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题:斯涅戈夫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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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mblamb (胖羊), 信区: Book
标 题: 斯涅戈夫
发信站: 水木社区 (Sat Jan 19 18:10:40 2013), 站内
我同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斯涅戈夫于60年代切首次相识,其时他从劳改营返回莫斯科已有几年之久。他已离职,确切地说是“让”他离职的。他同妻子加琳娜和小女儿住在克鲁泡特金大街上。
因为我当时年纪很轻,觉得他已经相当老了。因而他的活泼好动、精力充沛,他那种感情迸发和为正义事业一往无前地投入战斗的能力就愈发使我感到惊讶。他的住处摆满了书籍、手稿、杂志、文件。这些东西放在书架上、桌子上、椅子上,或者堆放在地板上。
斯涅戈夫在那个时期研究的是我国和共产党历史上的尖锐问题,他干着今天称之为消灭“空白点”的工作。二十二大已经开过,斯大林的尸体已经移出陵墓,但没敢挪得太远,就在近旁的克里姆林宫墙下安葬了。这种两重性随处可见。全国刚刚开始对我国历史上的斯大林时期有所认识,“个人崇拜”这个词组念起来还有些拗口。
几年前,还压根儿不知道这个词组呢。为了对30年代的事件进行初步分析而成立波斯佩洛克那个专案组时,父亲第一次说出“个人崇拜”这几个字。自然就开始查找经典作家原著中有没有什么切中时弊的论述,而且当然是找到了相应的语录。
我记得,那是个星期天,地点在别墅。给父亲送来一个装文件的公文包,他从中取出一个薄薄的银灰色文件夹,里面是经典作家的语录。父亲让我给他朗读马克思关于对领袖的个人崇拜的危险性及不能容许个人崇拜的思想。
我从标题开始读:“卡尔·马克思论个人文化。”
(译者注:俄文中‘崇拜’与‘文化’词形相近)
当时对这个错误嘲笑了一番,可要是仔细想想,这个印刷错误就没有什么可笑的了:因为要想弄清过去发生的事情,是需要许多年的时间的。
当时斯涅戈夫的话就使我惊讶不已,他论证说,并不存在斯大林的个别错误和谬见,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那罪恶政策的结果。这些骇人听闻的现象发生在30年代并非偶然。斯涅戈夫说,其根源在十月革命和国内战争的革命事件中。斯涅戈夫不但抨击《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教条,而且抨击了整个被奉为经典的历史。
斯涅戈夫撰写了几篇历史方面的文章,其中论及斯大林对列宁1917年夏天出庭问题的立场,也论及斯大林和伏罗希洛夫悲剧性的擅自行动——那是1920年战争中红军在波兰遭到失败的原因之一。要是在今天,这些材料就会归类存放起来。可在当时它们具有爆炸性的效果。
斯大林主义分子千方百计不让这些研究材料问世。站在斯涅戈夫对立面紧紧抱成一团的,是以我们的主要思想象米哈伊尔·安德列耶维奇·苏斯洛夫和苏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列昂尼德·费多罗维奇·伊利切夫为首的一些理论家和实际工作者。是他们写了被斯涅戈夫批得体无完肤的“历史”,斯涅戈夫指责他们在伪造历史。
斯涅戈夫在同保守分子的斗争中只能指望赫鲁晓夫和米高扬的支持,他对这两人的正直毫不怀疑。通过正式途径见到高层领导人很困难,他又信不过赫鲁晓夫的那些助手,至于在赫鲁晓夫班子中管意识形态问题的弗拉基米尔·谢苗诺维奇·列别节夫,他干脆认为那是苏斯洛夫的人,隐蔽的斯大林主义分子。
斯涅戈夫通过阿纳斯塔斯·伊万诺维奇·米高扬的儿子谢尔戈找到了我。谢尔戈论职业是历史学者,同斯涅戈夫见过几次面,并把他的文章转交给米高扬,但事情毫无进展。
有一天,谢尔戈建议我去斯涅戈夫家,并答应让我见识一下此人所拥有的关于斯大林的一些独一无二的材料。我当然是欣然从命了。
来开门的是一位个子不高、身材消瘦、十分敏捷的人,目光犀利而严峻。他看上去年岁不小了,但浓密的黑发只是微微有些斑白。主人请我们进他的书房,茶端上来了。斯涅戈夫一下子给我们讲了大量关于斯大林及其方法、关于当代斯大林主义分子的信息。他反复强调一点:斯大林主义并未摧垮,二十大仅仅是个开端,前面有漫长而艰难的道路要走,等待着我们的不仅仅是胜利。
斯涅戈夫也谈了自己的身世。他(当时叫阿廖沙)参加革命时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命运使他东奔西走。他就是在那几年起先见到米高扬,后来又在乌克兰见到默默无闻的赫鲁晓夫的。父亲当时在斯涅戈夫手下工作。后来的生活使他们各分东西。父亲青云直上。斯涅戈夫的升迁则慢多了。
1937年来临了。当时任州委书记的斯涅戈夫受到迫害,他受尽了地狱般审讯的种种磨难,却一个人也没有供出来。最后被判了25年徒刑,他便从赫鲁晓夫的生活中、也从米高扬的生活中消失了。
