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攻略——唐初李唐入关战役详析 (6)
作者:水支
让我们回顾一下,李渊李老爹史有明载第一次“心怀叵测”,是
在大业九年杨玄感叛乱的时候。之后这份野心从来没有消失过,根据
他儿子李世民的“证词”,大业十一年李渊开始在山西讨捕,同时间
的,他的宝贝次子跟在他身边,开始“经纶王业”。李世民的一系列
活动,应当至迟从雁门之围后就已全面展开。到大业十三年初李渊
“系狱”事件发生时,一年多时间里,李唐“龙兴”的第一批人物,
已经基本上凑齐。李渊在山西的地位,这时虽然说不上什么天子气象,
但至少也是个诸侯架势。他有兵有粮,所缺的是牢牢掌握一批人物豪
杰,才能有兴起于乱世的本钱。李氏是关陇旧家之重镇,地位高名头
响,在当时的社会里,只要他们父子处置得当,要拉拢一批在乱世寻
找机会的人才,那还是比较容易的。在两《唐书》里,名为刘文静和
裴寂的两人共列一传,排在大唐三百年天下群臣的首位。也就是说,
在旧时史官们看来,这两个人是李唐“龙兴”的第一功臣。李唐建立
以后奖赏的第一批功臣也正是以刘、裴居首,其他功臣只有“恕一死”
的恩赐,他们两人就被单独提出来,和李世民一道特获“恕二死”的
优惠。所以,我们先来看一看刘文静和裴寂。刘文静,字肇仁,公元
568 年也就是北周天和三年出生,论年龄是李渊一辈的人,只比李渊
小三岁。史书里说刘文静“自云彭城人”,似对其家族郡望颇有几分
质疑。彭城刘氏说起来吓人,是汉高祖刘邦的后裔,然而当时天下姓
刘的多半都附会于此,真伪确实莫辨。比较狭义的彭城刘氏是指西汉
楚元王刘交或楚孝王刘嚣的后裔,看来和刘文静的关系其实不大。刘
文静的家族世代居住在关中武功县,倒让人怀疑他的祖先是否来自以
“刘”为汉姓的匈奴人。他祖父做过山西石州刺史,父亲在战争中阵
亡,有一个“上仪同三司”的头衔。另外,刘文静和李密有联姻之旧,
按李密是李弼的曾孙,在关陇旧家里家族地位倒不低。因此,综合来
看刘文静的家族是官宦家门,但还不是什么特别有影响有历史的世族
大家。大致最多属于关陇集团里的中等。在这样的家世背景下,刘文
静能成为太原“元从”之首席,个人的才干胆识和积极精神,应该有
更强的作用。李渊在山西活动的时候,刘文静时任晋阳县令,自然少
不了和李氏父子有许多公务上的往来。据说刘文静很早就特别看好李
世民,那时他和身为晋阳宫副监的裴寂交情也很好。有一次,刘、裴
两人同宿,看着城上的烽火,裴寂为日渐纷乱的局势发愁,仰天长叹
着说出“卑贱之极,家道屡空,又属乱离,当何取济”的丧气话。刘
文静倒雄心万丈的样子,笑着说“世途若此,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
何患于卑贱”,分明是暗示趁乱才好找机会的意思。后来刘文静又向
裴寂评说李世民,认为李世民是“非常人”,气度可以比拟于前代帝
王汉高、魏祖,这话里的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大致在这个时候,李
世民应该已经和刘文静颇有来往。不久以后刘文静被自己的姻亲李密
牵连,连坐下狱,李世民还特意去牢房里看望他。大概觉得自己反正
最坏也就这样了,刘文静大胆地直接向李世民说出“天下大乱,非有
汤、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的试探话语,李世民则回以“卿安
知无?但恐常人不能别耳”的豪言。李世民的作风,确实很有干净利
落的一面,紧接着,他就干脆地告诉刘文静:我来看望你“非儿女之
情相忧”,说老实话吧,是为了“图举大计”。于是刘文静献策表忠
心,从此稳上贼船。刘文静所提的建议,大致可以分作两个层次:一、
当时天下的形势,杨广自己跑到东南去了,河南中原地区冒出李密这
一股强势“盗贼”,洛阳平原鏖战不休。反倒是关中相对空虚,李家
可以趁虚入关。二、山西也不太平,很多人避难躲进太原城,因此城
中有许多难民和地方豪杰,他刘文静在这里做了这么久县令地头熟,
可以帮忙收揽人物召募军队,加上李渊手中掌握的旧隋军队,很快就
能拉起一支人马来“举事”。这条建议非常实在,刘文静的见识和积
极态度我们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刘文静在此大包大揽“收揽本地人物
召募军队”的任务,应当是有所自信和具体规划的,否则日后他不可
能成为“元从”之首。相比起来,裴寂的情况和刘文静则不尽相同。
裴寂,字玄真,公元570 年也就是北周天和五年出生的,也是李渊一
辈的人,比李渊小五岁,比刘文静也小了两岁。裴寂家居蒲州桑泉,
蒲州和河东郡是指同一个地方,这个时代里河东有三个大族,分别是
