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题:王曾瑜治史杂谈未删节版火力全开
一、治辽宋金史杂谈
本文重点是谈如何研究辽宋金史,却不能不涉及较多的方面和问题。不
仅是谈经验,也是谈教训。
在人文和社会科学各专业中,研究中华古史确有相当强的专业性。有一
位当公务员的在职博士生曾对我说,她自问有相当强吸收能力,因工作需要,
临时读些相关的经济、法律之类书籍,即可磨枪之後临阵。但当了一年多的
中华古史博士,似乎还没有摸到门道,感觉有点苦恼,对自己配不配学古史,
产生了疑问。即使以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两个相近的专业而论,只怕也
是由文入史难,由史入文易。
欲知山上路,须问下山人。我常说,个人治史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调,
对辽宋金史的大部分领域是无知或知之甚少的。对目前的学术腐败,人们口
头一般可以承认,但似不能联系具体的人和事。例如有的人一门外语并未过
关(依个人之见,外语过关的标准,应是能否进行专业对话),就被称为“学
贯中西”,或对海外交通史“造诣甚深”。还是一句俗话,吹牛不要本钱,反
正好糊弄者正是外行领导或媒体。一位前辈是中国的印度学权威,如今被普 #季羡林#
遍捧为国学大师。其实,真就所谓国学而论,他与张政烺师相比,差距确是
可用“太大”两字。 我曾拜读他《我与东方文化研究》一篇短文。文章虽短,
气魄大极了,且摘引目录上的一段话, “我想到的问题很多。第一,汉语语
法的研究必须改弦更张。第二,《中国通史》必须重写。第三,《中国文学史》
必须重写。第四,中国文艺理论必须使用中国固有的术语。第五,中国美学
研究必须根本‘转型’ ”云云。我不免在心中窃议,如果他能以“我与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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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为题,对人肯定是极有教益的。可惜他开出了如此大而多,而无当的课
题,他的学力能够胜任吗?任何再高明的学者,总有他们的短处,他们贡献
于世人者,无非是扬长避短,拿出一点他人不能提供的东西,已经很不易。
事实上,这位先生晚年不少作品正好是扬短避长。他当了许多只怕连自己也
数不清的空头主编和顾问,又无学力能对此类作品的质量认真负责和把关,
这难道是学者应有的自重吗?给人树立什么榜样?看来,某些外行领导和媒
体的瞎捧,也可能把有的学者捧得晕头转向。再有一位内行人都知道是浅薄 #谁#
的、与我同代的治思想史者,因为当领导的虚荣心,总促使他不时发表一些
具有“指导性”的文字。有一回,一家报纸的编辑向我电话采访,要谈国学。
我当即说,自己对先秦典籍不通,没有资格谈什么国学。不久,又在一家报
纸上见到此人发表有关国学的文章。我给张泽咸先生通电话时说:“如今比
我更没有资格谈国学的人,倒在侈谈国学了。”实际上,治史到了一定火候,
对于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自己能够爬得多高,潜得多深,还是清楚的,应
当向一切人坦白。还有人辩护说,目前就是这种风气,似不足为怪。然而在
此种风气中,任何一个学者难道不是更应自重吗?
我个人的情况既是如此,在某种意义上,实不足以语上山之路。在此主
要以前辈学者的治史经验为借鉴,结合同行们的一些真知灼见,加之个人亲
历的一些经验和教训,谈点看法,仅供青年学者参考。
治史在客观上必然有一些基本的,任何人也不可能违背的原则,但在具
体细节上,亦贵乎不拘一格,不必事事处处拘泥前人之成规,而应有自己的
独创性。
伟大的唐朝史学家刘知幾提出史才、史学和史识三个概念。从中国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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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研究的实践出发,用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的能力,掌握尽可能丰富而准
确的史料的能力,即拥有尽可能丰富而准确的历史细节知识,以及文字表达
能力,可说是治史成才的三要素。换言之,对现代治史者而言,除了写作能
力之外,既要有现代科学头脑,也要有很扎实的基本训练。对各个具体的人
而言,可能会有某种能力较强,某种能力较弱的情况。但稍弱的方面,肯定
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学术成就。故青年学者在治史之初,就应当十分注意自己
的三种能力得到均衡的、协调的发展。
一、学习马克思主义和现代科学:在中国大陆,1949 年之後,倡导以马
克思主义治史。然而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倡导以马克思主义治史,又带有片
面性、歪曲性、排他性和强制性。任何一种好的、高明的学说,一旦被偶像
化和宗教化,只能是此种学说的悲剧。尽管如此,回顾起来,自己能及早地
接触,并且学了点马克思主义,还是对治史大有裨益,是自己治史的一大幸
运。记得我不止一次在课堂上开玩笑说,前辈陈寅恪先生反对以马克思主义
治史,一是对马克思主义确实不了解,二是对当时那种片面性、歪曲性、排
他性和强制性有反感。如果他真有在天之灵,对我那样宣讲以马克思主义治
史,是会接受的。人的信仰应是自由的,如果有人反对以马克思主义治史,
我个人当然没有权力,也根本不想强迫,只能说,不要聪明人做傻事。
研究历史,在不少场合,史识是第一位的,发表出人意表、发人深思、
令人回味的史论,很不容易。史识本质上是科学性的问题,是追求真理,却
不能不与追求民主的态度息息相关。古今一揆,知今有助于识古,究古有助
