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三·代宗·一○
辨姦者,辨於其人而已。故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大歷之季年,河北降賊之抗衡久矣。田承嗣連昏帝女,致位元宰,一再召而必不踰魏博一跬步,李正己、李寶臣黨叛而自相襲奪,不復知唐之有天下也。乃盧龍彊悍可憑,凶逆成習,而朱泚一授節鉞,隨遣朱滔入衛,繼且自請釋鎮歸朝,病而有輿尸赴闕之語。代宗於此,雖欲不驚喜失措,隆禮以待之,廁之汾陽之列,使冠百僚,不能也。桀驁者如彼,而抒忠者如此,其誠也。
雖然,亦思其何為而然哉?德有以懷之與?威有以震之與?處置之宜,有以服其心與?三自反求而皆無其具,則意者其人之忠貞素篤,超然於群類之中,而可信以無疑邪?乃泚之非其人也明甚矣,託胎於亂賊之中,熏染於悍戾之俗,而狡凶尤甚,假手於李懷瑗,殺朱希彩,而使其弟滔蠱三軍以戴己,柔媚藏姦,乘閒而竊節鎮,既有明驗矣,飾忠歸順,遂倚為心膂之大臣,嗚呼!何其愚也。
田承嗣、李正己株守一隅,阻兵抗命,雖可負固以予雄,終非良久之謀也。而泚尤岌岌,驟竊幽、燕,眾志未戢,而李寶臣有首邱之志,日思攘臂,輕兵入其郛,弗能遏也;於是張皇四顧,睨朝廷為藏身之窟,使朱滔倚內援以安枕於北平,己乃居不世之功,狎天子大臣而伺其閑隙以逞狂圖。自彊藩割據以來,人所未及謀者,泚竊得之以僥幸。代宗不能知,汾陽不能制,常兗、崔祐甫之褊淺,莫能致詰,而泚果能優游巖廊以觀變,亦狡矣哉!代宗崩,汾陽總己,德宗初政,未有釁也,是以遲久而始發,不然,泚豈能鬱鬱久居此哉?若此者,一望而知之,而唐之君臣固夢夢也,夫豈奸之難辨哉?問泚之何以得帥盧龍,而能不為之寒心乎?非但如安祿山之初起,非有猾逆之易窺者也。
然則如之何?於其入而待之以禮,榮之以秩,而不授以政,使受統於汾陽,而汾陽得以制之,豈徒泚之惡不足以逞乎?河北諸逆知天子之不輕於嚬笑,而意亦消沮矣。得失之機,昏昭之別,判於持重審固者之心,非庸主具臣浪為驚喜者之所能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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