薛氏、柳氏和裴氏。北周、北齐对峙河东,河东三族对北周支持者众,
裴氏也不落后,因此虽为关东门第,倒和关陇旧家关系密切。在隋唐
之际河东裴氏显宦者众,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不过,裴寂一家在
河东裴氏里原不是非常出众,他的祖父父亲虽然也在北周和杨隋做官,
职位相对比较一般。而且裴寂的父亲裴瑜死得早,家境并不富裕。裴
寂在开皇年间做左亲卫卫士,穷得连匹马都没有,只有步行到长安轮
值。所以裴寂和刘文静那一番望烽火而起的对话里,他说自己“卑贱
之极,家道屡空”,也算实情。当然,不管怎么说,裴寂还是河东裴
氏的子弟,他面相长得不错,“疏眉目,伟姿容”,教养和风范也应
该很好。在隋代历任侍御史、驾部承务郎、晋阳宫副监等职务,都是
宫廷侍奉的职事。一则长期做什么事往往会影响人的个性,二则人的
个性也往往影响到他所担任的职务,可见裴寂是一个有风度、会逢迎、
善察颜观色的人。和刘文静不一样,裴寂是直接与李渊打交道的。李
渊和裴寂早有私交,到了山西以后两个老头子更是经常一起喝酒博弈,
通宵达旦地玩儿。甚至裴寂在晋阳宫管事,就到晋阳宫里找宫眷美女
服侍李渊,对李渊也是极为巴结了。这里要分辨一个小小的“误区”,
小说家言里很多都说,这时与李渊有关系的晋阳宫美人,就是后来李
渊的两个宠妃尹德妃和张婕妤。然而史书上并没有这种记载,到底和
李渊有瓜葛的晋阳宫美人后来是个什么命运我们并不知道。按史书的
说法,裴寂与李世民搭上线倒转折通过刘文静拉的关系。而且当时李
世民自己有“造反”意图不敢对父亲说,想通过裴寂来劝父亲。作于
唐武德年间的《大唐创业起居注》里没有记载过李世民和刘、裴等人
的交往,自然也绝口不提晋阳宫美人的事情。不过,从《起居注》里
也依旧可以看出,裴寂在太原起兵里所起的作用,正是每每李渊装模
作样这个不干那个不做的时候,由“裴寂”或“裴寂等”来劝说。所
以,裴寂这一“老李私人朋友”的身份,确实正是他在太原起兵时最
重要的作用。这一点和刘文静就很是不同。裴寂的这份作用还是很必
要的,再是做戏也好,李渊的戏也得做。况且其中也不全是做戏,李
渊有许多左右思量的考虑和小心。当然,个人并不认为李渊信任亲近
裴寂真的超过了自己的儿子,但儿子作为“自家人”,他们和李渊
“同心一意”是必然的事。李渊要作出最终决定,很需要在儿子们之
外有一个能代表“外人”的人物,向他提供“大家的态度”,在这种
情况下,外人里和李渊私交最好的裴寂就颇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了。李
渊和裴寂的私交甚笃,亦不可完全看作酒肉之交。他们二人年龄相近,
经历也有相通之处,都是家族背景不错但屡经蹉跎挫折的老人家。两
人对外都表现得比较“懦弱”,实则城府深沉思虑谨慎。这样一些相
通相似的脾气相投,才可能建立出长期牢固的友谊来。裴寂作为河东
大族成员的出身也很重要。尽管他这一支在家族中地位不高,可能成
为李渊与裴氏联络的桥梁也好啊。贵族社会里的“人才”在很大程度
上不能光看个人,更要看他的背景和家族,这是当时历史环境之必然。
裴氏一族许多人当年支持北周,是北周能够在河东站稳脚跟的重要原
因之一。而日后,刘武周南下攻击太原、河东等地,李渊派裴寂前来
抵抗,本也是想施前辈故智,靠裴氏的支持打败刘武周。只不过裴寂
本人军事能力太差,那又是后话了。除了“恕二死”的刘文静和裴寂,
太原“元从”里还有十四个“恕一死”的人物:柴绍、长孙顺德、窦
琮、唐俭、殷开山、刘世龙、刘政会、许世绪、赵文恪、张平高、刘
弘基、李思行、李高迁、武士彟。这十四个人,大致可以分成以下几
种情况:一、李家的亲戚朋友:柴绍、长孙顺德、窦琮、唐俭。柴绍,
字嗣昌,生年不详,是李渊的女婿,他的妻子自然是著名的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李渊的第三个女儿,为窦夫人所生,大约是李建成的妹妹,
确然是李世民的姐姐。柴绍是山西人,家居山西晋州临汾,临汾为汉
平阳郡,所以按郡望就是平阳柴氏,他的妻子被封为平阳郡公主,显
然是纪念夫家的意思。柴绍的祖父是北周骠骑大将军柴烈,地位应当
不低。北周、北齐之争时当是倾向于北周的地方豪右。然《周书》、
《北史》无传,看来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迹。不过柴烈的妻子有墓志
铭留世,从中可以看出柴绍的祖母是陇西李氏的女儿,不过这个“陇
西李”就是正牌的北魏时代地位显赫的陇西李氏,可不是李唐这伙来
历不明的家伙。柴绍本人在隋代以官宦子弟补为杨广元德太子的千牛
