种文化在
咸阳上层社会交汇,出现以鹿为马、以马为鹿不足为奇,说到底是文化的原因。汉朝建
立之后,至司马迁时代,或许已经没有了“以鹿为马”的文化环境,于是司马迁过度误
读了赵高的指鹿为马,并赋予政治阴谋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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