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三·代宗·一
代宗聽程元振之譖,流來瑱殺之,而藩鎮皆懷叛志,僕固懷恩以是樹四降賊於河北,養亂以自固,終始為唐巨患,其上書自訟,指瑱之死為口實,用拒入朝之命。夫來瑱之誅,豈其無辜而僅以請託不從致元振之怨乎?瑱之誅,亦法之所不貸者也。
其鎮襄陽也,以李輔國之私人,奪韋倫而得之,引降賊張維瑾等為爪牙,收人心以據大鎮,召赴京師而不至,徙鎮淮西而不行,縱兵擊裴茙,禽送京師,脅朝廷以行辟,唐藩鎮之抗不受代圖不軌者,蓋自瑱始。殺瑱而藩鎮怨,縱瑱而藩鎮抑驕,兩俱致亂之道;殺之而咎其刻,不殺則必聽之,而抑咎其偷。已成之咎,怨之所歸,不知反此,而咎又將在彼矣。肅宗以來,驕縱養癰,勢將必潰,飭法以誅瑱,固非淫刑以召叛也。瑱不死,僕固懷恩谿壑之欲又豈易厭乎?
乃若代宗之所以不克懲亂而反以致亂者,殺之非所以殺也。刑者,帝王所以懲天下之不恪也。刑濫於不當刑,人固自危,而猶不敢欺,且冀其偶失而終能不濫,則疑怨不深。唯刑施於所當刑而不以其道,天下乃測其刑之已窮,而怨其以機相陷也,乃始挾毒以相報。
當來瑱襄陽跋扈之日,唐不倚之以討賊,瑱固無恃以脅唐;藩鎮林立,勢不相下,瑱即叛,祗以速亡,則使正名聲罪以致天誅,夫豈有大害於社稷哉?而惴惴然將迎之不遑,殺裴戒以媚之,虛相位以餌之,魚脫於淵,然後假通賊之誣辭,加以不當辜之辟。藩鎮之怨,非徒怨也,固將曰:瑱擁兵不入,唐固無如瑱何,唯倔強者可以免禍,而瑱自投其囮,吾知戒矣。留賊以為援,抗命而不朝,鷹隼揚於寥天,豈矰弋之能加哉?
蘇峻曰:「吾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孱主庸臣之伎倆,在姦雄心目之中,以怨為名而非怨也,倒持魁柄以相制而相持也。藉令當瑱違命之日,下尺一之詔,責以不可貰之法,使束身歸闕,則姑貸其死而貶之;不則舉六師以急清內賊,則河北群醜,且震動以弭其邪心,況方在立功、反謀未決之懷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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