备身,是给太子持千牛刀的近身卫士。不过杨广这个元德太子身体不
好死得太早,之后柴绍看来就成了一个闲人。史书说他“趫捷有勇力,
任侠闻于关中”,是一个“长安游侠儿”一类的人物。不过从大业十
一年到大业十三年的这段时间里,柴绍和妻子似不在山西而在长安,
所以这会儿还帮不上李渊什么忙,且容后再论。长孙顺德作为长孙家
族的人,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堂叔,生年不详,但看他死在贞观
中期,年龄也应不小。长孙顺德在隋代为右勋卫卫士,三卫卫士在当
时本是一个很荣耀的头衔,非高官子弟不能担任,又是帝王的亲信直
属部队。可杨广几次征辽,长孙顺德不愿意跟着去送死,居然做了逃
兵。大概长孙顺德和长孙兄妹原来的关系不错,他这一逃就逃到了山
西托庇于李渊、李世民。在这个时候,他将成为太原起兵时一个极关
键的人物。窦琮是窦夫人的族人,他和他的哥哥窦轨都是唐初显赫一
时的窦家人,按辈分是窦夫人的堂兄弟,李世民的舅舅辈。生年不详,
不过他在武德末年过世,他的哥哥也病死在贞观初年,窦琮的年纪这
时候多半也有个四十来岁了。隋时窦琮本为左亲卫卫士,却不知犯了
什么法,亡命跑到太原投奔李渊。史书又说窦琮和李世民这个从外甥
有“宿撼”,“每自疑”,可也没说清楚他们舅甥二人到底有什么旧
仇。让窦琮这么心存疑虑。说来之前李世民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少
年人,窦琮这个做舅舅年长他许多,说舅甥二人“有仇”,总让人觉
得怪怪的。不过说起来,窦琮的哥哥窦轨有一件事情倒让人觉得有类
似之处。史载窦轨为人个性十分严厉暴躁,他有一个外甥(自然这个
外甥不是李家兄弟)本来很得他信任,可有一次没怎么听他话就被他
一怒给杀了。这实在让人发一身冷汗,窦琮是否和他的哥哥一样,也
是这么严厉暴躁呢?蛮有可能啊,史书上说窦琮犯了法亡命太原,犯
法惹事,莫不是就和他们兄弟共通的脾气暴躁有关?李世民的少年时
代,我们前面分析过,应该是一个很顽皮甚至说不定“顽劣”的小孩,
窦琮是否曾经也有觉得李世民这外甥不听话而大发雷霆?那时候的李
世民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位,当然窦琮未必如窦轨一样真的要杀人,
毕竟李渊在隋代的地位也不低,可发发舅舅威风喊打喊杀地喊一喊总
是有可能的吧。到这时候窦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而怕起李世
民来。况且,如果李家真能成事,他们这个地位悬殊就更大了。当然
李世民知道如今不是计较过往恩怨的时候,所以他对窦琮“降礼纳之,
出入卧内”,舅甥俩也未必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此揭过,窦琮“其
意乃解”,成为李氏父子的一个心腹。唐俭,字茂约,公元579 年也
就是北周大象元年出生,辈分和李世民相当,年纪则长李世民不少,
算是老大哥级别的。唐俭家居太原,要说太原这地方正是“唐”的本
邑。但唐俭的“唐”和太原其实关系不大,他们祖籍晋昌,论郡望是
晋昌唐氏,这一支里后代有一个叫做唐伯虎的倒蛮有名。北周、北齐
对峙时山西南部在北周手里,中部太原地区则长期被北齐控制,唐俭
的祖父唐邕是北齐显贵,《北齐书》和《北史》都有传,北齐战败时
投降北周。他的父亲唐鉴,字君彻,是唐邕次子,入隋为官后与李渊
是老朋友,如今虽已过世,两家的交情都在。唐俭就和李世民关系极
好,主动地向李世民大说“天下可图”云云,被李世民推荐给老爹,
又对这李渊猛拍一通,自不在话下。二、太原地区的中层官吏军官:
殷开山、刘世龙、刘政会、许世绪、赵文恪、张平高。殷开山,名峤,
以字行,生年不详,但在武德中过世,年纪应当挺大的,是李渊一辈
的长者。殷开山的家族起于河南陈郡长平,郡望长平殷氏,南北朝离
乱时徙居江南,几百年间都是南朝比较显赫的家族。殷开山的父亲殷
僧首随庾信出使北齐时被扣留,北周灭齐又把他们这些文化名士迁入
关中,居于长安。殷开山在此时作山西太谷县县令,治理能力不错。
他秉承南朝的文化传统,以学行见称,尤其擅长处理文书,是一个能
吏。刘世龙,生年不详,贞观初年去世,年龄应该不小。刘世龙是太
原本地人,大业末年做晋阳地区一个小乡长,和裴寂关系很好。裴寂
把他推荐给李渊,同时他和李渊的副将王威、高雅贤关系也不错,这
使得他在太原起兵时很起了点儿作用。刘政会,生年不详,贞观九年
过世年纪多半不小。他是滑州胙城人,滑州在今天的河南滑县。刘政
会这个“刘氏”不是汉族姓氏,是北魏孝文帝时期鲜卑独孤氏改姓的
刘,郡望洛阳刘氏,是关东地区的鲜卑八姓之一,家族地位不低。刘
