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六·武宗·一
嗚呼!士生無道之世,而欲自拔於流俗,蓋亦難矣。文宗憑几之際,李玨等扳敬宗子成美而立之,仇士良廢成美,立武宗。武宗立,玨與楊嗣復以是竄逐,於是而李宗閔之黨不容於朝,政柄之歸必於李德裕,此屈伸之勢所必然者也。德裕即無內援,而舍我其誰?固非一樞密楊欽義之能引己也。然德裕終以淮南賂遺騰交通之名於天下後世,而黨人且據以爲口實,雖欲辭託身宦豎之醜而不可得。前此者,崔潭峻、王踐言皆能白德裕之直,然則德裕之於中人,不能自立坊表以不受磷緇,亦已久矣。
夷考德裕之相也,首請政事皆出中書,仇士良挾定策之功,而不能不引身謝病以去。唐自肅宗以來,內豎之不得專政者,僅見於會昌。德裕之翼贊密勿、曲施銜勒者,不爲無力,夫豈樂以其身受中人之援引者乎?然而唐之積敝,已成乎極重難反之勢。在內則中書與樞密相表裏也;在外則節使與監軍相呼吸也,拒之而常在其左側,小不忍而旋受其大屈。踐言與於維州之謀,潭峻藉宣鄭覃之命,德裕固曰吾不為宦者用而我用宦者也。楊欽義之內召,無所屈節,而以寶玩厭其欲,德裕固曰此以待小人而使忘機,非辱也。吾行吾志,何恤於磽磽皎皎之嫌疑乎?然而以視君子立身之大防,則終玷矣。
生斯世也,士君子之防,君且毀之,不可急挽也,則抱有爲之志欲抒於國者誠難矣。然則如之何而可哉?潔己無可羨之貲,謀國無偏私之黨,以君命而接之以禮,秉素志而持之以正,進不觸其深忌,退不取其歡心,俟時以得君,而無求成求可之躁願,庶其免乎!乃德裕功名之士也,固不足以及此也。以德裕之材,當德裕之世,勿容深責焉,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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