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二二
陸敬輿自奉天得主以來,事無有不言,言無有不盡,而德宗之不從者十不一二也。興元元年,車駕還京,征鄴侯自杭赴闕,受散騎之命,日直西省,迄乎登庸,逮貞元五年,凡六載,而敬輿寂無建白;唯鄴侯出使陜、虢,敬輿一謀罷淮西之兵;及鄴侯卒,敬輿相,舉屬吏,減運米,廣和糴,止密封,卻饋贈,定宣武,敬輿復娓娓長言之。李進而陸默,李退而陸語,是必有故焉,參觀求之,可以知世,可以知人,可以知治理與臣道矣。
夫鄴侯豈妨賢而窒言路者哉?敬輿之所陳,又豈鄴侯之所非,而疑不見庸以中止者哉?蓋敬輿所欲言者,鄴侯早已言之,而鄴侯或不得於君者,敬輿終不能得也。德宗之倚敬輿也重,而猜忮自賢之情,暫伏而終不可遏,勢蹙身危,無容不聽耳。而敬輿盡其所欲言,一如魏徵之於太宗者以爭之,德宗不平之隱,特折抑而未著,故一歸闕而急召鄴侯者,固不欲以相位授敬輿也。鄴侯以三世元老,定危亡而調護元良,德望既重,其識量弘遠,達於世變,審於君心之偏蔽,有微言,有大義,有曲中之權,若此者皆敬輿之所未逮也。小人以氣相制,君子以心相服,使敬輿於鄴侯當國之日而嘖嘖多言,非敬輿矣。故昔之犯顏危諫以與德宗相矯拂者,時無鄴侯也。夫豈樂以狂直自炫,而必與世相違哉?
論者或加鄴侯以詭秘之譏。處人天倫斁敘之介,謀國於傾危不定之時,而奮激盡言於猜主之前,以博人之一快,大臣坐論格心之道,固不然也。使鄴侯而果挾詭秘之術,則敬輿何為心折以忘言邪?鄴侯卒,而敬輿又不容已於廷爭,其勢既然,其性情才學抑然。無有居中之元老、主持而靜鎮之,如冬日乍暄,草木有怒生之芽,雖冰雪摧殘,所弗恤也,則又敬輿之窮也。
--
FROM 136.5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