于察今。 治史应当古今一体化,有条件者,也应中外一体化。在某种意义上,
史识可说是对历史和现实的综合洞察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无疑对增强史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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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裨益。
毋庸讳言,中国大陆史学界在运用马克思主义治史方面,是走了不少弯
路。首先,历史事实应是历史哲学之母,而不是历史哲学之奴。在“十年浩
劫”前,也确实存在着一种视历史事实为历史哲学之奴的风尚。将丰富多彩
的中国史实削足适履,硬套马克思主义的个别结论。马克思、恩格斯等人都
不懂汉文,没有条件接触浩繁的中国史料。他们对欧洲历史研究所得的结论,
在多大的程度上适用于中国古史,只能从中国史实出发,加以验证,上世纪
五、六十年代盛行的那种凡是历史论著,必须加点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语
录,作为标签,是不足取的。
马克思《资本论》第二版跋说:“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
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
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後,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
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观念地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
先验的结构了。”
①
如果事先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一些具体说法当作不可动
摇的结论,或者自己预先设想了结论性的框架,再随意摭拾一些史料作填充
式的注释和证明,即抽样作证,这恰好从研究方法到叙述方法,都成了先验
性的结构,而有悖于上引马克思强调的基本研究方法。
为着说明问题,只能对某些前辈不敬了。在我的学生和初学阶段,有一
位被奉为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他的作品写得艰涩难懂,但唯其艰涩难 #侯外庐#
懂, 无法领会, 我就愈以为神妙。及至进了历史研究所, 为着完成某项任务,
我不得不仔细研读他的《中国思想通史》宋代部份,这可说是文革前部头最
①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3 卷第 23—24 页,人民出版社,197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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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史学作品,也终於有所领悟。此後,我先是私下,进而公开,不止一次
对人说, 某老的理论架构不外乎三:一是中国封建社会,他强调土地国有制,
用一句话就是品级性的结构,其实,说是等级性的结构就可以了,但为了提
高作品的玄妙程度,就改用了品级一词。二是农民战争的思想,就是“狂暴
的幻想”,此词也同样玄妙得令人不可捉摸,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三是古
代的思想史,就套用唯物与唯心两条路线斗争的公式,凡是他所喜欢的思想
家就一律是唯物论者、异端思想家,他所不喜欢的就一律是唯心论者、正统
思想家。其实,他的划定完全经不住史实的推敲。例如王安石,他的思想曾
占据正统地位六十多年,哪里是什么异端式思想。王安石晚年耽溺佛教,又
有什么唯物论。某老的理论架构的最大弱点,就是抽样作证,只摭拾对自己
论点有利的史料,而回避与自己论点相悖的史料,有时甚至杜撰史料。其实
正是马克思批评过的先验论的方法。他也因此在文革中吃尽苦头。
邓广铭先生《评周谷城著〈中国通史〉》中有一段话,虽为 1942 年所写,
对此类情况确是深中肯綮:“凡抱持一种狭隘的历史观的人,莫不强史以就
我,对于所有与自己的理论不相符合的材料则必视若无睹,因而一般标榜唯
物论的人们,常是成了最为唯心论者,肆臆而言,架空立说。”
①
目前的问题,一是一些所谓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或史学家,是以利己主义
的心态,兼以实用主义的手段,去歪曲、篡改、阉割或抹煞马克思主义的精
华,在此不必多说。二是很多中、青年史家事实上对马克思主义取冷漠,不
屑于学习的态度,在此须要多说一点。
一次与博士生讨论选题的偶然机会,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成了
①
《邓广铭全集》第 10 卷第 84 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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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多少愿意用马克思主义治史的遗老。那位青年学者很有才华,并且勤奋。
他的选题是宋代东南的官民社会,但他却全然不知自己的选题正应从马克思
主义关于阶级之间的剥削和压迫的基本理论着眼。此事引起我极大的震动,
我与著名的汉唐史专家张泽咸先生,明史兼杂文家王春瑜先生,辽金史专家