政会的祖父在北齐任职为中书侍郎,父亲刘坦为隋的尚书右丞。刘政
会此时是太原鹰扬府司马。鹰扬府是隋代府兵机构,府兵起于北周,
隋代完全成熟,当时各地的兵府都称为“鹰扬府”,因为每一府的头
头叫做鹰扬郎将。司马是鹰扬府的副官,是很有实权的中层官吏。和
刘政会一样,许世绪也是鹰扬府司马,一地区之兵府自然不止一个,
所以他们应是太原地区两个不同鹰扬府的司马。许世绪,字玄嗣,生
年不详,然死于武德中,终年已有六十三岁,所以大业十三年时五十
多岁决无疑问,是个老伯级别的人物。许世绪祖籍河北高阳,也就是
河北定州,是高阳许氏的一支,在当时倒不算特别出名的大族。许世
绪一家此时已迁到太原居住,所以在两《唐书》的列传里,说他是并
州太原人。按史书记载,许世绪是直接找上李渊的,他跑去对李渊说
了一大通“首建义旗”、“帝王业”的话头。不过许世绪的一大通话
里,比较值得注意的是他对山西形势的分析,他认为山西此地为“四
战之地”,形势颇为危机。许世绪此言很有几分道理,山西这个地方
虽然多山,可地处“四边”局面,还是不免两面受敌,关陇和河北都
需要争夺此地,河南中原的势力也有必要来抢夺上党/ 潞州地区。同
时,如今突厥重兴,山西北面遭受到很大压力,从塞外进攻的话,山
西的崇山峻岭也保护不了他们。因此李渊若无经营天下之志,白白为
隋室死守山西一地,确实不免最后困顿而亡的下场。这里还要提一下
许世绪的一个弟弟叫作许洛仁,公元578 年也就是北周宣政元年出生,
年纪比唐俭略长一岁,对李世民来说也是个老大哥甚至叔叔了。许洛
仁和李世民的关系更加密切,他在未来将成为秦王府的嫡系人马。赵
文恪也是太原本地某一鹰扬府的司马。生年不详,太原本地人。赵文
恪相关事迹太少,尽管在稍后的太原起兵中他也有一些作为。张平高
也在太原某鹰扬府任职,不过他做的是校尉。其生年不详,是绥州也
就是陕西绥德人,家世也不太清楚。我们可以看出,从任职上来讲这
一批人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太原地方的中层文职官吏,如殷开山和
刘世龙;一种是太原地区府兵的中层军官,如刘政会、许世绪、赵文
恪和张平高。以这几人为代表,李氏掌握了太原地区政、军两界的中
层官员军官,把本属于杨隋的官方势力转化为自己的私人力量。要控
制地方也好,要控制军队也好,单单靠一些高级官员和将军是不够的,
绝大部分事务其实都掌握在中、下层官员军官手里,他们是直接的负
责人和实行者,能够抓住他们,才算稳固地控制住整个局面。三、其
他各色人物:刘弘基、李思行、李高迁、武士彟。刘弘基,公元582
也就是隋开皇二年出生,年龄比李建成大一点比李世民就大十六岁。
雍州池阳人,家居关中。他的父亲在隋代做过河州刺史,家族不算很
有名也不算低。刘弘基的家境并不好,史书说他“少落拓,交通轻侠,
不事家产”,就是个爱游荡乱花钱的家伙。刘弘基在大业年中为右勋
卫卫士,杨广征辽他被征召,但府兵作为义务兵,有许多东西都要自
带,他穷得付不起这笔开销,好不容易能够成行,出关后走到山西,
已经耽误了期限。他倒也滑头,干脆和同伴一起去杀牛吃肉。按当时
的律法屠杀耕牛这种贵重的农业生产资源是违法的,刘弘基又让人告
发自己,被当地官员给关了起来。如此,刘弘基虽然不免牢狱之灾,
至少不会因为误了军期被斩头。这样一年多以后,刘弘基被释放。他
也没其他生路可寻,干脆在山西干起盗马买卖的勾当,真的成了豪侠
巨盗一流的人物。不知道刘弘基具体是怎么攀上李氏父子的,但到大
业十三年初,他和李世民已经结交甚深,所谓“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关系非同一般。李思行,生年不详。河北赵州人,那很可能出自赵郡
李氏。关东四大高门“崔、卢、李、郑”中的“李”就是“赵郡李”。
但有关李思行的记载很少,只知道他在这个时候“避仇太原”,却不
知到底和什么人有仇。李高迁,生年不详。陕西岐州人,此时客游太
原,被李渊“引置左右”。武士彟,生年不详,卒于贞观九年那年龄
应该不小。他是太原本地人,是一个经营木材的富商。李渊在山西上
下讨捕的时候在他家住过,所以有了一层关系。当时商人地位不高,
作为一个富商巴结本地高官,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李渊作太原留守时
让武士彟做“行军司铠”,管理军械甲胄,也就是让人家出钱赞助军
资的意思。武士彟和王威、高雅贤等关系不错,对李渊也有所帮助。
除了以上之外,另外还有不在“恕二死”、“恕一死”之行列而史册
有录的人物。温氏兄弟:温大雅、温大临、温大有。温氏是关东世族,
太原温氏家族前面也已提及。北周、北齐对峙时太原是北齐重镇,温
