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六·穆宗·三
朱克融首亂,囚張弘靖,而授以盧龍;史憲誠脅忠孝之田布以死,而授以魏博;王庭湊殺推誠平賊之田弘正,而授以成德;唐之不足以興而迤邐以亡,在此矣。河北之亂,始於僕固懷恩之割地以授降賊,成於崔植、杜元穎、王播之因亂以獎叛人。懷恩之奸,植、播、元穎之陋,固無足責者;郭汾陽位兼中外,裴中立身任安危,而坐視失圖,莫能匡救,抑又何也?
夫汾陽固有不可力爭者矣。前乎河北之降,汾陽以朔方孤旅崛起勤王,威望未能大著也。清渠之敗,相州之潰,亦稍挫矣。宦官忌公,奪其兵柄以授其偏裨,一出而復東京、馘朝義,方且揶揄公以功不若人;使公於此持異議,以與懷恩相牴啎,吝予降賊以節鉞,既嫌於忌懷恩而毀其方略,且使懷恩蠱朔方之將士,謂公壓己以絀三軍之勞績;他日者懷恩叛,而朔方之眾,惡能戴公如父母以效於國乎!公戢意以靜持之,知不可挽,則姑聽之,而有餘地以圖他日之蕩平;公之慮深而志謹,國危君竄而社稷終賴以安,非淺衷之所易測也。
若中立以元臣受專征之命,而元稹、魏弘簡居中掣之,中立抗辨以爭而不能奪其寵任;其受三叛之歸,錫以方鎮,非徒庇三叛也,不欲公復收前日淮蔡之功名而解其兵柄也,則中立豈容伸其遠慮哉?三叛受封,而公罷為東京留守,不恤唐室之安危,唯抑公之是圖,稹之志也。植、元穎輩且無能為異同,況中立可自與爭得失乎?用兵危事也,內有攜貳之宰執,而危乃滋甚。使中立力爭弗與,決志以進討,敗者十九矣;徒殺士卒、虛帑藏,討之不克,而復封之,身為戮而國愈蹙,此一往自任之淺圖,而中立其肯身執其咎乎?
雖然,君如此其昏也,相如此其劣也,聾者不可使聰,狺者不可使馴,如中立者,可以去乎,而豈其未也?中立之兼將相也,與汾陽異。汾陽將而相者也,其相,寵之也,去就不關其名節,留身於浮沈之閒,以為他日社稷之寄,將臣之道也。中立相而將者也,其將,假以秉鉞為三軍之重,而固非將也,留身於浮沈之閒,則道以身輕,而不足為宗社生民之衛;李逢吉、元稹乃至無賴之鄭注,皆可頡頏以為伍,身即留而固不足建他日補天鎮海之功,多言數窮,以激小人而堅護其惡,豈徒無補,而害且因之益滋矣。元稹、魏弘簡用而三叛罷征,三叛割據而元稹復相,沃膏救火,火乃愈熾,斯君子所重為中立惜也。汾陽默而唐安,中立屈而唐亂,時各有權,道各有分,人各有司,故二公者,地異而不可並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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