李锡厚先生,还有前山东大学副校长乔幼梅大姐通电话,表示自己的感慨,
说如果我们青年时代选这样一个课题,肯定会首先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着
眼。他们也深表同感,深以如今的史家远离马克思主义为叹。因为官民之间
的剥削和压迫关系,正是抓住了官民关系最本质、最重要之点。治史不能抓
了芝麻,而丢了西瓜。我们认为,这是不学习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因而影响
治史质量的一个实例,但也许有的学者不以为然。
一次学术讨论会上,一位很勤奋,又很有才华的学者,介绍本人的新作。
我提了一点意见,认为研究这个问题,应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出发。这位
学者客气一番,实际上委婉地表示不同意。事後一位研究生说,在场的大多
数研究生也不以我的意见为然。会後,我与台湾学者黄宽重先生一起进餐。
我说,那位先生确实很善于思考,对古代官吏层次的划分提出不少新的想法。
但是,从马克思主义看来,其理论架构有一个基本的缺点,就是没有考虑在
史料中反映很少,却是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阶级。农民阶级虽然在史料中很
少反映,但我们在治史时应当胸中有数,而且应当纳入理论架构之中。不能
只盯住占人口大约百分之十以下的官吏,应当看到还有大多数受苦受难,却
是整个社会文明基石的农民。黄先生当即说,他不懂马克思主义,但认为我
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给一位研究生选择了宋代地方政治的课题。事後有先生对我说,在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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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时,这位研究生感受到压力,担心自己的论文过不了关。原因是一些先生
认为,其论文对宋代地方政治描绘得过于黑暗,认为应当多写点光明面。我
後来说,如果论文将宋代地方政治写成以光明面为主,我这个老师是通不过
的。其实,即使是宋人也承认十官九贪的根本情况,地方政治又如何能以光
明面为主?其分岐点,无非是如何对宋代阶级社会和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等
级授职制作总体的、基本的估价,马克思主义对专制主义的批判,对等级授
职的批判灵不灵?依我之见,在中国古代,除了如贞观之治等个别时代,地
方政治可能是以光明面为主,其他大部分时间,只能以黑暗面为主。既然是
在同一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等级授职制下,历朝历代的地方政治只能是大同
小异。如被某些人艳称的清朝康、雍、乾时代,地方政治很黑,根本无法点
缀所谓的“盛世”。此次争论其实还是涉及对马克思主义的若干基本理论是
否知晓,是否理解,是否运用。
《名公书判清明集》是一部宋代的重要史料。所谓“名公”,就是一批清
官,他们的司法判案,就是具体的司法实践。南宋後期,将他们的判案编集
成册,以为范本。但是,即使就这些书判而论,对地方豪强,即宋代黑社会
势力的惩处还是偏轻的。我曾问一位研究生,此书所反映的,是否是宋代司
法实践的普遍情况?依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宋代社会既然存在着阶级
的剥削和压迫,存在着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等级授职制,在十官九贪的情况
下,司法腐败必然成为司法实践的主流。故《名公书判清明集》所反映的,
只能是宋代司法实践中很少量的、较好的情况,而决无普遍意义。与上引的
地方政治相似,没有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作指导,就不可能有如此的估计,
而此类估计其实正是反映了历史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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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只是提供若干基本理论和研究方法,也不应夸大为可以解决
治史的一切问题。但是在涉及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范畴内,用不用马克思
主义作指导,肯定有差别,甚至有很大的差别。马克思主义阶级论最根本的
实质问题,是强调阶级之间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国家是统治阶级镇压被
统治阶级的工具,法律是体现统治阶级的意志。就我所见的一些论著,凡是
涉及此类问题,而又不用马克思主义指导者,确实说不上有真正的科学价值。
过去推行马克思主义治史的排他性当然是不对的,人类一切有价值的学
术,都应认真学习,吸取其营养。例如上世纪顾颉刚先生发起的“古史辩”
讨论,与马克思主义无关,而其治史价值则是不言而喻的。对人类一切有价
值的学术,包括马克思主义,是否可说是八字方针——兼容并包,择善而从。
择善而从是很重要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位未受史学基本训练者, #陈平#
从自己的学科中,想出了所谓中国封建社会超稳定结构的论点。其方法并非
是从史料中进行认真的爬梳,而是从今人的历史作品随意摘取合乎自己观点
的一些东西,就是前述的抽样作证,拼凑成书。尽管受到一些外行领导的吹
捧,但到头来,还是不可能成为真正有科学价值的作品。如果仅将某种学科
