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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版庆征文]满江红——窝阔台攻宋 下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ue May 30 17:12:38 2006), 站内
本文是应韩之昱兄之约而补写的《满江红》的一部分,全文可能将在韩兄新办的杂志中刊出。经韩兄同意,我将文章的一部分作为版庆征文发出,请大家自觉不要向其他网站转载
在四川的宋军被打得七零八落之际,京湖方向的蒙军也旗开得胜。1235年7月,蒙军前哨进抵唐州。守城的正是那位“卸任”的关陕置制使全子才大人,不过他现在的官衔已经换成了京湖制置副使。不知是不是在端平入洛之役中被吓破了胆子,全子才竟然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了,连夜“弃兵宵遁”。唐州既下,蒙军兵锋随即直指邓州。没想到,宋军这次的表现更差,蒙古人还没到,自己就先乱了起来。原来,由于长时期的承平无事,京湖战区的宋军几只驻屯大军早已慢慢衰弱下来,全靠金国灭亡时从金国旧地招募的“北军”来撑门面。蒙军南下时,京湖战区所节制的“四十五军”、3万多人中有一半是“北人”。是北人原也不要紧,只要管辖妥当,南朝用北人为军屡立战功的例子也很多,譬如东晋的北府军就是一个典型。然而,京湖制置使赵范却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进行这样妥善管理的人。他觉得金国降将都靠不住,竟然打算将从金国归降的赵祥军数千人全部坑杀。左右劝他,如果坑杀了赵祥军,那么京湖军中其他的北人该怎么想呢?于是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改派赵祥去戍守邓州,但又不加信任,另派与赵祥有矛盾的呼延实去监军。更糟糕的是,这一切全都让赵祥知道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赵祥索性绑了呼延实,将邓州献给了蒙古军。襄阳的大门敞开了。赵范的这一系列举措可谓一错再错,一开始不加区分的要坑杀降卒就错了;让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就更错;在消息已经走漏出去后还派赵祥去镇守邓州这样的军事要地越发的错;派赵祥去镇守要地而又不加信任,派个不带兵的呼延实去监军更是错上加错,试问呼延实既不带兵,那他在赵祥军中除了加深赵祥的不信任感之外还能有什么真正制约赵祥的作用呢?一系列乖张的举措,充分说明了赵范在统驭部属方面的无能,以这样的人为帅,宋军焉得不败?
蒙军紧接着又攻克了枣阳,进而兵围襄阳,同时出兵骚扰江陵等地。此时,襄阳虽然处于被围困的状况,但毕竟是经过南宋130多年经营的军事重镇,自保的实力还是有的。可是,亲自坐镇襄阳的赵范赵大人又开始给自己人添乱了,这次还是关于北军的事。早些时南宋德安守将招纳了由降卒组成的克敌军。赵范先是允许克敌军进驻襄阳,接着又四门紧闭,要搜查北军中的奸细。随后,南军无敌军又和克敌军发生了冲突,克敌军统领被杀,赵范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火上加油,下令“反背心有红月号(克敌军的标志)者皆斩”。克敌军几千将士岂有束手待毙之理?自然会加以反抗。顿时襄阳城内一片混乱,而此时赵范已经被吓得慌了神,只身逃出襄阳。襄阳北军在那个在汴京投降的李伯渊的带领下向蒙军投降,襄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丢了。
襄阳一失,京西南路各州纷纷陷落,蒙军乘势直逼江陵,宋军急调孟珙部增援。孟珙在长江上严密设防,大布疑兵,接着又主动出击,击破蒙军24砦,阻止了蒙军的进一步进犯。此时(1236年10月),蒙军主帅阔出病死军中,蒙军的进攻势头终于停了下来。
在三个战区中,唯一一个让宋军多少挽回了一点面子的就是两淮战区了。蒙古东路军开始时在光州等地还打了一些胜仗,但很快就在黄州碰了壁。1237年10月,口温不花与张柔军合攻黄州。南宋消防队长、鄂州都统孟珙再次率兵往援。当孟珙的船队进入黄州时,城内军民都在欢呼“吾父来矣!”,酷似热那亚船队进入君士坦丁堡时拜占庭军民欢呼雀跃的场景。在接着的战斗中,孟珙先打垮了试图渡过长江的蒙军船队,接着夺回了被蒙军占领的东堤,又7路夜袭蒙军营寨。蒙军挖地道、用火砲(发石机发射的燃烧性火器),百计围攻都毫无效果。1238年春,蒙军用上了最后一张王牌,以八都鲁军(勇士军)不顾伤亡,在城墙上硬凿出几个大洞,冲入城中,结果全部掉进了孟珙早就给他们挖好的“广八十余丈”的万人坑里。蒙军终于支持不下去了,灰溜溜的“班师”北归。这是宋元战争以来宋军取得的第一次大捷。
