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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newsmth.net/pc/pccon.php?id=6504&nid=295856&s=all 秦召燕王
秦召燕王章——一篇合纵派的宣言书
燕策二
一 秦召燕王章
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曰:“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齐、楚不得以有枳、宋事秦者,何也?是则有功者,秦之深雠也。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
“秦之行暴于天下,正告楚曰:‘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寡人若射隼矣。王乃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楚王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断太行。我起乎宜阳,而触平阳,二日而莫不尽繇。我离两周而触郑,五日而国举。’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韩氏太原卷。我下枳道、南阳、封、冀,包两周,乘夏水,浮轻舟,强弩在前,銛戈在后,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济阳;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欲攻安邑,恐齐救之,则以宋委于齐,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写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绝兵远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那邑,塞女戟,因以‘破宋’为齐罪。
“秦欲攻齐,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于天下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齐无秦,无齐有秦,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于楚曰:‘寡人国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鄳隘,苟利于楚,寡人若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鄳隘’为楚罪。
“兵困于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赵)[已]得讲于魏,至公子延,因犀首属行而攻赵。兵伤于离石,遇败于马陵。而重魏,则以叶、蔡委于魏。已得讲于赵,则劫魏,魏不为割。困则使太后、穰侯为和,(赢)[嬴]则兼欺舅与母。适燕者曰:‘以胶东。’适赵者曰:‘以济西。’适魏者曰:‘以叶、蔡。’适楚者曰:‘以塞鄳隘。’适齐者曰:“以宋。’此必令其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绣,母不能制,舅不能约。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陆)[陵]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埊、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而燕、赵之秦者,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
燕昭王不行,苏代复重于燕。燕反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
此策文辞之犀利,内容之详实,均可谓是合纵策论的代表作,甚至称得上是一篇合纵派的宣言书。个人认为完全能与古希腊德谟斯梯尼的《菲利匹克》诸篇相媲美。该篇系年,当在前279年,燕昭王死前不久。本篇文首记作者为苏代,司马迁在《苏秦列传》中记苏秦有弟苏代、苏厉(本篇文末云“燕昭王不行,苏代复重于燕。燕反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当亦照搬自《苏秦列传》,未必可信。通常《战国策》各篇并不记此类内容)。但苏代也常在其它一些策文中作为作者出现,这个名字与苏秦一样,可看作战国后期合纵派策士的泛称。故本篇作者是否确为苏代,尚有疑问,但其为一坚定的合纵派人物则属无疑。
前284年五国破齐之后,燕作为新崛起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齐的东方强国地位,左右着时局的平衡。时人形容其为“有燕者重,无燕者轻”(《韩非子·有度》)。燕昭王也成为各方百般拉拢游说的对象,这就是秦“召燕王”、欲连横燕国的背景。本篇作者通过对前298年至前280年各事件的精彩绝伦的叙述,说服了燕昭王拒绝秦的连横战略。这几段叙述的文辞之精妙,论证之雄辩,可以说反映了战国策论的最高水平,也可补史料之阙。以下分条解析:
“楚得枳而国亡”:枳,在今重庆涪陵,一度是巴国都城所在。杨宽先生以为此处指前279年秦白起攻破楚鄢、邓、西陵之事。鄢为楚之陪都,失鄢亦可谓“国”(国都)亡。也可能当时的策士认为长期虚弱不堪的楚经此打击,将有亡国之危。由此处可知白起攻楚前,楚曾有取秦巴郡之举。前280年秦蜀守司马错攻取楚黔中郡及其后的白起攻楚,可能属于对此举的反击。
“秦之行暴于天下,正告楚曰:‘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寡人若射隼矣。王乃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楚王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
前298年秦留楚怀王后,趁顷襄王新立,国内政局不稳,攻取析(在今河南西峡)十六城。随后就开始对楚采取怀柔战略,前296年归楚怀王之丧,前295年“予楚粟五万石”。在秦三管齐下(蜀地之甲;汉中之甲;积甲宛)的军事优势威慑下,两国间维持了长达十七年的和平(前297年-前280年),其间楚亦未参与任何合纵行动。这里详细列举了秦攻楚的军事计划,“正告楚曰”云云,可能出自秦对楚发布的檄文原文。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断太行。我起乎宜阳,而触平阳,二日而莫不尽繇。我离两周而触郑,五日而国举。’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韩氏太原卷。我下枳道、南阳、封、冀,包两周,乘夏水,浮轻舟,强弩在前,銛戈在后,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济阳;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故事秦。”