的理论,当作一种时髦,当作一种取巧的捷径,企图躲避艰苦的史学基本训
练,决不能摘取史学的黄金果。
有些学者研究制度史,主张运用现代西方行政学,这当然是好事,提出
要研究活的制度史,更对人颇有启发。但是,目前西方行政学的前提,是在
直接选举条件下的法治,而中国古代的基本情况,却是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
等级授职制和人治,存在着重大差别。即以信息传递而论,传递是否通畅,
必然被阶级私利下各种各色既得利益所制约。宋朝法律规定地方官有灾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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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但秦桧独相专权时,为了装饰所谓中兴盛世,知法犯法,反而要处分上
报灾异的官员。比信息传递系统更为重要的,当然是信息传递的窒碍,何以
有如此五花八门的虚报、瞒报之类。即使作了上述研究,至多也只能是活的
制度史的一部分。信息传递不可能成为研究古代制度史的基本问题,似不可
能从根本上激活制度史的研究。所以我提出,马克思主义对等级授职制的批
判,就研究中国制度史而论,应有更高层次上的指导意义。 法治是法大于权,
人治是权大于法。在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等级授职制下,法制的运作,不可
能离开人治和人事腐败,其基本状况是统治阶级往往以私利粗暴地践踏自己
制订的法制。如若不从这个理论的制高点去俯瞰和研究制度史,制度史就有
可能成为死的制度史。
大凡一门学科,只有在数学全面的、彻底的介入的情况下,方能成其为
精密科学。目前有人嘲笑中医,说是不科学。其实,即使是目前的西医也只
能说是半精密科学。准确的说法,应为中医是科学,但不是精密科学。历史
学当然更不是精密科学。我曾问一个数学家,大家都是文革的过来人,研究
文革,能不能运用数学公式,他只是苦笑和摇头,承认不可能。
择善而从,就意味着无论是运用马克思主义或其他现代科学的理论,都
不能削足适履。还须重复前面的一句话,历史事实应是历史哲学之母,而不
是历史哲学之奴。
以上的举例绝对是恳切而善意的。然而说不说在我,听不听由人。大凡
听不进去的一些史家,事实上认为已有足够的高明,根本不需要学什么马克
思主义。如今的世道,做好好先生,凡事好,好,好!是,是,是!是受欢
迎的,可以大家一团和气。若要说点逆耳之言,难免令人不快,甚至反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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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但是,不说似乎更不合适,挑明分岐,亮明观点,引发思考和争论,
也许对史学的进步,对某些青年史家有点好处。
如何学习马克思主义,对目前很多青年学者而言,反而成了陌生的事。
依个人之见,不妨先读一点文革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还有如马克思
主义经典作家论历史科学之类语录,再读一些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原作,进而
精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但深入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并能较熟
练地用于治史,也决非易事。
治史者学习马克思主义,应与专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不同。我常
说,马克思主义当然是一门大学问,可惜中国连半个专家也没有。真正要成
为马克思主义专家,当然必须至少有英、法、德、俄四门外语的能力,不仅
能够精熟马克思主义的外文原作,并且懂得如德国哲学、英国经济学之类,
更应当有真正的科学精神,不蔽于势和利。一位先生接着我的话头说,一些
人是等不及的,他们虽然不可能对马克思主义下如此苦功,却早就安排了为
自己如何当院士之类。这也是目前学术腐败的现实。
二、道德和文章:古人将“道德文章”连结而并提。唐人梁肃甚至提出
“必先道德而後文学”。
①
近年来的治史实践,使我逐渐体会到两者决非无关,
人品必定影响学问。我曾在《论文选〈凝意斋集〉自序》中,总结了前辈大
才子郭沫若先生的後半生治史之道,非常惋惜地指出:“痛苦的现实却迫使
我逐渐清醒,决不能重蹈郭沫若先生後半生的旧辙。”
②
当今的世道,要一个
学者不蔽于势和利,难矣哉!史界有人炮制“盛世修史”的伪科学,说什么
一千年出一个盛世,连起码的、浅显的历史算术都不想弄清楚,就信口乱说,
①
《全唐文》卷 518《常州刺史独孤及集後序》。
②
又载《丝毫编》第 651 页,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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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势和利的驱动。
人们对历史上的人和事的不同评价,其实还是源于现实不同的生活态度
和道路。任何史家治史,处理史料,不可能不受本人史观的指导。例如谴责
南宋投降主义是一种史观,而力图为南宋投降主义辩护, 当然也是一种史观。
不能说前者受了本人史观的束缚,而後者就不是史观,不受本人史观的束缚。
当今社会的沉疴痼疾,其实不难从中华古史中找到病源,有不少简直就
是历朝历代旧病的复制。当然,马克思主义其实也早已开出了治病的良方。
理解过去,透视现在,指点未来,这是一个现代爱国史家对祖国和中华民族
应尽的一份义务,也是史学的一项重要功能。但要履践个人这份小小的义务,