氏兄弟的父亲温君攸在北齐任文林馆学士。温大雅字彦弘,大临字彦
博,大有字彦将。温大雅生年不详,温大临生于公元年574 年也就是
北周建德二年,温大有的生年也不详,综合来说三兄弟的年龄差不多
比李渊小一些,比李氏兄弟大许多。温氏三兄弟都是当时著名的文学
之士,和关东名士们关系密切。薛道衡就是他们父亲温君攸的至交,
见到他们三兄弟就大大称赞一番,说他们“皆卿相才也”。另外,属
于关陇旧家的名士李纲也和温君悠关系密切,温家兄弟在隋代任职多
有他的推荐。这个时候,三兄弟里老大温大雅和老三温大有在太原,
他们都做过隋室的官职,但此时温大雅辞职、温大有丁忧,都在家。
老二温大临也就是温彦博却不在太原,先是出使过一趟高句丽,然后
以“东北道招慰大使”留在了河北幽州一带。作为本地豪右,李渊对
温氏兄弟“甚礼之”,而他们也有心结托,以求在乱世里保护家族平
安,并谋求一席之地。任瑰,字玮,生年不详,贞观初过世。任瑰是
安徽庐州人,原来自南朝。但他的家族不是江南华族,出身十分低微。
任瑰的伯父是个名人,叫做任忠,小名蛮奴人多称之为任蛮奴。任蛮
奴《陈书》、《南史》有传,陈亡时背叛后主打开建康城门迎入隋军
的就是他。虽说陈之灭亡是后主活该,任蛮奴的名声到底不太好。任
瑰倒和伯父不同,在建康沦陷后还未陈朝命脉努力了一下,试图说服
自己的上司立陈朝子孙据岭南为帝,当然并不成功。任瑰在隋代做过
一阵子韩城尉,家族也被迁到关中。李渊在山西讨捕的时候,他到行
军辕门晋见,李渊当时有任命低级官员的权力,就给了他一个河东县
户曹的小官做,主要的目的则是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家眷。当时李渊只
把次子世民带在身边,而让长子建成保护家眷暂居河东,任瑰就成为
暗中协助李建成保护李家嫡亲家眷的人。张后胤,生于公元576 既北
周建德六年,比李渊小一些,叔叔辈的人物。张后胤是苏州人,郡望
就是吴郡张氏。南朝的大族其实可以分成两个组成部分,一个是五胡
乱华时迁徙过去的中原世族,另一个就是真正的江南本地大族。这些
真正的江南本地大族号称“吴郡四姓”,既吴郡四大家族“顾、陆、
张、朱”,若对三国时代历史有兴趣,那么对这四大家族应该都不陌
生。从东汉末年开始,吴郡张氏历经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几
百年起伏,多文人名士,声望不坠。张后胤的父亲叫做张冲,陈亡后
被征入北朝,因做汉王杨谅的文学,所以迁到太原居住。张氏家学以
《春秋》最为擅长,李渊让李世民拜张后胤为师学习《春秋》经。这
个时候的小李会否努力读经是很值得怀疑的,当然所谓学习《春秋》
云云,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一个借口,说李氏父子和这些高门的名士们
“互相勾结”还差不多。张后胤后来和李世民谈起“当年”时就明确
提供了证词,李世民《春秋》经大约没认真去学,问的是“隋氏运终,
何族当得天下”这种问题,当然张后胤也猛拍一把说“李姓必得”。
同时,张后胤也劝他们尽快去占据关中地区。以上种种人物,其实多
在大业十三年以前就先后依附于李氏,天下大乱时这是常见的现象,
毋庸多言。这些人的来源,有李氏亲族,有地方官吏,有清流名士也
有杂色人物。另外,李氏本是关陇旧家的重镇,但因李渊为官的因素,
必须起兵于太原。这就给李唐集团带来了更多关东的色彩,李氏父子
不得不依靠太原地区的地方人物来下第一步棋。北周和杨隋时代,关
东人士虽然也被陆续收入朝堂,但总的来说他们只是被征服者任意挑
拣的对象。如今这一批人里的关东人士有着元从功臣的名份,在李唐
的朝廷里能得到比过去更高的位置。李唐比他们的前辈融合东西的能
力更强,作为“天下共主”不可太过局限,这种能力总的来说是一件
好事。不过,如果按照两《唐书》和《资治通鉴》所定的调子,在大
业十三年以前,一直是李世民在上蹿下跳搞三搞四,李渊则小心谨慎
到几乎可以说懦弱的地步。当时李世民拉拢了一大堆人以后,甚至担
心父亲不肯造反,迟疑不敢向父亲说明。这时已经下狱的刘文静向李
世民出主意,说裴寂与李渊关系良好,可以先拉拢裴寂,然后让裴寂
帮忙劝说李渊。于是李世民抓住裴寂好赌的性子,让龙山县令高斌廉
做中介人,时不时就找裴寂赌钱。大概裴老鬼过去太穷,所以对发横
财这种事非常执着。李世民就故意输给裴老鬼很多钱,一来二去,裴
寂也不免陷入“拿人手短”的局面。然后李世民要裴寂帮他劝说父亲,
没想到裴寂向他透露一个消息,那就是他老爹居然已经和晋阳宫的美
人有了一腿。到了《新唐书》里,更进一步说,找宫人来和李渊上床
正是李世民与裴寂商定的计策之一,目的是逼李渊就范。这个,个人
