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二·玄宗·一七
天寶元年,置十節度使,其九皆西北邊徼也。唯河東一鎮治太原,較居內地。別有嶺南經略,長樂、東萊、東牟三守捉,亦皆邊也,而權抑輕。若畿輔內地,河、雒、江、淮、汴、蔡、荊、楚、兗、泗、魏、邢,咸弛武備,羊茍安,而倚沿邊之節鎮,以冀旦夕之無虞,外疆中枵,亂亡之勢成矣。蓋自一行立兩戒說,分用文用武之國,於是居輕御重、疆枝弱幹之術行,而自詫其鞏固。方玄宗之世,吐蕃、突騎施、奚、契丹雖倔強不賓,而亦屢挫衄以退,本無可用防御者。無故而若大患之在邊,委專征之權於邊將,其失計固不待言矣。即令外寇果彊,侵陵相迫,抑必內屯重旅,以時應敵,而不容棲重師於塞上,使玩寇失防,一敗而無以為繼。況周、漢之亡,癰先內潰,覆車不遠,豈盡繇四裔乎?
寇之起於內也,非能亟聚數萬人以橫行天下;其或爾者,又皆烏合而弗難撲滅者也。唯中原空其無人,則旋滅旋起,而無所彈壓。撤邊兵以入討,必重虐吾民,而人心離叛;偶一折喪,乘勢以收潰卒,席捲以行,而邊兵皆為賊用,然後鼓行而人無人之境,更無有挾一矢以抗之者,社稷邱墟在日晚之閑耳。
夫使祿山之亂,兩河、汝、雛、淮、楚之閑,有大臣屯重旅,拊其入關之背,而迫之以前卻兩難之勢,賊其敢輕窺函谷哉?封常清一身兩臂,募市人於倉卒,以授賊禽,其為必敗無疑矣。二顏之起河北,張,許之守唯陽,皆率市人以戰,賊之所望而目笑者也。李、郭雖出,九門克捷,而不救潼關之敗。觀於此,則虛其腹心,以樹彊援於四末,一朝瓦解,大廈旋傾,勢在必亡,無可拯救,必然之券矣。
且重兵之在邊也,兵之疆弱,朝廷不得而知也;將之忠姦,中樞不得而詰也。兵唯知其將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將一失其所守,而自放為游兵,潰而散,靡而降,反戈而內訌,豈徒祿山犯闕、天子奔蜀為然乎?楊劉一潰,而朱友貞匹馬無投;恆州一衄,而石重貴束身待縛;種師道入援不振,而宋徽父子憑孤城以就獲。千古敗亡之一軌,自大戎遽起,烽火無援,其來久矣。東漢黎陽之屯,差為有恃;乃其亡也,亦以邊疆腹弱,而山東義旅,不敵董卓之胡騎。後之謀保天下者,可弗鑒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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