首要的正是道德问题。
学者的本色,当然不能对任何权势低三下四。晚年的陈寅恪先生最可贵、
最值得令人钦敬和学习之处,正在于此。 当然也有他的特殊条件,名声太大,
且不说无名小辈,即使是名声比他稍低者,欲效法他的作为,也早就死于非
命了。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和事实,如果当年马克思和恩格斯以身与心
为势与利所役,必然是泯没于芸芸众生,还能创建什么马克思主义?科学无
禁区,媚骨必然扼制史才,科学本身要求从事研究者无私和无畏,其中也包
括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和失败。无论对于故人郭沫若先生,还是对于如今
史界一些其实是蝇营狗苟,而又沾沾自喜的“名流” ,人品必定影响学问,
媚骨必然扼制史才的规则都是适用的。
我在辞去会长的那次中国宋史研究会的大会发言中说,希望宋史会能成
为一个比较清白,弘扬以民主和科学为基本内涵的爱国正气的学术团体。我
在电话中对乔幼梅先生说,看来,如果没有对祖国和中华民族的一份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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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为民主和科学的献身精神,没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治史能力,只怕难以
成为上乘史家。乔大姐的回答是“不可能”。王春瑜先生一次电话中说,有
人评价清军入关,其实是兜售抗战时标准的汉奸理论,他认为史学家没有点
正义感,是搞不好历史的。以上这些话是否是抓住了中华史学发展,特别是
後继人才培养的关键,仅供史学界的广大同行思考、讨论和批评。
三、 、提高写作能力:史学作品的语言应与文学作品有区别。文学作品,
特别如小说戏剧之类,使用民间口语,甚至秽言詈语,有夸张的语言美,有
朦胧的语言美;而史学作品的语言,似宜提倡半文半白,首先是准确,其次
才是简炼和生动,不宜使用夸张、朦胧等语言。古典汉文的优点,正适合撰
写史学作品的需要,故欲提高自己的文字表达能力,主要可以学习古汉文。
鲁迅先生作为中国近代最高明的散文大师,其成就堪称前无古人,今无来者,
而将中国散文提高到一个新水平。范文澜先生是位笃实可敬的学者,他特有
的文风在《中国通史简编》的某些章节,表现得尤为明显,这应与他深厚的
古典汉文修养有关。翦伯赞先生治史之深度,似有可议之处,然而其遣字造
句的功力,在中国大陆史界堪称冠绝一时。据说他很爱读古代骈体文。骈体
文确有束缚思想的弱点,但其对仗工整、掷地铿镪的词句,同古典诗词、对
联一样,也反映了汉语的优点,为其他拼音文字所无。故到翦先生手中,便
化腐朽为神奇。青年治史者可以从鲁迅先生的散文和范、翦两先生的作品中,
学习史学语言。
我也读到某些史学作品,语言晦涩朦胧,难解其意,只怕算不上是高明
的史学文字。据说,目前追求文字的晦涩朦胧,逐渐成为史学作品的一种时
髦。追求时髦,不应成为一种原则,时髦可追可不追,人云可亦云可不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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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科学文化史上,风靡一时者未必都能经受时间的检验和筛选,形影相
吊者未必都不能经受时间的检验和筛选。依我之见,语言晦涩朦胧,似有点
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味道,在某种程度上,似反映了作者思想和逻辑的混
乱。如今是个强调创新的时代,人们喜欢竞创新词。新词当然需要创造,但
应是反映旧词无法反映的新含义。如果仅是新瓶装旧酒,其实大可不必,有
时旧词反而比新词好。例如既有“转折点”,又何需另创所谓“拐点”,既不
高雅,含义也不如前者确切。顺便说一句,学问当然需要创新,但有时旧说
反而比新说好,经得起推敲,这应是常识性的问题。不应将严肃的治史,变
成一种并无新意的文字游戏。
四、史料的局限性和重要性:如今已无古代所谓正史、野史之类概念。
一切古代的文献记录等,都可统称史料。过去有的学者称史料即史学,是有
其片面性。十年浩劫前,对所谓史料唯物论、史料挂帅的批判,流行一时,
在政治压力下,以接触史料为讳,这当然是更为荒唐的。
史学具有实证性,没有史料的实证,就不成其为史学。所谓一分史料说
一分话,几分史料说几分话,不能说完全正确。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
有时一分史料可以说几分话,有时几分史料只能说一分话。有一个判断和分
清史实的支流与主流,表象与本质的问题。有时,几分史料所反映的可能反
而是史实的支流和表象,而一分史料所反映的可能反而是史实的主流和本
质。几分话或一分话不是随意乱说,而是更接近于客观和公正。
广义说来,史料不能仅限于文献记录。近代王国维先生提出“二重证据
法”的观念,重视考古资料,并以此与文献记录互证。最近出版的许怀林先
生《江西通史》的《北宋卷》和《南宋卷》不仅重视上述两者,还注重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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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 实地调查应是又一重要的实证途径。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在科学昌明的网络时代,许多学科确是可以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信息。但就