无法判断,所以不发表意见,呵呵。总之这下李世民猜透老爹的假正
经了,便跑去找父亲明目张胆劝父亲起兵,李渊开始还继续装样子,
气吼吼地吓唬儿子:“你这么说我只好向上面告你谋反”,甚至去找
纸笔做出要写奏章的模样。李世民倒不怕他老爹这一手,回答说“老
爹你一定要告就告好了,你要我去死我也不敢推辞”。李老爹见做戏
做过头,把纸笔一收,安抚安抚儿子“我这么爱你,怎么忍心告发你,
你小心别和其他人说这些话”云云。愈发确定了父亲只是在装样子以
后,到了第二天,李世民又再接再厉继续游说父亲,拿出杨广猜忌大
臣的例子来,李渊才说出“你的话我想了一夜,也是大有道理,从今
以后,‘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之后,才是裴寂
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地找到李渊,嘀咕说“你家老二本来就在
到处拉人,现在知道你和宫中美人关系不清白,更加担心事情泄露的
说,总之现在天下大乱,大家都想造反,你觉得如何呢”。李老爹很
认命地回答“俺儿子那些打算俺都知道了,俺也打定主意了,就这么
办吧”。因为有这样的记载,所以《资治通鉴》的评论里有“高祖所
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的话语,后来成了大家某种公论似的。支持
李世民的人固然以此为李世民开脱一切,反对李世民的人也指着大叫
说李世民“抢老爹的功劳”。然后,又因为太原起兵这一段还有一部
《大唐创业起居注》,里面专以李渊为中心描写李唐之兴,似乎愈发
可证李渊被他儿子李世民给抢了功了。然则,李渊从大业九年开始明
确心怀异志,这也是两《唐书》和《资治通鉴》告诉我们的,《旧唐
书。高祖本纪》的赞词说“高祖审独夫之运去,知新主之勃兴,密运
雄图,未伸龙跃。而屈己求可汗之援,卑辞答李密之书,决神机而速
若疾雷,驱豪杰而从如偃草”,和《起居注》的定调并无差异。时间
问题也很值得注意,《起居注》里尽管记载了迎击突厥和清剿历山飞
两场行动,可明确说李渊有野心,也是在大业十三年李渊任太原留守
以后,也就是——十三年,敕帝为太原留守,仍遣兽贲郎将王威、兽
牙郎将高君雅为副。帝遂私窃喜甚,而谓第二子秦王等曰:“唐固吾
国,太原即其地焉。今我来斯,是为天与。与而不取,祸将斯及。然
历山飞不破,突厥不和,无以经邦济时也。”可是如果我们仔细看看
两《唐书》和《资治通鉴》里的记载,李世民自作主张做什么也好,
他担心父亲不肯造反也好,找裴老鬼想馊主意也好,都是在大业十三
年春天以前的事。也就是说,正在《起居注》记录以前。所以,就算
两《唐书》和《资治通鉴》确有过分溢美李世民之处,却正好互补地
给我们讲述了李世民的角度。而且更加值得考虑的是,大业十一年到
十三年初这段时间里,李家在山西的私人力量已经初成。那么李渊这
段时间在幕前做过什么呢?其实很少,否则《起居注》不会不详加记
述。这段时间里,李渊所起的本就是后台、幕后和背景的作用。不仅
如此,如果仔细往后看,我们还会发现李渊这种“居于幕后”的特点
仍将持续一段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在早期的台前活跃,本也
是事实。那么,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李世民在台前那么活跃,是否
如两《唐书》和《资治通鉴》所形容的那样,有很多他自作主张的成
分,甚至他一直迟疑着不敢和父亲说破,要借裴寂那临门一脚的提示。
这亦未必没有可能啊。李渊的那些表现,被论者认为“懦弱”,那是
论者自己下的注脚和标签。因此就认为李渊是靠儿子成事,那也分明
《资治通鉴》这个千古后的后人的一家之言。就是稍早的《旧唐书》
也完全持相反的观点,这我们从其高祖本纪的赞里就可以看出。所以
根本是同样留下来的事实,怎么来看,就是李世民也左右不了。如果
要说这一段事实,真的是让我们看到一个“懦弱”的李渊吗?还是看
到一个狡猾、深沉的李渊呢?分明通过其他渠道,正史也明确无误地
告诉我们李渊早就想造这个反了,可他在儿子面前装傻,所谓连自己
儿子都要小骗一把做作一番,岂非正是三分枭雄本色?就拿所谓晋阳
宫美人的事件来看,不管是裴寂先送的还是李世民指示裴寂送的,一
句话老李这家伙自己根本已经不在乎杨隋的皇家威仪了,才会随随便
便笑纳。与其说李世民用这件事吓唬了父亲,不如说他终于确定了父
亲的态度还差不多。李渊所图乃大,而他又被杨家那个姨父、那个表
弟吓唬多了,小心谨慎深藏不露也是该当的。李世民当时很年轻,他
这个老爹只怕还有不放心之处,不肯明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次子,也
