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攻略——唐初李唐入关战役详析 (8)
作者:水支
按《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暮春三月李渊开始募兵以后便派
人到河东暗召建成兄弟,但是,大概是隋室官吏看管严谨,一直拖到
五月甲子李家正式开始“造反”,李建成和李元吉也没能赶到太原,
那时候他们正在穿越太原南部的雀鼠谷。
从种种记载来看,李建成和李元吉应该是抛弃家眷潜逃的。
到这个时候,李渊一共生有五子六女,除了四子玄霸早死,前面
五个女儿既然是李世民的姐姐,按年龄应已出嫁。所以李渊派建成在
河东照顾家眷,在建成直接“照顾”下的,应该还有:四子元吉、五
子智云和李渊的小女儿,另外,就是李渊的妾室、建成自己的妻妾子
女等一众女眷幼儿。只不知长孙氏和李世民的妾室当时是否跟在李世
民身边,对此史书中没有任何明确的说明。
根据史书记载,李建成潜逃的时候,元吉在他身边是无疑的。另
一件确凿无疑的事实就是,他们没有带上十四岁的李智云,理由是智
云年纪太小,带在路上不方便。结果,李智云被隋室官员捉去杀了,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后来被追封为楚王,成为理论上李唐在“建国大业”
里牺牲的级别最高的一个人。
一个人们似乎不太注意的细节是,若是如此,李建成更没有能力
带上李家的女眷幼儿,这些人多半会被逮捕。尽管史书记载不清,但
李建成和李元吉基本上是孤身上路应该更加合理。只不过,女眷们被
捕以后一般不会被杀头,即使日后李家造反失败她们多半也是被没为
奴婢,性命还是暂时无忧的。值得考虑的倒是不知道当时李建成有没
有儿子,须知此时李建成已将近三十岁,有一两个儿子很正常。如果
他确实已经有儿子,那么小的男孩他也带不上,他们又会有怎样的命
运呢?史书里记载说李建成的长子李承宗早卒,可是正在此时送了性
命?或者李渊的这位长孙“幸运”一些,倒真是在李家起兵前夭折的?
建成和元吉潜逃后,在路上遇见李渊的三女婿柴绍。当时柴绍和
妻子平阳公主住在长安,李渊也派人给他们送去密信让这些近亲想办
法逃往。得到李家的密信后,柴绍和妻子商量,平阳公主的回答实际
上也很能说明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面临的境况。平阳公主劝丈夫柴绍
独自逃往,因为家眷不动一时不容易引起人们注意,也可以给柴绍打
个掩护。至于自己,平阳公主的观点正是:我一个妇人,怎么都好办。
于是柴绍果然只身逃亡,只不过他的妻子却没有束手待捕。柴绍走后,
李家的这位三小姐也离开了长安,她在关中鄠县别庄散财招兵,“引
山中亡命”,成了小说家言中常见但历史记载里少有的一位女将军。
柴绍则在路上和建成、元吉相遇,当时建成考虑不逃亡到附近收
揽一些小贼自立等待父亲,其实正是他妹妹所走的道路。柴绍于此坚
决反对,理由是如果那些小贼知道你是唐国公的儿子,贪赏出卖你,
那就糟了,还不如辛苦一点儿赶到太原可保万全。柴绍此言也有道理,
可他的话也未必全对。李建成当时确实有两个选择:尽快赶到太原,
或者河东就地聚兵等父亲过来以后响应。或者前一个选择确实危险少
些,然而这么一来,李建成就少了一次“独立”的机会。
李建成选择更稳妥的方案,仿佛这确实是他的个性。如果他当时
选择在河东就地自成一派呢?不知道会对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他会
更独立吗?会更大胆吗?会在李家面临那么多危险的局面时自己挺身
而出吗?也许还是不会,也许他那个太子的身份是他很大的限制。然
而,李建成“守中”真的是身份所限,抑或是气概能力和别人给他的
定位所限?
又及,从李建成有“落草”的计划来看,他把所有家眷都扔下的
可能性更高,否则带着这么一大堆女子幼童,似乎这个计划他根本想
都不用想。
六月,李建成、李元吉和柴绍三人到达太原。这个时候的李渊,
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是暂时打出尊隋的旗号,还是直接明目张
胆地彻底造反?