沦陷期间,法西斯分子把他的母亲当成积极的共产党员的母亲活活烧死。而斯涅戈夫却作为人民的敌人和外国间谍关在劳改营里受苦受难。战争结束了,然而这对他的命运丝毫没有影响。
1953年到了……
斯大林3月去世,贝利亚一心夺权。斯涅戈夫跟贝利亚十分熟悉。苏维埃政权建立之初,他俩曾在外高加索共过事。后来也曾有过在一起工作的经历。但他俩从未亲近过:两人彼此都没有好感。斯涅戈夫了解贝利亚的许多情况,其中包括贝利亚认为最好不去回忆的事情。他也知道贝利亚内战时期替木沙瓦特分子干事的经历,并记得此人在格鲁吉亚飞黄腾达的血腥历史,没有忘记“历史学家”贝利亚那本完全颠倒外高加索革命历史的书。
斯涅戈夫尽管掌握这类情况,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1953年贝利亚被捕。准备进行审讯,侦查机关四处寻找证人。证人已几乎绝迹。能够讲出犯人过去情况的人寥寥无几。
这时才想起了斯涅戈夫。在劳改营里找到了他,火速送到莫斯科。受害者与刽子手在法庭上又见面了……
审判结束。贝利亚被处决了。
然而原告方面的证人后来的遭遇却很不寻常。新任苏联总检察长是斯涅戈夫过去的好友罗曼·安德列耶维奇·鲁坚科。囚犯斯涅戈夫被押送到检察院,两人相见了。
鲁坚科在谈话中老是避重就轻,不过末了他目光闪烁地问斯涅戈夫,他可以替斯涅戈夫做点什么。
据斯涅戈夫说,他听了此话只是惊讶地抬起了头。
于是鲁坚科便向他解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斯涅戈夫已被判刑,谁也没有取消这一判决。他还得回劳改营服刑。最后鲁坚科向斯涅戈夫提出在释放前替他保存笔记。
斯涅戈夫一时竟目瞪口呆……
他交出了自己的笔记,鲁坚科把笔记藏进自己私人的保险柜。囚犯斯涅戈夫的日记就这样在总检察长的保险柜里放了两年多。
他本人呢……去继续服刑。他在羁押解送犯人的监狱里差点被刑事犯杀死。时间仿佛停顿了。监狱外传来的消息很少,真想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啊。为什么不释放他们呢?难道仍然是一切照旧吗?
终于盼来了1956年。2月,举行了第二十次党代表大会。父亲决定请在斯大林大清洗后幸存下来的老共产党员作为来宾参加大会。助手向他呈阅名单时,父亲突然想起了斯涅戈夫。谁也不敢告诉他斯涅戈夫还在继续服1937年所判的刑。
下面赶快四处寻找。于是从监狱里把缺衣少食、胡子拉茬的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直接送到莫斯科。当下把囚衣换成质地上乘的西服,发给一张进克里姆林宫的邀请券。至于尚未服满的刑期,当然再没有人想起了……
大会闭幕后,父亲一直注视着斯涅戈夫。在打破旧体制的过程中,他对象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斯涅戈夫或者奥丽加·格里戈里耶芙娜·沙图诺夫斯卡娅这样的人寄予厚望。他需要有志同道合者。
沙图诺夫斯卡娅出狱后被派往党的监察委员会搞平反工作,斯涅戈夫则被派往内务部当“政委”,然而保守分子并不甘心失败,他们终于以体面的借口精简掉了斯涅戈夫所担任的职务,他本人则“因年龄和健康的原因”“光荣退休”。
此刻我们坐在他的书房里,喝着茶。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讲得愈来愈起劲,愈来愈激动。不断地回忆、论证和解释着。
他要我们相信赫鲁晓夫如今实际上被孤立起来了,只有很小一批年轻的党中央机关干部在支持他。对手可比这多得多,这些人在经历了二十大引起的休克后已经清醒过来,只待伺机反扑。
斯涅戈夫说苏斯洛夫和他那个鼓动宣传班子是主要的敌人。用他的话说,正是这些人在阻挠非斯大林化的进程,他们以协调一致为借口瓦解批判斯大林方法的尝试,想方设法隐瞒自己犯下的罪行。任何新事物、进步事物的一点点萌芽,都让这些阅历“丰富”的“园丁”们那颇有经验的双手拔得一干二净。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看待当前所发生的事情的尝试被无情地中断。斯涅戈夫对赫鲁晓夫和米高扬都表示不满,责怪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自由主义,行动迟缓。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认为,父亲是“不务正业”。
斯涅戈夫说:“他干吗要去管工业和农业上的各种问题?一个人又不可能包办一切。应该干的不是种玉米,而是同主要的敌人,即斯大林主义及其在我们心脏中——中央委员会和政府内部深深扎根的追随者进行斗争,不然的话,旧体制就会摧垮赫鲁晓夫。中央委员会里必须有一个正直的原则性强的人,一个能够进行整顿的真正的共产党员,而且要赋予他特殊的权力。
“如果能在中央委员会获胜,那么往后的前进步伐就会加快,并可保证不定回头路。赫鲁晓夫身边能够让机关来个大换班的人几乎没有。大多数人只是在口头上拥护他,实际上却为任何创举设置障碍,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只相信米高扬一个人。他认为赫鲁晓夫就应该让米高扬来对中央机关进行清洗。”
