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十二
奸佞之惑人主也,類以聲色狗馬嬉游相導,而掣曳之以從其所欲;不則結宮闈之寵、宦寺之援為內主,以移君之志。唯盧杞不然,蠱惑之具,一無所進;婦寺之交,一無所附;孤恃其機巧辯言以與物相枝距,而德宗眷倚如此其篤。至於保朱泚以百口,而泚旋反;命靈武、鹽夏、渭北援兵勿出乾陵,而諸軍潰敗;拒李懷光之入見,而懷光速叛;言發禍隨,捷如桴鼓,而事愈敗,德宗之聽之也愈堅。及乎公論不容,弗獲已以謫之,而猶依依然其不忍舍,杞何以得此於德宗邪?德宗謂「人言杞姦邪,朕殊不覺」者,亦以其無勸淫導侈之事,無宦官宮妾之援也。夫杞豈不欲為此哉?德宗之於嗜欲也輕,而宮中無韋后、楊妃之寵,禁門無元振、朝恩之權也。
德宗之所以求治而反亂,求親賢而反保姦者,無他,好與人相違而已。樂違人者,決於從人。一有所從,雷霆不能震,魁斗不能移矣。杞知此而言無不與人相違也。其保朱泚也,非與泚有香火而為賊閒也,眾言泚反,則曰不反而已矣;其令援軍勿出乾陵也,非於諸將有隙而陷之死地也,渾瑊言漠谷之危,則曰不危而已矣。故顏魯公涕泣言情而益其怒;李揆以天子所恤,而必驅之行。人所謂然,則必否之;人所謂非,則必是之。於是德宗周爰四顧,求一力矯眾論如杞者而不可得。志相孚也,氣相協也,孰有能閒之者?蓋德宗亦猶杞而已。己偏任之,眾力攻之;眾愈攻之,己益任之。其終不以杞為奸邪者,抑豈別有所私於杞哉?嚮令舉朝譽杞,而杞不足以容矣。故姦邪必有黨,而杞無黨也。挾持以固寵於上者,正以孤立無援,信為忠貞之夐絕耳。
夫人之惡,未有甚於力與人相拂者也。王安石學博思深,持己之清,尤非杞所可望其肩背;乃可人之否,否人之可,上不畏天,下不畏人,取全盛之天下而毀裂之,可畏哉!孤行己意者之惡滔天而不戢也。鯀以婞直而必殛,夫豈有貪惏媕婀之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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