这个问题的出现,和突厥有关。
太原地近北部边疆,本为太原北部屏障的马邑如今也成了突厥的
势力范围。李渊若想从太原起兵南去关中,这个后院怎么安定就成了
一个大问题。
突厥虽然分裂成东、西两部,然而一个东突厥,也可以对当时北
方各割据势力造成很大威胁。在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兴起的各家,无不
与突厥有或多或少的“联合”,是当时的常态。其中,越靠近北部边
境的势力,受突厥压力越大,就越为突厥所左右,如马邑一地,几乎
可算突厥的打手。
太原离大草原稍微远些,然而要脱离突厥的压力却很难。此次突
厥退兵以后,李渊也就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联合突厥,
以卑词厚礼换取后院的稳定。这个决定,按两《唐书》和《通鉴》是
刘文静提的建议,《起居注》则不提刘文静建议。考虑到《起居注》
笔墨过分集中于李渊,除了“劝进”以外几乎很少写别人的建议意见,
仿佛李渊是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得到的上帝一样,所以当以两《唐
书》和《通鉴》为是。
当然,李渊心中对突厥应也有类似的考虑,而刘文静的建议合了
他的心意。
李渊给突厥始毕可汗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我准备起义兵,去江
南把皇帝迎回来,我起兵以后希望您不要来骚扰我的老巢太原,这个,
反正您也只能来打打劫,占不了汉地的土地人民。所以您不来打劫呢,
我会给您很多好处,“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不是更
方便舒服吗?
书毕,李渊在封信的时候特意让人属上“启”字,一般下对上呈
文用“启”,李渊这可是“客气”到家了。所以近世学者以李渊的一
番行为为“称臣突厥”,自有其道理。
李渊此举固然说不上光彩,也须一个条件为前提一个未来为后果。
前提就是这个时代的突厥游牧性太重,一时半会儿确实不能南下占领
土地人民,虽然威胁大依旧是一种骚扰性的威胁。后果则自然是未来
李唐立国后能积极反击并取得胜利,不使今日之让步和贿赂成为突厥
长久的实力增长。前提当然是如今估计得准的,后果则尚未可知。所
以,此一举措可以说是一种“不得不如此”的明智,但是赢得千秋声
誉还是青史骂名,在这个时候,还很不好说。
这里还有一个信息值得注意:有人向李渊指出书信用“启”太谦,
建议他改“启”为“书”,认为反正始毕也是个没文化的狄戎,不会
在乎这一个字的差异。李渊则认为中原离乱后,许多汉人到塞外避难,
始毕可汗那里收容了不少汉人,向他玩文字游戏怕是行不通的。李渊
这个反驳告诉我们,那就是汉地的分裂混乱,使得汉族的人才去到突
厥。如果这种分裂混乱长期持续下去,结果很可能是带给突厥更多汉
人的色彩,或者说半汉化的可能。
汉人政权其实并不怕纯粹的游牧民族,因为纯粹的游牧民族组织
散漫也缺乏长远规划。可半汉化的游牧民族就是个大问题了,历史上
能够入主中原的“胡人”都经过了一个半汉化的阶段。这个时代的突
厥虽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或者就算统一战争的时间拖久了也未必最
后能够走到那一步,但再闹一次“突厥乱华”的危险还是存在的。有
必要注意这个动向。
始毕可汗得到李渊的“启”以后非常得意,中原之乱是北族之福,
自不在话下。他让人告诉李渊:反正好处我都笑纳,至于你么,干脆
自己称帝得了,不要去迎什么杨隋的皇帝。
始毕的答复回来,李渊倒不干了,他要维持忠于隋室的面子,不
肯干脆称帝。
