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六·文宗·三
文宗恥爲弒君之宦豎所立,惡其專橫而畏其害己也,旦夕思討之,四顧而求託其腹心,乃擢宋申錫爲相,謀之不克,申錫以死,禍及懿親,而更倚李訓、鄭注、王涯、舒元輿以致甘露之變。申錫之淺躁,物望不歸;訓、注則無賴小人,繇宦豎以進,傾危顯著,可畏而不可狎;涯、元輿又貪濁之鄙夫也。文宗即不足與於知人之哲,亦何顛越乃爾哉?於其時,非無勛望赫奕之元臣如裴中立、英果能斷之偉人如李文饒;而清謹自持如韋處厚、鄭覃者,猶不致危身以僨國。文宗俱未進與密謀以籌善敗,獨決意以託匪人,夫亦有故存焉。
唐之諸臣,皆知有門戶而不知有天子者也。寵以崇階,付以大政,方且自詫曰:此吾黨之爭勝有力,而移上意以從己。其心固漠然不與天子相親,恃其朋類争衡之戰勝耳。故以裴中立之譽望崇隆,爲四朝之元老,而陳弘志之弒,杜口包羞;若李文饒,則假宦豎王踐言以內召;而李宗閔、元稹、牛僧孺之恃陰腐爲奧援者,又勿論也。
外有不相下之仇敵,則內不可更有相忤之中人;争衡於一進一退之閒,則不能復問大貞大邪之辨;文宗蓋流覽躊躇,知其無可與謀也。而宋申錫以輕狷不審去就之庶尹,為兩黨所不推,舒元輿、王涯、賈餗,則首鼠兩端,持祿免咎者也;訓、注之邪,上知之矣,乃其不擇而擊之力,一試之德裕,再試之宗閔,兩黨皆其所搏噬,庶謂其無所固執而可借為爪牙者耳。
悲夫!自長慶以來,所敢以一言觸宦豎者,獨一劉從諫而已,而固防其且爲董卓也。則文宗不以委之申錫、訓、注而誰倚乎?藉令謀之中立,而中立未必應也;謀之文饒,而文饒固不從也;謀之處厚、覃,而處厚、覃且戰慄以退也;謀之宗閔、僧孺,而比於宦官以反噬也。故文宗交不敢信,而託之匪人。無他,環唐之廷,大小臣工賢不肖者,皆知有門戶,而忘其上之有天子者也。弒兩君,殺三相,裴中立且自逍遙於綠野,而況他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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