黄州失败后,口温不花又率军与史天泽一起转战安丰军,结果碰到了蒙古人的命中魔星知军杜杲。双方以各种各样的劲弩和发石机互射,又围绕宋军的城壕反复争夺。等蒙古人好不容易把壕沟都填完了,杜杲又乘机率军出击,通过被填上的壕沟杀出城去,烧光了蒙古军的砲座和攻城器械。此时,池州都统吕文德(这是吕大人在本文中的第一次亮相,此后大家还会更多地看到他出场)率军增援安丰。他巧设空营计吸引蒙军的注意力,当蒙军离开安丰,跑去进攻宋朝“援军”时,吕文德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入了安丰城了。此后南宋援军越来越多,余玠、赵东、夏皋等部纷纷赶到,蒙军看看势头不好,只得再度“班师”了。安丰之役持续了3个多月,宋军号称杀死蒙军17000余人(可能有水分),又是一次空前的大捷。
在淮西碰得鼻青脸肿的蒙古人又打算去淮东碰碰运气。1238年秋,蒙古大帅察罕率军围庐州(合肥),试图造舟巢湖,进窥长江。结果又碰上了杜杲,虽然蒙军这次准备了比攻安丰时多几倍的攻具,但还是奈何杜杲不得。察罕在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不得以转攻滁州,谁知又吃了败仗,只得打消了再攻两淮的念头。
窝阔台对南宋的进攻,看起来似乎声势浩大,轰轰烈烈,从川边到两淮的数千里战线上都有蒙古铁骑在往来驰骋。然而,事后一仔细点算,人们就会发现,蒙古军这次南下除了掠夺到大量财富、对南宋经济造成很大破坏之外,真正的战略成果却少得可怜。除了少数几个战略桥头堡之外,绝大多数一度占领的地区又都得而复失,不久就又被宋军占据。蒙古人将来还要花更多的代价来重新争夺这些地方。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根本的一个是窝阔台根本就没有在战略上给南宋以足够的重视。要知道,窝阔台宣布蒙古大军出征的时候,征讨的对象并不只一个南宋,与此同时,他还派出了拔都和速不台指挥的大军发起第二次西征,派唐古进攻高丽。唐古军也就罢了,拔都的西征大军可是非同小可。军中包括了成吉思汗长子术赤长子拔都、次子察合台长子拜答儿、三子窝阔台长子贵由、四子拖雷长子蒙哥,以及蒙古万户以下各级那颜的长子,因此又称“长子西征”,规模堪称宏大。与出征南宋的蒙古军阵容比起来(窝阔台的2子、3子),人们完全有理由认为西征的才是蒙古主力。蒙古西征军兵力15万,那么南下攻宋的军队应该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以10万多点的军队对付人口几千万,军队几十万的南宋,未免太单薄了。要知道,此时蒙古对金国旧地的统治才刚刚开始,还远谈不上巩固,因此能够借用汉军的力量很有限,主要还是靠蒙古兵打仗,这与后来忽必烈时代是截然不同的。
其次,窝阔台攻宋的战略重点很不明确。把本来就不充裕的部队再分成几路,在几千里宽的战线上,从几个相对独立的战略方向进攻,最后一路还能剩下多少人?兵力不足使得蒙古军队常常是突破有余、歼敌不足,攻城有余、守城不足,难以巩固占领区。
第三,蒙古人还没有完全摆脱游牧民族的掠夺习气。对于很多蒙古贵族来说,掠夺奴隶和战利品比征服土地要有吸引力得多。他们甚至曾经打算把金国的大片中原土地都抛荒,改为牧场,还是在耶律楚才的建议下才做罢,继续维持农业生产。所以恐怕很多蒙古将领都看不出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去保卫那些已经被他们烧得赤地千里的土地。这一点倾向在蒙古西征过程中也明显的表现出来。
最后,在军事上,蒙军的准备也还不够。蒙军虽然有着极强的攻击力和机动力,但在攻坚和水战方面还是有欠缺的。而这正是南宋的强项。宋人作战,野战攻击力很差,但守起城来却很有一套,这也是被辽金攻击了两百多年练出来的。陈规的《守城录》是集宋军守城经验之大成的作品,其中所记录的守城方法之多、考虑之周全、器械之精巧,堪称绝世之作。宋军的水军也是有着优良传统的。借助宋朝巨大的经济实力,宋军的水师有着世界上空前绝后的庞大舰队,其规模就是欧洲在风帆战列舰时代也从未达到过。当宋朝陆军在金兵的锋芒下四散奔逃之际,宋军水师还能在黄天荡力挫兀术主力。在陈家岛海战中,宋军水师更大胆的从浙江远航至山东,以3000之众将多达7万人的金军水师全部堵在港内歼灭,这样的战绩,比起纳尔逊的特拉法尔加海战来丝毫不逊色。在进攻两淮的过程中,蒙军的这两个弱点全部暴露了。一遇到宋军名将防守的城池,蒙军总是束手无策。在水战中,蒙军虽然也有过胜利的纪录,但一遇到宋军的良将和精锐之师也总是禁不住要败下阵来。黄州之战中,蒙军船队被孟珙轻易击破。后来在争夺寿春的战斗中,尽管蒙古军在淮河上设置了周密的防御,包括浮桥、土坝等等,企图切断宋军增援的道路。但吕文德和夏贵指挥的水师还是硬生生的压断浮桥、冲破阻击,“尽力抡夺,寸寸而上之”,硬是杀开一条血路冲进了寿春。其水师战力之强悍可见一斑。这两个问题不解决,蒙军虽然可以得势一时,但要最终灭亡南宋还是不可能的。
当然,窝阔台攻宋成果有限的主要原因还是蒙方自身的失误,否则就算在两淮方向难以进展,在四川和京湖总还是可以大有斩获的。历史将向人们证明,这一失误将给蒙古帝国带来极大的代价。因为在窝阔台攻宋的时候,宋军还不适应对蒙军的作战,因此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轻易失去了很多要地。而当十几年后蒙哥大汗再来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是这个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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