这里,李渊的一番作态,虽然各家史书都有,还是《起居注》记
载最详。
李渊接到始毕书信,据说太原官吏“舞蹈称庆”,而李渊就感叹
着强调自己还是忠于杨隋的,他起兵就是只为了尊隋。不免搞得大家
十分尴尬,又见他“辞色凛然”,竟不敢多说什么。
这里,对于这些官吏而言,跟着李渊反既然是造定了,李渊的名
号越高,他们所受的封赏自然越大,而且其轻率“舞蹈称庆”的场面
确实有点儿恶心,当然这里不排除《起居注》夸张的部分。李渊之做
作是有做作的成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他心中确实还很狐疑,下
面这些人反正不用负重大责任,这会儿只会一个劲把他往上抬。可实
际上呢,就象当年曹操所言,这么轻率地称帝,不是把他放到火上去
烤么?另外,所谓“兔死狐悲”,众人对杨隋表现得如此凉薄,对即
将坐上相同位置的那一个人来说,岂非也有三分惊心?这个时代的废
立轻易和动荡不安,细细去想,也让人不能不有所感叹。
但是,当然,李渊完全不“顺从人心”也是很困难的。当时兴国
寺招募的新兵就有不稳倾向,时代风尚如此,别人就为了这个富贵来
投靠你,你要怎么滴呢?这也正如当日杨坚被推为辅政,他还有三分
忧郁,别人便说“你不肯做算了,我自己来做”,杨坚那时若不夺权
篡位,反而更加危险。
这样做作也好真情也罢,五月中到六月初,大家你来我往地磨叽
了十多天以后,随着李建成兄弟的到来,李渊的决心也必须下了。
按《起居注》,“裴寂等”由李建成和李世民引入,向李渊提出
折中的方案:杨广就不指望他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可能真的
跑到江都去接他回关中。不如废杨广立在长安镇守的代王杨侑为帝,
改一改旗帜,既不会那么显眼地“反隋”也给了大家比较大的希望和
动力,对各方面都可以交代过去。
各家史书告诉我们,对这个建议,李老爹叹着气自嘲地说是“掩
耳盗铃”。然而不管是不是掩耳盗铃,这一番政治上的姿态做了,总
是有用。至少它给了旧隋官员一个更好的借口,在未来李唐统一天下
的进程中,这些人可以更心安理得地投靠李唐。其实这样的“做作”
不仅李渊在做,日后黄河流域三大割据势力无不如此。应该说,王世
充和窦建德在利用旧隋旗号上其实比李渊做得还要好些。
口号即定,李渊开始发檄太原平原上各郡县,让他们遵从自己的
旗号并派兵前来参加他的“义师”。大多数郡县都没有和李渊对抗,
但也有不卖李渊账的。
一个是辽山县令高斌廉,有点儿意思的是,李世民曾通过此人拉
裴寂赌钱,借输钱给裴寂拖裴寂下水帮忙,可高斌廉本人反而对李世
民的计划意图一无所知。其实这并不稀奇,李世民利用高斌廉结交裴
寂和高斌廉是李世民的死党之间本就没有必然的等号。高斌廉被李世
民小小地利用了一把,不过如此而已。
到这会儿,高斌廉见李家原来竟想造反,甚至派出使者到江都告
密。当然实际上这个消息也根本不可能再隐瞒得住了,杨广从江都下
令西京长安戒备,更多的也只是一纸空文,因为这个时候,隋室已无
多余兵力可派。隋代的辽山县在今天的山西左权,深入山西东部的太
行山中,如果李家此刻要经营河北、河南倒是个重要地方,可对往西
南去攻略关中,此地的战略意义不大。
另一个不奉李渊号令的就更麻烦些,是西河郡郡丞高德儒。未知
当时的西河郡郡守是谁,一个可能是没有郡守。因为当时要做一郡郡
守需要较高资历,所以有很多时候一个郡就根本没有够资历的人来做
这个主官,于是郡中事务便由郡丞这类副职管理。
高德儒本是杨广的一个侍卫,大业十一年的时候,据说有一天有
两只孔雀飞到洛阳宫城。高德儒和一群看见了的人都说飞来的是两只
鸾鸟,孔雀和鸾鸟是不一样的。孔雀虽然在当时也不能说常见,可毕
竟仍旧是凡鸟,而鸾凤那就是“祥瑞”了。于是他们得到杨广的奖赏,