是很可能的。其实当时李渊的环境很微妙,他自己万万不肯出这个头,
若是闹得不好就把老本都赔进去了。但也不能不有所行动和准备,所
以一定得有一个人来代表他在台前活动。让年轻的在很多人眼里还是
大孩子的次子来瞎折腾,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闹出什么麻烦来,也容
易推托,因为人们一般很难和这么年轻的人认真,况且虽然没啥理论,
大家也都该有个大体的概念,觉得小孩子到这个时候么爱惹祸,所以
如果惹了祸,倒也不用太计较。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李渊却又真的
怕李世民太积极。若李世民是那种老实小孩,可能他还要说透一点儿、
戳一戳推一推、让儿子去帮他做做活儿。可李世民有那种不戳都跳三
丈高的不安分,互动之下李渊反而要以装傻约束为主了。说李世民完
全不知道父亲的心意则未必,应该在很多情况下两父子还是心照不宣。
只不过李渊太深沉,又要装傻来约束儿子使其行不会太过,于是两父
子不免要捉捉迷藏。实际上单说所谓被李世民“篡改”的史料,即两
《唐书》和《资治通鉴》里记载的史料,太原元从里的许多人,也是
李渊亲自拣选的,或者假以其他借口推到儿子面前。因此个人的观点
是:唐代留下的史料并没有欺骗我们,所谓李世民篡改历史被某些翻
案风者无限夸大了。宋朝司马光的观点是他的一家之言,再往后的论
者,将“司马光及其后代史家认为李渊懦弱”和“李世民诬陷李渊懦
弱”画上等号,似乎也有些张飞打岳飞的时空错乱。按两《唐书》和
《资治通鉴》的史料,我们看到的也绝非一个“懦弱”的李渊,而是
一个老谋深算就是儿子也拿来做工具的李渊。当然,这里不能责怪李
老爹心肠不好,要做皇帝,无法不被权力本身的规律所制约。遇到这
种事情,父子亲情也会有障碍,自古亦然。至于李世民,除了他在前
台那些活动之外,我们还要着重注意一下他的年龄问题,正如我们已
经反复说明过的,这一段时间里,李世民虚岁也就十八到二十岁,实
岁则更小,才十六到十八岁。搁在今天,那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的年纪,
而且正在所谓“青春叛逆期”的人生阶段。今人或许会觉得古人早熟
一些,因为古人成婚较早。然而古人的“早熟”也是有限度的,男子
二十弱冠,隋代规定男子二十一、二十二成丁,所以正式开始负担社
会责任,依旧要到二十岁左右。即使如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是
刚踏入社会的“新鲜人”。“三十而立”,真要做点儿事业什么的,
还是得到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壮年,和今人的差异并不大。当然,
也有少数例外,比如象李世民这种人。青春叛逆期的一般特点,今天
的人都有个概念,大致来说就是:刚刚开始脱离家庭的保护,稍微广
泛地接触社会,“自我”人格的形成时期。一方面是适应社会、建立
“自我”,急于得到承认和在广阔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另一方
面是经验不足、知识薄弱,感受到外界世界莫大的压力。于是青春叛
逆期的少年人,往往容易闹情绪,精神状态不稳定,思想迷茫。和长
辈冲突,和年长的人相处困难,嫌他们给自己的教条太多,不理解自
己。喜欢和同龄人“胡闹”,做出许多出格而无益的事情,在和外界
世界不停地冲突中寻找自己的方向和地位——自然以上的特点也是因
人而异,有的小孩特别激烈些,有的小孩也相对平和。就李世民来说,
他在这个年龄段上,非常积极地为李家造反大业活动。造反,可以说
正是一个很大的“叛逆”行为,因此把他那极其充沛的精力给吸引了
过去,减弱了其中“闯祸胡闹”的色彩,反而正好合用,是他的一个
幸事。但是,反过来看,李世民毕竟这么年轻,从理论上来说,他还
是很容易搞出纰漏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在太原起兵时起重要作用
的这一批人,其实都遵循年龄的规律,年纪都不轻,因为年纪太轻毕
竟经验知识不足。绝大部分人都是李世民叔伯辈分的人,比如和他关
系密切的刘文静。即使有一些兄弟辈的人,也是“老大哥”大他十多
二十岁,比如因世交和他情谊匪浅的唐俭。按理说他和这些人不容易
处得好,但实际上他基本上和这些人颇能相得,刘文静、温大雅、唐
俭、殷开山、许洛仁后来还成了秦王“私党”。为什么会如此呢?因
为李世民个性特别“早熟”?那么这种“早熟”又是怎样一种早熟?
