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 wisely2000 (Let's roll!) 的大作中提到: 】
: 世界革命的模型,原始设定是最发达的工业国最先革命,然后扩散
: 这样的话强国向弱国输出革命,自然势如破竹
: 列宁改成薄弱一环先断,俄国作为比较落后比较弱势的工业国先革命,而且还成功了
: 如果德国接着成功那还稍好
: 德国没成,苏俄那点实力,根本不可能输出革命到西方去,托派的主张就是找死
: 如果长期并存竞争,巨大的实力差异之下,苏俄必然走向高度集权,很容易就异化了
第16章
……科学共产主义对天堂的定义一如既往的简单:“人类的自由发展”。这并没有什么出奇。但与以往的各种天堂概念相比,出现在19 世纪的科学共产主义有一个最大的特点:“科学”。科学共产主义不仅以唯物主义观去考察历史和现实,同时也将自身纳入唯物主义历史观。本书前面的部分已经详细介绍了唯物主义历史观。唯物主义历史观最大的特点是不对历史事件贴道德评判`,而且认为物质力量是历史发展的原因。在这种立场下,革命者为共产主义理想贴上的最显著的标签是“先进性”、“必然性”而不是道德上的优越性。革命者破除了既往社会制度和文化的神秘性,否认有什么不言自明的道理。在总结历史上那些天堂梦想未能实现的原因时,他们不会把原因归结为古人不够努力或者道德水平不足,而是在经济基础和社会结构上找原因,同样的解释也适用于空想共产主义者的失败尝试。因此,革命者很理智的认识到,人间天堂必须在旧制度的裂缝中萌芽,在资本主义的残骸上建立。在世界大战把欧洲打成一片废墟以前,资本主义用全球霸权证明了自己依旧适合这个世界,因此共产主义者很有耐心的等到1917 年。
在发动革命时,革命者不会指望能通过说教解决主要问题,他们直接发动那些最可以依靠的阶级和社会集团去参与革命,通过暴力而不是宣传去打倒既得利益集团。一旦取得政权,根据唯物主义历史原则,革命者将立刻改造社会结构,以此巩固革命,消灭资本主义主义社会带来的问题。然后的主要目标将是发展经济和军事力量——以物质力量压倒敌人、保卫自己。
在19 世纪末20 世纪初,马克思的信徒是世界上最现实,对世界认识最清晰、最适应工业时代的一群理想主义者。他们对“科学”或者说客观规律的尊重是胜利的基础。
不过,能在1917 年带来胜利的思想不一定能保证永久的胜利。
夺得政权的科学共产主义者急于证明社会主义制度和无产阶级的“先进性”,因为这样才能证明共产主义的“必然性”。同时,新生的苏联既受到整个世界的敌视,又困于国内经济部门的残破,因此迅速发展工业经济成为了官僚集团的头号目标。列宁也看到了苏维埃政权及其继任者的诸多问题,但他认定“共产主义就是苏维埃政权加全国电气化”,潜台词是其他问题将在经济发展后迎刃而解。列宁逝世后,斯大林将这一政策推行的更加彻底。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当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因为财富太多而陷入大萧条时,苏联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工业国和相对地位远超沙俄的军事强权。然而,物质竞争并不是历史的一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局和共产主义者在俄国的胜利已经证明竞争压力不再是塑造社会制度的唯一力量。
作为共产主义运动领导者的布尔什维克本应认识到这一点,但在巨大的成功和强大的内外压力之下,当然也因为官僚集团自身的利益和惰性,苏联继续在一味追求物质力量的道路上前进。真诚的共产主义者指望经济发展带来共产主义,不真诚的共产主义者则赞美经济发展本身。
苏联的经济发展和军事建设使它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虽然承受了最重的军事压力和最大的损失,苏联还是在战后成为超级大国,并在许多邻国建立了类似的社会体制。苏联的新官僚对自身体制的信任和对物质力量的崇拜在这时达到顶峰。官僚们忘记了共产主义的本质是人类自由地追求新生活,而不是继续在地球这个竞技场中无限制的比拼物质力量——虽然物质力量的竞争依然很重要。一味追求经济规模和军事力量,同时放弃世界革命理想的苏联在更高的层次上参与单纯的物质竞争,用竞争压力而不是人类的理想来塑造自身社会。事实上,苏联已经建立了严密的社会等级,在平民中大力宣扬民族主义,甚至掠夺同为社会主义制度的盟国来发展经济。苏联尚且如此,其他在苏联影响下建立的社会主义国家自然依样画葫芦,如此发展的共产主义运动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理想和武器——摆脱物质竞争规律对人类社会的控制,让人类自由发展。从这个角度来说,苏联体制下的共产主义运动与它的资本主义对手并无区别,甚至在某些方面不如因受到社会主义压力而改良的资本主义。
二战后的几十年间,苏联完善了世界上最大的免费医疗体系,建立了世界第一的陆军,制造了亿吨级的核武器,让成千上万的平民拥有了家庭轿车和别墅,在人均经济水平接近西方的同时将社会财富更平均的分配。但它依然不能让自己的人民满意。当社会主义把赢得物质力量的竞赛作为唯一目标以后,那个至少在名义上依然追求理想主义的官僚机构就显得很多余了,更不要说那些关心自身利益胜于关心经济发展的官僚。