两只孔雀停落的地方也修了一座仪鸾殿。这个故事后来有一句成语做
总结,那就是“指鸟为鸾”,和“指鹿为马”有同样的讽刺意思。
说起来呢,除了拍这次马屁,倒也没有听说过高德儒有其他劣迹。
这次他拼死也不听李渊号令,竟然还很有点儿骨气和忠心呢。西河郡
在太原平原西部偏南,背靠吕梁山脉,是太原平原上一个重要的据点,
但高德儒手下的一郡兵力应该不多,仓促之间更无力招募军队和李渊
对抗。
对于两股和自己作对的势力,李渊做了不同的决定:暂时不去讨
伐龙山县,因为此县的地理位置没有什么重要的战略意义;讨伐西河,
因为如果李家要西进长安,西河郡正卡住他们南下的道路。
六月初五,李渊派长子建成和次子世民领兵征讨西河郡。临行前
见载于《起居注》的李渊一番嘱咐的话语里提到“尔等少年,未之更
事。先以此郡,观尔所为,人具尔瞻,咸宜勉力”,又派温大有随军
“参谋军事”,说明了三个问题:
第一,西河的实力并不强,讨伐高德儒本身是一件比较轻松的事。
因此可以作为一个“试验品”拿给儿子们去做热身赛。
第二,李渊打算让自己的儿子来掌握领兵的权力,用一个容易对
付的西河郡来让他们树威,不愿意直接派有经验的外姓将领来完成这
个任务。
这第二点,对未来武德年间的政治军事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正
式起兵之前,李渊便把许多重要的暗地活动交给成年的长子和半成年
的次子来做,正式起兵以后,他也一直奉行此政策。实际上,宗室领
兵是魏晋南北朝数百年来的一个传统,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得不然的乱
世特色吧。
天下长期纷乱,所谓的“正统”、“忠诚”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
一个笑话。人们眼里看着一个又一个旋起旋落的王朝,心态已经变得
十分麻木。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忠诚”的,家族也许才是一个更好的
理由,因为血缘的联系毕竟是生而天定无从更改。其实就从隋末的这
场变乱来看,除了李渊以外,其他割据政权无不奉行各种宗室领兵政
策。比如说王世充,他就把军队都交给自己的子侄。又比如说窦建德,
他没有儿子,就让自己的两个妹夫做自己的左、右仆射,协助自己统
领一切。
第三,李建成和李世民当时都还欠缺经验。从年龄上讲,李世民
虚岁二十正当弱冠,固然还不成熟,李建成年近三十将近而立,看来
也没有什么丰富的经验。从这一点来看,李建成年轻时在家帮助父亲
打理家务应该还是有的,在外接触的事务确实不多。
李建成和李世民自然领命前往西河,这一战确实容易。唯一值得
一提的是,因为两兄弟所率兵马是新募集的军队,没有时间训练,所
以两兄弟在行军中兼顾了一部份训练的工作。当时李渊还没有设置官
署,所以众人以“大郎”、“二郎”称呼李氏兄弟。隋末唐初的“郎”
这个称呼是尊称,类似于后代所称之“大公子”、“二公子”的意思。
根据史书记载,一路行来,两兄弟与士卒同甘共苦,一同休息饮食。
出发时他们携带了三天的粮草,到他们回师也持续了九天,所以
粮草问题并不严重。路上所谓“果菜已上,非买不食”,民间的献食
则尽量推辞,或者收下也和所见军人来个“见面分一半”,一同分享。
以上倒也罢了,颇与历代“治军严整”的教条不合的是,如果士
兵有偷窃的,就找到失主赔钱,并不责罚偷窃的士兵。
最后这一点看似小事,其实是很“有趣”的一个“小”现象,这
不竟让人怀疑:李家招募的这些所谓“义士”,到底是一批怎么样的
人呢?流民?然则很难想象这些流民本是一些老实人。其实这很可能