斯涅戈夫请我向父亲转交一封要求接见并有重要问题相告的信。我有些犹豫。从前也有人拿着类似的申诉信来找我。我转交给父亲时,他必定要剋我一顿,并且说这类申诉信应当交到中央办公厅,那儿知道该怎么处理。
无论怎么犹豫,我毕竟还是同意了:斯涅戈夫又不是一般的告状者,他是在为共同的事业感到焦虑。
我从那天起就同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交上了朋友,每次见面,斯涅戈夫都介绍一则又一则详情,并且援引事实,说明赫鲁晓夫本人、更重要的是他奉行的政策正在受到愈来愈强烈的反对。
过了一段时间。信写好了。我找了个机会把信交给父亲,并且简要他讲了讲我所知道的情况。他不知为什么对来自老同志的消息并不感到特别高兴,只是嘟嘟囔囔地说了两句斯涅戈夫的极端主义,信也不拆就往口袋里一塞。父亲不久接见了斯涅戈夫,但当我问起谈话后有何感想时他却不大耐烦,他说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把许多事情夸大了,许多问题他根本不明白。也许斯涅戈夫的话里有正确的成分吧,但照父亲看来,他得出的结论根本不对,言过其实,至于那些担心嘛,更是毫无根据。
父亲不愿把谈话继续下去,此后我们再未涉及这个问题。
我去找斯涅戈夫。他感到绝望,火冒三丈。据他说,父亲什么也不明白,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斯涅戈夫给他介绍中央委员会内部的情况以及背着他进行的阴谋活动。希望他理智和警惕,提醒他注意所面临的斯大林主义卷土重来的危险,父亲听了只是一笑置之,还说斯涅戈夫想象力太丰富,所以才有草木皆兵的感觉。
赫鲁晓夫对他说,在中央委员会任职的都是些襟怀坦白、无限忠于党的事业的人。他们同所有人一样,也有自己的缺点,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彻底忠于思想,怀疑他们搞阴谋、追求一己私利,特别是怀疑他们热衷于党代表大会所谴责的斯大林主义,都是不对的。不要算旧帐,那样会引起新的暴力仇恨浪潮——这就是父亲对斯涅戈夫呼吁进行侦查和惩办刽子手的反应。
至于斯涅戈夫要说服他把日常的经济工作交给专家去做、自己专管党的政策的根本问题,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还说没有比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更重要的问题了,而且他认为解决这些日常问题就是自己的主要任务。他不同意把米高扬调到中央来,借口是各人都忙着自己的一摊事儿。
“他简直是个睁眼瞎。”斯涅戈夫末了说。
谈话不欢而散。在见父亲之前,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已经见过米高扬,可在那里也是一无所获。总之,他感到绝望。
我不知不觉也受了斯涅戈夫情绪的感染:我感到必须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我开始为我们的国家(不必隐瞒,也为我自己)提心吊胆起来,觉得周围全是一帮阴谋家。
走出斯涅戈夫的家就一切都变了。生活照常进行,而且很美好,这是年轻人所特有的对生活的看法。周围都是一些可爱而友好的面孔,善良而诚实的笑容,同那满是书籍文件的住宅里作出的预言丝毫吻合不上。我去斯涅戈夫家的次数愈来愈少了。再说在见过父亲后他也对我没有什么兴趣了。现在我对他的斗争已经帮不了什么忙。我很快就把所担心的事情置诸脑后……
《赫鲁晓夫下台内幕》第一章 山雨欲来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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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lamblamb FROM 27.38.216.*
FROM 27.38.216.*
最终还是没有跳出苏共用清洗对付清洗的思维方式……
【 在 lamblamb (胖羊) 的大作中提到: 】
: 【 以下文字转载自 Book 讨论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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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61.51.143.*
你那里有没有其他思维方式的好材料分享?
【 在 NewLongestID (加州圣巴巴拉) 的大作中提到: 】
: 最终还是没有跳出苏共用清洗对付清洗的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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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7.13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