前296年齐韩魏三国攻破函谷关后,秦与三国讲和,将河外之地归还韩魏。但前294年后,秦就恢复了对韩魏的攻势。这里详细列举了秦攻韩攻魏的军事计划,“正告韩曰”“正告魏曰”云云,可能也出自秦对两国发布的檄文原文。
“秦欲攻齐,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于天下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齐无秦,无齐有秦,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
前285年,秦策动五国攻齐,借口即“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其中,今试将其可考者列于下:
前301年,秦与齐魏韩三国同时攻楚,秦攻楚新城,三国攻楚方城,均长期僵持。但齐闵王即位后,三国大胜于垂沙,楚太子横质于齐,齐遂与楚媾和。所谓一“欺寡人”。
前299年,秦扣留楚怀王时,齐将太子横释放归国,即位为顷襄王,使秦抱空质而处于不利不义地位。所谓二“欺寡人”。
前298年-前296年,孟尝君率齐韩魏三国之兵攻破函谷关,迫使秦求和。所谓“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一。
前290年,秦支持韩珉入齐为相,企图联齐攻魏,但次年,齐即放弃连横,改任苏秦为相。所谓三“欺寡人”。
前288年,秦派魏冉使齐,约称东西二帝,并约共灭赵而分其地,但称帝月余,齐即放弃帝号,与赵王会于平阿,再谋合纵。所谓四“欺寡人”。
前287年,齐相苏秦与赵相李兑策动五国合纵攻秦,至成皋而退。所谓“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二。
“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于楚曰:‘寡人国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鄳隘,苟利于楚,寡人若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鄳隘’为楚罪。”
前283年秦攻魏期间,为使楚不加干涉,同意将韩之南阳郡让与楚占领(此时韩已是秦之属国)。均陵,在今湖北随州西南,此时可能是韩南境与楚交界处的一个防御据点。鄳隘,在今河南信阳南,是楚北方边境上的重要关隘。“残均陵,塞鄳隘”概指楚威胁南阳郡的具体措施。前280年秦发动的对楚战争,其借口之一可能就是“塞鄳隘”。
“兵困于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赵)[已]得讲于魏,至公子延,因犀首属行而攻赵。”
前283年秦攻魏至大梁,魏有亡国之忧,魏相孟尝君请来燕赵救兵,败秦军于林(在今河南尉氏西)。其时秦军可能面临被截断后路而覆灭的危险,故秦王“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承认两国在齐地的既得利益以求和。当次年与魏讲和之后,秦又转而“以济西”为借口攻赵蔺、离石。
“兵伤于离石,遇败于马陵。而重魏,则以叶、蔡委于魏。已得讲于赵,则劫魏,魏不为割。”
前281年秦攻赵取离石,但看来过程并不顺利,损失较大,即“兵伤于离石,遇败于马陵”。为了得到魏的支持,秦将本属楚的“叶、蔡委于魏”。(此时秦楚关系或已恶化。)叶在今河南叶县西南,蔡即上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但在与赵讲和(渑池之会)后却并不履约。
“困则使太后、穰侯为和,(赢)[嬴]则兼欺舅与母。适燕者曰:‘以胶东。’适赵者曰:‘以济西。’适魏者曰:‘以叶、蔡。’适楚者曰:‘以塞鄳隘。’适齐者曰:“以宋。’此必令其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绣,母不能制,舅不能约。”
按,至此时秦昭王已在位近30年,年近5旬,已是一个成熟老练的政治家了。但综合以上描述来看,秦昭王的种种作为不过是战国时代各国君主所司空见惯的再正常不过的做法。其特殊之处只在于,秦自昭王即位以来,国内就存在着以宣太后和魏冉为代表的另一个权力中心,秦昭王前期的漫长统治时期中,一直存在着从老的权力中心向国君为代表的新权力中心的缓慢过渡,使其这段时间的对外政策也存在着一种两面性。而在有高度警惕性的合纵派策士看来,则成为“其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绣”的卑劣手段了。
“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陆)[陵]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埊、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而燕、赵之秦者,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
龙贾之战:前330年,秦大良造公孙衍(犀首)败魏于雕阴(在今陕西甘泉南),擒魏将龙贾,斩首八万。
岸门之战:前314年,秦攻韩,败之于岸门,斩首万,走魏将犀首。岸门在今河南许昌西北。
封陵之战:前303年,秦攻魏,取蒲坂、晋阳、封陵。封陵在今山西永济西南。
高商之战:不详。
赵庄之战:前313年,秦攻赵,取蔺(在今山西离石西),擒赵将赵庄。
这段文字是对东方各国尤其是三晋人反秦思潮的生动描述,正是这种在战国中期以后伴随着秦东侵带来的破坏而越发壮大的广泛的反秦思潮,使合纵运动从早期主要依靠少数政客的个人能量(如公孙衍的第一次合纵)到后来演变成为蓬勃兴起的社会运动。观《齐策一·秦伐魏,陈轸合三晋而东谓齐王章》,到本章,再到《魏策三·魏将与秦攻韩,朱己(无忌)谓魏王章》,乃至鲁仲连与辛垣衍著名的邯郸之辩(《赵策三·秦围赵之邯郸章》),这一历史过程就越发明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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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2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