说明的不是李氏兄弟的“宽仁”,而是这些兵真的很“大爷”,甚至
颇有些跋扈。我们再回头去看五月里讨论旗号问题的时候,兴国寺的
新军就有一种很不稳定的现象,说什么李渊不自己称帝,他们就不干
了等等。当然,这里面可能有《起居注》作者为了渲染李渊“被迫”
造反夸大其辞的地方,然而对中国的史家而言,基本上夸大也不会全
无基础的凭空乱造。
说道当时的天下,河北、山东、河南几个地方因为征辽大军的
“路过”早已乱象纷纭,自然很有可能大批良民也被迫称了土匪。山
西一地的动荡却相应少得多,其中最大的一次骚乱还是“厉山飞”这
股外来的河北“贼人”引发的。李家募兵,容易募到的到底是一伙什
么人呢?真的是“良民”吗?还是地痞流氓无赖一类不安分的“非良
民”居多呢?在这个时代里,不,应该说整个中国封建时代中,一般
的情况下都很难真有宗教式的“大义名分”来纠合起一群“热血”人
士。造反的,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富贵。
又及,大乱世之后剽悍的民风和不安定的人心是否也是值得考虑
的因素呢?隋的治世在短短十多年里就崩溃了,如前所分析的,杨坚
和杨广两代对民间的过度搜刮是一个因素,杨表叔这个“大暴君”的
一系列超级浪费行动也是一个因素,然而社会本身不够稳定、动乱因
素多,是否也值得考虑呢?我们现在把李唐看作某种“正统”的代表,
然而在当时呢?这些募集来的士兵会把李家的“大义名分”当真?
李氏兄弟没有急于整顿这支军队,多恩而不罚的态度,只怕和李
家急于进攻关中有最直接的联系。总之,李氏家族本来财力雄厚,从
旧隋官库也接收了不少东西,这支元从军队人数还算不多,笼络着先
用起来再说。日后太原元从在李唐统一战争里名人很少,而李唐军队
初期的战斗能力也不算很强,这些初起军队的素质怕确实是很一般。
这样的手段是不能持久的,因为李家不可能永远在不扰民的前提
下给那些盗窃(只怕还有抢劫吧)的士兵买单。同时,这样的军队也
可以具备一定的作战能力,但军队规模壮大了以后,这种风气下的骄
兵悍将亦更难控制,甚至容易出现军队频繁闹事起哄的恶性循环。后
来李唐统一战争里没有出现这些问题,则是李家进入关中以后逐渐整
顿的缘故。
好在这个时候顶上够用就好。西河郡连抵抗的意图都没有,李氏
兄弟率军到达西河,并没有直接攻城。两兄弟不穿甲胄到西河郡下晓
谕民众,也不封锁城池。如此一来,对当地民众来说,都没有战事临
头的危机感。高德儒本来只是一个派来本地的官员,就算没有什么特
别劣迹,也没有听说他有任何巩固自己在本地之势力的举措。所以事
到临头,连个愿意为他卖命的都没有。
六月十日,李氏兄弟开始攻城,西河郡司法书佐朱知瑾就直接把
他们引上城墙,又把高德儒绑了送来,就告成功。李氏兄弟借着“指
鸟为鸾”的事把高德儒骂了一顿,然后把人家杀了。回到太原,这个
小成功让李渊非常高兴,说什么“以此用兵,天下横行可也”。就这
么用兵自然事实上不能横行天下,然而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的两个宝
贝儿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他的领兵大将。
西河之役里,李建成和李世民是共同的领兵者,两兄弟的“功劳”
谁大谁小,也算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沿路带兵过来,和士卒同甘共苦
这一点,李世民后来领兵作战中亦常见记载,所以可以算是他的风格。
李建成在外领兵的具体记录不多,但无论两《唐书》、《通鉴》还是
《起居注》,至少这时候两兄弟都能做到这一点吧。至于士卒盗窃不
惩罚这一点,是李建成的意思还是李世民的意思呢?