研究历史而论,还是用得着上引古话,考察各地名胜古迹、考古遗址、古战
场等,或可发现只看文献和图片容易忽略的问题,甚至纠正文献记载的错误。
我个人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军区的苏志达同志,
亲自赴西北,对宋夏好水川之战的战场作实地调查,发现《中国历史地图集》
的错误以及古代历史记载的某些不当之处,作了考证,来向我“请教”。我
当即说,他才是真正的权威,是我的老师。通过此事,使我懂得,即使是研
究古代战争,光凭史料记载是不够的。 《江西通史》的《北宋卷》和《南宋
卷》的某些精彩论述,若无熟悉江西的地理环境和实地调查的功力,肯定是
写不出来的。
但是即使做到以上三条,任何时代留下的史料,一般说来,总是残缺不
全的,不可能反映一个时代的一切方面和问题。在大多数场合,史料对深入
研究往往是不够用的,古代的史料更是如此。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早已
指出:“认识就其本性而言,或者对漫长的世代系列来说是相对的而且必然
是逐步趋于完善的,或者就像在天体演化学、地质学和人类历史中一样,由
于历史材料不足,甚至永远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
①
史料所以总是残缺不全,有多方面的原因。例如当政者出于狭隘私利,
往往在文字记录中以假乱真,隐恶扬善,篡改、歪曲或捏造史实。即使并无
歪曲史实之心,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不全面,就只记载了某个或某些侧
面。有些问题当时人认为太一般、太平常,不予记录。且不说是中国古代,
①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3 卷第 130 页,人民出版社,197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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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近、现代提供的不少统计数字不确,如此等等。
一般说来,现代史料的生产期约为五、六十年,错过了时间,史料不可
能再生。我写了一个大学时代的回忆,其中所记录的,都是当时最普通、最
平常的事,至少我们同级一百人大致都曾经历。但差别在于我写了,其他同
学未写。 我的回忆录最初还有一个小错,顾文璧先生的大学毕业时间为 1956
年,我写成 1955 年,这是由他更正的。这份回忆录被编入《那时我们正年
轻》一书,却将对前校长陆平的长段揭露文字全删。记得有位北京大学的年
轻校友说,本来还以为陆平是个好人,看了我的文章,方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知当代人写信史,又是多么不易。不料《新京报》编一部从 1949 年迄今
年的北京《大城记》,又将我的回忆录加以摘录和节略,作为 1960 年的三篇
之一,题名《在十三陵农村“教学改革” 》 ,登于该报 2009 年 5 月 27 日。我
所写的,只限于京郊黑山寨村和我们一群大学生,在当年的挨冻受饿,只是
京郊的一鳞半爪,当然更远不是全国最严重、最悲惨的情况。但在 1960 年
全年的《北京日报》中肯定不会有片言只字的反映。由此可见,一个时代无
数量史实最终形成史料,即使以九牛之一毛,也是完全不足以形容的。
我们这代人经历的惨重的十年浩劫,过去已三十馀年。若要研究文革史,
某些基本的统计和重要史实却是空白,而无以弥补。人命关天,人的生命最
可宝贵,然而完全由瞎指挥造成的大饥荒和文革,到底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生
命,却成了永远的历史秘密。大饥荒最初的估计是死了一千万人,目今一般
认为是三千万到四千万人之间。关于文革,最初我听到一种估计,是无辜死
亡五百万人,不少人认为不止此数,目今的研究是约二千万人。但上述估计
毕竟只是很不得已的事,而不估计却更是大错。希特勒屠害六百万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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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成了全人类刻骨铭心的惨痛记忆。难道中国人的生命竟如此不值钱,难
道应当像个别全无心肝的“学者”所谓事情已过去了,还提它干吗?难道中
国人,以至全人类就应当永远忘却好几千万人的死尸的沉重?从 1967 年始,
绵延数年的武斗,又有多少惊人的物质损失,也同样无统计数传世。
传世史料无可弥补的缺陷,并不能降低,反而提高了利用史料的重要性。
唯其残缺不全,就更需要史家们充分利用有限的史料,尽可能扩大扫描的广
度,增加透视的深度。唯其真伪淆乱,就更需要史家们施展祛伪求真的考证
本领。
有一个比喻,经济学家研究现实经济犹如造房子,而史家治史犹如搭积
木。经济学家可以预先设计一所房子,需要的建筑材料,即资料,可通过对
现实的调查而搜取,往往不受限制。史家的有限史料就是积木,只能根据积
木的多少搭盖,无法另增积木。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位研究明清经济的专家,为一个宋史研究生的
亲戚出了个题目——宋代太湖流域小农经济,并说,历史所是研究制度的,
我们是研究规律的。我得知後,评论说,可以打保票,这篇论文写不出,因
为没有多少史料。看来他对宋史史料的底细不清。那位研究生当然还是听亲
戚的话。有一次,她同指导教师谈话,我旁听。她说,有人将江阴的小农经
济也划入太湖流域,她认为不能,因为江阴的小农经济与太湖流域不一样。
我不能说话,但心里想,无论说是一样,还是不一样,又有什么史料根据?