一旦经济不再高速增长,社会就动荡不安。最终,苏联在1991 年解体,其余按苏式体制建立的社会主义国家或渐变,或崩溃,也在大致的时间彻底转向西方体制。这其中原因很多,但20 世纪科学共产主义的主流理论过于强调物质力量的竞争,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一个强调人类自由发展的理论却要在已经确定的历史规律中找到自身的“先进性”和“必然性”,这是一个严重的矛盾。僵化的共产党官僚集团不能也不想去解决这个矛盾。 20 世纪的共产主义运动在最初就因此而埋下了隐患。究竟这一矛盾是马克思的失误还是革命者的曲解,或者是形式所迫,在作者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矛盾本身。
第17章
……到了20 世纪,工业化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打破了这种格局,随着经济、政治、军事事务的逐步复杂化,以及行政和军事机构越来越庞大,大批不直接占有产业或政治特权的经理、官僚、职业军官逐步取得了社会的实际管理权。另外,在一个市场相对不足的年代,充足的物质资本不足以确保维系利润的增长,资本必须和技术及管理能力结合才可能以新产品占据市场,排挤同样拥有基本工业物资的对手。因此,几个基本生产要素可以按稀缺程度做如下排序:
技术(包括管理技能)>资本(广义的工业物资)>简单劳动力(无产阶级)。
而技术和管理能力正是掌握在中产阶级手中。因此,中产阶级的地位与力量与日俱增,这种变化在政治上表现为庞大的官僚机构和工业化的媒体,在经济上表现为大型股份制企业和相对独立的经理人阶层的出现。而传统的资产阶级和军事贵族的地位逐渐削弱,无论在政治领域和经济领域,他们的所有权越来越趋于象征化。只是由于社会运行的惯性,资产阶级和旧贵族才得以在发达国家把地位保持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
……工业资源依赖于这样几个条件:资源、工业设备、受过工业训练的人口。正如前面指出的:20世纪的主要工业人口已经分化成技术-管理阶层和普通的无产阶级。前者掌握相对稀缺的工业技术或能够熟练的协调工业生产,后者则只受过简单的工业训练,并有一定的纪律性。在一个农业还可以不断供给劳动力的年代,无产阶级收入仅够糊口,生计时刻受经济波动的威胁,为了统治集团的利益付出生命而一无所得。因此,他们仇恨旧制度并期盼一个新社会,很容易为革命所动员,是共产主义者依靠并寄予希望的阶层。而技术-管理阶层由于相对稀缺,收入很高,且在一般的经济波动中保持稳定,因此倾向于维护旧秩序。他们(包括以专业技术管理工业化军队的军官阶层)虽然不是马克思所定义的资产阶级,但确实和资产阶级乃至旧贵族暂时站在同一条战线。在列宁这一代共产党人看来,这些“布尔乔亚阶层”或者说中产阶级已经被排除出了无产阶级的范畴,是革命的敌人。
……俄国革命在这种情况下取得了艰难胜利。从社会条件的角度来看,胜利的原因可以归结为这样几点:首先,俄国无产阶级在工业人口中占主导地位,因此能在在革命的最初阶段就控制并利用主要的工业设施和交通系统。即便便弱小的中产阶级并不乐于合作,无产阶级依然可以取得相当数量的的工业资源,这保证了红军能够对抗由协约国提供工业物资的叛军。其次,布尔什维克借鉴了社会革命党的成功经验,向农民无偿分配地产。虽然这一举动并非来自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但它使苏维埃政权成为内战时期最受农民欢迎的政治力量。最后,沙皇体制和临时政府解体后,苏维埃政权的敌人从来没有组成一个统一、正式的国家政权,各路叛军要么以少数民族的名义要求独立,要么依附于其他工业强国,苏维埃政权在无形中成为民族主义的唯一代表。许多利益与统一国家密切相关的旧军官和中产阶级因此宁愿和苏维埃政权合作,维护国家的统一。布尔什维克恰当的利用了这三个有利条件的支持,最终在俄罗斯建立了稳定的革命政权。
尽管占据了这些有利条件,但苏维埃政权从建立到巩固的过程依然非常艰难。上一章比较详细的讲述了这一过程,读者从中应该可以看到苏维埃政权成功的偶然性。在几次危机时刻,胜负只在一线之间,革命政权完全有可能被消灭,就象协约国在匈牙利镇压革命一样。在那些不具备这些有利条件的国家,类似的革命势必受到更大的阻力,成功的可能性更低,乃至完全不可能。具体而言,在工业经济比俄国更发达的国家,旧统治集团可以利用中产阶级的力量比较容易的镇压革命;在那些工业经济更弱的国家,革命的关键在于农村,弱小的工业无产阶级根本没有机会通过城市暴动取得国家政权,自然也就没有取得政权后再分配土地,博取农民支持的机会。苏式革命的模式真正适合的是俄国这种半边缘地区,很难在俄国以外的地区得到复制。
……世界革命因为两个马克思未曾料到的因素——中产阶级力量的壮大和世界工业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而没有发生。中产阶级力量强大,所以革命无法在发达国家成功;世界工业经济发展不平衡,所以缺乏无产阶级的落后国家也难以依靠无产阶级的忠诚进行苏式革命。而俄国这个半边缘国家的既有物质力量决定了苏联支援他国革命的规模——其规模不足以改变远方大国的力量平衡。所以革命被限制在苏联之内。此外,由于民族是资本结合的重要纽带,民族主义对这一事实的形成也起了重要作用。我们可以从1917 年革命在俄国的成功以及在俄国以外地区的失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传统意义上的无产阶级革命需要以那些已经部分工
业化,破坏了旧制度但并非中心发达地区的国家为土壤。这一结论对今天的中国也非常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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