乍一看,这个手段表现的是“仁厚”,李建成个性据说正是“仁
厚”的,所以似乎应该是李建成的意思。可正如前面分析的,这只怕
不是简单的“仁厚”,而是在微妙复杂时期的一种权宜之计。这批募
兵难控制,不是这个时候的问题,从一开始募兵就是如此。李世民带
这批人也带了一个多月了,并且率领他们参加过行动,所以怎么和这
些人相处、怎么运用它们,他应该已经很有底。采用一时权宜之计,
很可能他早就这么做了,这时候未必见得他非要表现得特别冲动或强
硬,从记载来说亦是如此。
另外,我们还要注意到:两《唐书》和《通鉴》被众人看作“溢
美”李世民的产物,其实里面也没有抹去李建成西河之役里的作用;
作于武德初年的《起居注》在这一战中总是“大郎、二郎”并提,则
让许多后来人莫名其妙地兴奋,似乎这充分说明了李建成如何如何了
不起。
可是,正因为《起居注》作于武德初年,有些问题我们不能用后
来人的眼光去看。
《起居注》的这一笔法,真正值得人注意的不是李建成如何,恰
恰正是李世民的地位在这个时候便让人惊心不已。
根据专家考证,《起居注》或作于武德元年,最迟也不会晚于武
德三年。从武德元年到三年,李世民的战功和地位都还没有达到顶点。
按理,作为嫡长子和太子,作为未来的君主和眼下的“半个君主”,
李建成怎么也应该比做臣子弟弟高许多。所以“正常”地书写出来,
到李建成到达太原后,李世民已经没有资格和哥哥相提并论。《起居
注》的笔法,本该体现出他们两兄弟这种所谓“天地”一般的差异。
可实际上呢,《起居注》里对李渊固然抬得高过众人,对李氏兄弟之
间却采取了一种绝对平均主义的做法。
提“大郎”便必提“二郎”,“陇西公”和“敦煌公”、“太子”
和“秦王”从来都成对出现。两人中间究竟谁为主谁为副,也从来都
含混其辞。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李建成作为长兄和太子有什么特
殊的高位,而是李世民作为弟弟和亲王,竟然无时无刻不和他的哥哥
平起平坐。这种情况在武德初年都这么明显,李世民的地位岂非相当
惊人?
进一步说,两兄弟相比李建成本占有长兄和储君的极大天然优势,
李世民在先天上则无论如何都是劣势。所以,李世民要和长兄不分轩
辕,除了靠自己的功劳、声望,还能靠什么呢?个人一直认为后人对
《起居注》的解读有矫枉过正的态度,其实《起居注》告诉我们的依
旧是一个其他史书反复说明的问题:李世民在李唐的建立过程中有着
非常不一般的作用,并且从一开始就有着相当超然的地位。
西河郡拿下,通往长安的道路虽然还有很多障碍,然而穿越太原
平原进入雀鼠谷已是通途。李唐起于山西太原,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时
候可以往西南进取关中,也可以往东抢占河北。如果他们是塞外的游
牧民族,后一个选择更有利。当然,此时对他们来说,不熟悉的动荡
中的河北根本不用考虑。关中有旧隋都城,关中是李氏发源,关中河
山四固,关中是李唐不二的选择。
六月十四,李渊上尊号大将军,建大将军府。此时李家募集了数
万兵马,除了由李元吉率领留守太原的一部以外,其他军队分为六军
和两个部分:左三军由李建成率领,李建成得到“陇西公、左领军大
都督”的称号;右三军由李世民率领,李世民则是“敦煌公、右领军
大都督”。“陇西郡公”当年曾作为李虎的封爵,纪念意义自不必说,
“敦煌郡公”其实也与陇西李氏这个郡望有很深的关系。
陇西李氏上朔先秦两汉的名人不说,正经的近代始祖应该是南北
朝时西凉李暠。李暠是陇西望族,在南北朝乱世中建国称帝,其首都
正是敦煌。陇西李氏公认的正派后裔,李暠的孙子李宝在北魏即被封
为敦煌郡公。李渊把这个封号给了自己的次子,正有标榜自家为陇西
李氏正宗的含义吧。
因为正式起兵的日子算在五月甲子日,所以大家本来建议模仿周
武王牧野誓师用白旗。李渊则考虑到所谓“桃李子”的谶言,在白旗
里杂用红旗。
七月初五,李家的“义军”三万从太原开拔,在红白相间宛如桃
花李花的漂亮旗帜掩映下,西向长安而去。
等在他们前面的,虽然没有恶战,可是,也不是一条全无阻碍的
通途,甚至差一点就让这一路新生的“反王”被掐死在襁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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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22.6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