依她这种水准,全未入门,如何能写出论文?最後还是给我不幸而言中,研
究生本人也十分苦恼。
历史论著决不是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选题事实上必须预先衡量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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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多少,或可多写,成为专著,或只能少写,成为论文,或者就连论文也无
法写。从非专业者看来,宋代太湖流域小农经济确是个好题目,但从内行看
来,就是写不得。
注重史料的原始性,是使用史料的一条重要原则,这留待後面详谈。
依我的观察和经验,一个人聪明与否,在史学成就中所占的比重很小。
前面说了治史的三要素,而治史成就见高低,对大多数人而言,最终还是取
决于对史料下了多大、多深的苦功夫。 我为《学林春秋》写了一句题词: “最
大限度地集中时间和精力,是治史的第一诀窍。”时间和精力集中到何处,
主要应是集中到对史料的研读上。
据我的体会,且不说最大限度,就是要多少集中点时间和精力也并不容
易。多少前辈优秀学者反复告诫我们,要耐得住坐冷板凳。然而又有多少人
反其道而行之。一位先生,学问有相当根底和才气,但身体十分病弱。当文
革後期,我们被迫去所谓五七干校时,他的病体无法下去,正值有考古新发
现的机遇,发表若干文章,得到好评。但在文革後的出国热中,他以空前的
热情满天飞,从事各种似乎是风光体面的活动,折了阳寿,而成果反而寥寥
无几。古语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不少学者到了某种地位和名声,就
有志于追求大千世界的五光十色的诱惑。他们舍得向学问以外的活动投放时
间和精力,就是吝于向学问投放时间和精力。学问不行,再乞灵于千奇百怪
的歪门邪道,以装潢门面。至于各种各样骗子式的学术活动家,自更不待论。
人到老年,工作强度自然不可能大,但个人也深知有所不为,方能有所为,
尽量减缩各种场面活动、应酬、会议之类,以便能集中点时间和精力,用于
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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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考证:史学的实证性,无非就是史料的实证。其要求一是丰富,二
是准确,而准确当然离不开考证。 我常说,自己治史,是一手抓马克思主义,
一手抓考证。但就个人的治史实践而言,相当比例的论著其实是不可能牵强
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但文章不论长短,绝大多数离不开考证。考
证是史家的基本功,不学会考证,又何以成为史家。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随便给考证加上“地主资产阶级学术”的恶名
和政治帽子,既是无知的荒唐,又在一时之间,形成强大的政治压力,以至
使治史者讳言考证。如今情况根本改观,例如漆侠先生就特别强调“考据方
法是历史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马克思主义史学同样是以考据方法作为基
本的研究方法的” ,为考据学写了详细的专论,
①
请大家参阅。一方面,不运
用马克思主义治史,完全可以有高明的、精彩的考证;另一方面,多少真正
懂得点马克思主义的治史者,如漆侠先生所说,也绝对要讲究尽可能精密的
考证。中华的考据学源远流长,但今人站在时代思想和史识的高山上,其考
证的高度、广度、深度和精度肯定胜于古人,包括有人艳称的乾嘉学派。
欲从事考证,须要逐步拥有尽可能多的历史细节知识,这是基础性的前
提。考证的要领无非是祛伪求真,由表(现象)入里(本质),自此及彼,
分清主次。考证固然需要逻辑推理,但至少在某些场合下还是离不开马克思
主义哲学的指导。欲由表入里,分清主次,就更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
和运用。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序言中说:“社会生活
现象极端复杂,随时都可以找到任何数量的例子或个别的材料来证实任何一
个论点。”
②
前述对中国古代地方政治的估计,是光明面为主,还是黑暗面为
①
《论历史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载《漆侠全集》第 10 卷,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 年。
②
《列宁选集》第 2 卷第 733 页,人民出版社,1974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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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名公书判清明集》的判案,是宋代司法实践的主流,还是支流。单纯
的逻辑推理并无用武之地,需要的正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
胡適先生说“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实为考证的至理名言。任何学
科,假设都不是无知者的随便猜测,相反,全是对本学科拥有相当学识之後
的一种猜想,但必须兼之以小心的求证。如若求证不慎,假设便决然不能成
立。
考证当然必须全面搜集各种相关的史料证据,特别重要者,是必须注重
与自己论点相悖的反面证据。我看过一些史学作品,特别是那些先立理论框
架,抽样作证者,只找合自己胃口的证据,而置不合自己胃口的证据于不顾,
这就不可能有经得起检验或驳论的科学质量。注重反面证据,是考证的一个
重要原则。遇到反面证据,绝不能回避,而必须予以正视,并作出解释,说
明何以不能动摇自己的论证,方能使自己的考证有科学质量,经得起推敲和
驳论。
有两位先生撰文,考证宋初所谓“杯酒释兵权”不能成立。随即有位台
湾学者提出驳论。我并未参加争论。後在《荒淫无道宋高宗》第 271 页注②
的考证中(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 年) ,补充了一条重要史料。说他们“所
提若干质疑理由,其最有力者,只怕是杜太后去世不久,国丧期间,不能宴
饮。据《宋史》卷 123《礼志》 ,杜太后死後,行‘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
日後‘服吉’,而宋太祖杯酒释石守信等兵权是在‘服吉’之後”。别人也许
不会注意到这条小注,却引起那位先生的关注,他来信,说此记载是伪造的。
其实,伪造需要有两点证明,第一,何以是伪造,第二,为何伪造。我只能
为此复信说:“关于您说《宋史》卷 123 《礼志》载杜太后丧事以日易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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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确,似需进一步论证,因为《礼志》所引是太常礼院奏,得到皇帝批准,