个人觉得可以从主观、客观两方面来看:从主观来说,再往前推一点,
我们已经分析过,李世民童年到少年前期的生活,应该是幸福和轻松
的。幸福的童年是一种客观环境,但到这个时候已经培养出一种主观
特点。在幸福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就算很调皮,叛逆情绪也不会太严
重。如果遇到困难和自己的经验、知识无法解决的问题,比较自然地
去向经验知识更丰富的人寻求教导和帮助,这种习惯在他的潜意识里
便已经养成,他的本性上来说是一个乐观开放外向的人,既今日所谓
之“阳光少年”。从客观来说,正因为当前李世民面对的局面非常复
杂,不管他先天有多聪明,本来也是他应付不来的。这样的压力确实
可能导致两种情况:一是迫使他寻求帮助、努力向长辈们学习;二是
让他养成鸵鸟心态,抵触情绪更严重,更不愿意和长辈们交流,脾气
更怪癖暴躁。李世民在外界压力下选择了前者而非后者,才能基本顺
利地辅助父亲把前台工作做好,才能和那一群爷爷伯伯叔叔大哥们融
洽相处。所以,综合来说,李世民的本性须得乐观、开放,才能在青
春期经验能力知识薄弱的情况下,面对外部局面的巨大压力,以正面
的态度从众多长辈那里顺利吸取经验获得帮助,从而取得较大成就。
同时,恰在他青春期的这个时期,外部环境非常复杂微妙艰险,又促
使甚至迫使他更加重视众人所能提供的帮助和教诲,反过来在他的个
性成长里加强“尊重众人、虚心求教”的成分。这里我们一定要注意
这个微妙的差别。如果这时候的李世民是成年人,自己的精神世界非
常稳定,世界观人生观已经成熟,面对复杂的局势和众多的问题,他
自然也会虚心接受众人的正确意见。但是,这样的“虚心”是纯然理
性的产物,从某种角度来说未必能触及所谓的“灵魂深处”。可是正
因为李世民太年轻,心志还在发育之中,这时候他必须大量表现的
“尊重”和“虚心”,包含了很强的感性因素,会形成潜意识里的习
惯和情结,在他的“灵魂”上打上更深的烙印。同时,李世民比周围
绝大部分人年轻,他的经验知识不足,所以他的尊重和虚心会显得更
自然,在感性的包裹下远比成年人纯粹理性的虚心更有一种自然感人
的力量,亦是值得关注的一点。“孺子可教”这句话给人的亲切感,
正在于此。年轻人的跳脱胡闹容易被人原谅,年轻人的谦虚有礼亦更
容易触动人心中柔软的部分。历史、经济、政治、军事,个人觉得论
者似有注重理性因素而屏弃感性成分的倾向,然而实际上我们所论的
历史人物都是曾经活着的一个个有理性也有情感的人,帝王将相的感
情就算薄一些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所以个人认为感性的问题还
是值得一提的。稍微多说一句,日后李世民以一个特别能“纳谏”的
帝王闻名后世,论者多单单看到一个玄武门是绝对不够的,甚至主流
的观点是:李世民本性完全是个傲慢不屈、刚愎自用的人,玄武门使
他受到刺激强迫压抑自己的本性,做成一个谦逊的帝王。但事情绝没
有这么简单,人到了将近三十岁的时候也很难改变那么大。事实上纵
观历史,“得位不正”的那些帝王,很多人根本不会去压抑自己“虚
心纳谏”,而是变成所谓“雄猜之主”,倾向于独断专行、杀伐决断。
比如之前欺负孤儿寡妇起家的隋文帝,比如之后靠造反登基的明永乐
皇帝。可都没听说过他们从此埋头“屈已”,做一个成天被大臣碎碎
念的皇帝。所以,玄武门对李世民来说是一个催化剂,但本末不可倒
置,正是因为李世民在那时候其个性里本就有很强烈的谦逊的一面,
所以玄武门的作用才是激发、强化和突显出这一面。否则,玄武门后
我们只能看见一个猜忌心强烈的更专横的李世民。当然,相关的情况
还更微妙复杂,更具体的分析我们还是放到后面再说吧。在大业十三
年初春的这个时候,在李世民的前台活动和李渊的幕后操纵下,李家
已在太原附近的建立起一个稳固的私人势力圈。造反是迟早的事,李
渊也终于和次子完全捅破这层窗户纸。恰在此时,杨广追究李渊迎击
突厥不力的诏书到来,成为促使太原这个火药桶爆炸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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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22.6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