似难以证其伪。宋初沿用唐五代礼仪,皇帝丧事,以日易月,从史料上见不
到有何革新,如应是出于宋太宗伪造的太祖遗诏,也是以日易月,二十七日
大祥。您引用《长编》卷 204 是英宗时追述‘祖宗时’,按宋人习惯,所谓
‘祖宗时’不一定都是太祖时。即使依《通典》二十九月始从吉之说,将以
日易月扩展为二十九日,杜太后死于六月二日甲午,当月二十九日,按您所
说,‘宋太祖释丧服在七月初’ ,而宋太祖宣布罢石守信等兵权为七月九日庚
午,据古代礼制,在此前完全可以设宴。至于《长编》当年十一月壬申的记
载,只是宴群臣,‘不作乐’,似无您所云‘始可正式举行宴饮’之意。 ”
①
依
古代礼制,守孝或是二十七天,或是二十七月,实际上二十六个多月。杜太
后六月死,而认为须延迟到十一月“始可正式举行宴饮”,当然就没有任何
礼制的依据。实事求是的说,此项考证的缺陷,正在于对反面证据重视、搜
集和辨析不够,就难以服人。所以我将南宋初罢岳飞等三大将兵权,仍称为
“宋朝历史上第二次杯酒释兵权”,没有修改的必要。
我虽然主张以马克思主义治史,但也应当实事求是地承认,在上世纪带
有片面性、歪曲性、排他性和强制性的历史条件下, 强调以马克思主义治史,
其实并没有带来什么史学革命。相反,以顾颉刚先生倡导的“古史辨”讨论
为标志,对中国的传统古史学倒是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式的革命,这才是中
国近代史学史上唯一的一次革命。这次革命即是由考证发轫,带动了从史识
到研究方法的革命。顾颉刚先生强调“古史是层累地造成的,发生的次序和
排列的系统恰是一个反背”。
②
应当尽可能严格地区分小说故事产生的年代先
①
载《丝毫编》第 320 页,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 年。
②
《顾颉刚选集》第51页,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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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判明其最早的状况,一代又一代的後人,又如何作了一层又一层的追加
和增饰。这种考据思维,对研究中华古史是非常有用的。我发表《用现代史
学眼光审读〈三国演义〉》、《用现代史学眼光审读〈水浒传〉》和《开拓宋代
史料的视野与〈三言〉、〈二拍〉》三文,
①
其中考证了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等应是源于北宋话本。证据是白娘子自称“奴家是白
三班、白殿直之妹” 。後一话本称“蒸饼” ,而不避宋仁宗赵祯的御讳。 “三
都捉事使臣”,也证明此话本的原始创作时间,是在大名府升北京之前。我
在文中特别声明,此三文的思维和论证方法其实是旧的,即是运用了顾先生
倡导的思维和研究方法。
六、基本训练:由于中华历史悠久,古籍浩繁,即使在古籍开始电子化、
数字化的今天,史家的基本训练不可丢。什么是史家的基本训练,人们会有
各种说法。我认为还是应遵从前辈学者的教导,二十四史不须都读,治中华
古史打基础,首先就是认真通读前四史和《资治通鉴》。且不说治古史,真
正要做个高明的中国近代、现代史专家和外国史专家,也同样应当认真通读
前四史和《资治通鉴》。回忆自己的大学时代,尽管宝贵时间平白无故地丢
失颇多,但在这个问题上确是听从了前辈的教导,在往後的治史实践中,受
益无穷。
通读前四史和《资治通鉴》可作为第一标准,但从更高的要求看来,还
可有个第二标准,就是通读先秦典籍。目前所谓国学热,国学之源无非就是
先秦典籍。我考虑一下,前辈学者为何不向我们提出这个要求?这可能是他
们的教育环境,他们对先秦典籍一般都下了相当的、甚至很精湛的功夫,不
①
载《点滴编》,河北大学出版社,201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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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其为问题。但对我们这一代人,却是大成问题。就我个人而言,只是读过
一点先秦典籍,至于如《周礼》、《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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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23.126.30.*
读此文最大的乐趣是把文中提到的人物名讳一个个猜出来
我只开了个头,欢迎补充
【 在 bearn (秉烛堂主) 的大作中提到: 】
: 一、治辽宋金史杂谈
: 本文重点是谈如何研究辽宋金史,却不能不涉及较多的方面和问题。不
: 仅是谈经验,也是谈教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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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bearn FROM 123.126.30.*
FROM 123.126.30.*
社科院先秦史博士生导师王宇信?
【 在 bearn (秉烛堂主) 的大作中提到: 】
: 一、治辽宋金史杂谈
: 本文重点是谈如何研究辽宋金史,却不能不涉及较多的方面和问题。不
: 仅是谈经验,也是谈教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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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62.105.141.*
玩不起这个游戏,宋史的书我就看了不到20本
【 在 bearn (秉烛堂主) 的大作中提到: 】
: 读此文最大的乐趣是把文中提到的人物名讳一个个猜出来
: 我只开了个头,欢迎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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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5.236.9.*
内容非常好
【 在 bearn (秉烛堂主) 的大作中提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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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开了个头,欢迎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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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71.118.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