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弗尔特希在校园里遇到了罗晓。
“嗨,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奈弗尔特希学习着人类的样子打招呼。
“什么好久不见啊!”罗晓一头雾水,因为明明上周才见过的,“还行吧……”
“啊,对了,你是不是又失恋了?”奈弗尔特希问。
“又……是什么意思……”罗晓尴尬的看着奈弗尔特希,“莫非在你眼中,我是失恋专业户么?”
“因为你看起来比较低落呀!”奈弗尔特希又把罗晓上下打量了一番。
“果然……”罗晓挠了挠头,“这么明显吗?连你都看出来了。低落是真的,但也不是所有的低落都来自于恋爱啊!”
“那是为什么呢?”奈弗尔特希锲而不舍的问。
“唉……”罗晓叹了口气,“你请我喝咖啡我就告诉你。”
于是,奈弗尔特希欢欣鼓舞的请罗晓去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里喝咖啡,罗晓看着眼前的这位小魔女,感觉十分困惑。为什么会有请人喝咖啡还如此高兴的人呢?或者说是因为要听别人讲述难过的故事所以才感觉如此愉悦吗?
“简单的说,我的一个朋友过世了。”罗晓淡淡的说了一句。
“哦,”奈弗尔特希喝了一口咖啡,刚想说“生物总是要死的”,但又想到人类在这个时候应该表示悲伤,就改口说:“我感到很难过。”
“根本就没有难过好不好!”罗晓的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我说你啊……难道不是说一些类似‘人总是会死’的才是你吗?”
“‘人总是会死的’是举世公认的道理吧?在你感觉难过的时候我说出公理来也没什么用。”奈弗尔特希倒是没有料到罗晓会这么直接的把她原本想说的话给说出来,“所以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不要再这么难过了。”
“其实……”罗晓拖着腮,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我也没有特别难过。”
“咦,那是为什么?朋友死了难道不应该很难过吗?”奈弗尔特希这一次倒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大概因为也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而且也挺久没见过面了。”罗晓的眼睛还是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那个家伙和谁都没有特别要好。”
“那他是怎么死的呢?”奈弗尔特希问。
“病死的。”罗晓说,“其实也不能算是病死的。如果好好治病的话,再活十年八年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自己不想那么维持着,就没有再治疗下去。”
“那为什么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呢?”奈弗尔特希接着问。
“因为——”大概也只有奈弗尔特希这样的问法,罗晓才能把事情讲出来,“她是个很古怪的人。女孩子总是活泼开朗或温柔可爱的才比较讨人喜欢,她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只会得罪人。”
“什么叫直来直去的性格?”奈弗尔特希又问。
“看不惯的就一定会讲出来,”罗晓说,“所以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而她自己又没有特别的才能,只是比普通略强一些的水平而已,因为喜欢文学就念到博士,但跟导师和同学的关系又不好,毕业之后也很难找到合意的教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学校的要求很多,她每天都过的很辛苦,心里很不快乐,最后就生病了。”
“那你是怎么和她成为朋友的呢?”奈弗尔特希问,“不是说大家都不喜欢她吗?”
“我和她在一个中学里念书,我加入了文学社团,她也是社团成员,虽然过了一年她就毕业了。”罗晓说道,“后来我也考上了同样的大小,又在文学社团里相遇,于是就熟悉起来了。”
“你也不喜欢她么?”奈弗尔特希问。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不说谎话,也不利用别人。”罗晓回答,“她说出来的不讨人喜欢的话,也不过是实话而已。”
“为什么会不喜欢实话呢?”奈弗尔特希问。
“因为不想面对现实,如果不说出来就不用面对,就好像不存在一样。”罗晓回答。
“我还是不太明白!”奈弗尔特希摇了摇头。
“比如——”罗晓笑了笑,“有一次我给她看我写的一篇文章,她看了之后就说‘写得好烂’。”
“写的很烂吗?”奈弗尔特希问。
“嗯,真的很烂。”罗晓笑着说,“但大多数人被她这样说都会很生气。”
“她说的不对吗?”奈弗尔特希接着问。
“她说的都是对的,她说很烂的文章,真的是很烂。”
“那又是——”
“你认为语言是什么呢?”这一次,还没等奈弗尔特希问出下一个问题,罗晓就主动发问了。
“语言就是意思的表达,把自己心里想的用声音传达给对方。”奈弗尔特希回答。
“那传达了之后呢?归根结底还是在得到了对方的反馈之后,才算是传达到了吧?我认为语言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反馈而发出的声音,”罗晓说,“而人们通过控制语言的内容来得到自己期望得到的反馈。”
“所以说她是希望别人生气喽?”奈弗尔特希问。
“我觉得她只是不明白绝大多数人说话是为了得到对方反馈这件事。”罗晓轻轻叹了口气,“她单纯的以为说话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看法,以及表达真实的东西。但就像你刚才所说,把公理讲出来,其实并没什么用处。”
奈弗尔特希突然意识到,原来人们的话语与客观世界之间没有特别的关联,这一刻,她觉得人类非常有趣又非常无趣。
“其实她帮过我很多忙。”罗晓幽幽的说,“我有烦恼的时候找她倾诉,她也没有不耐烦。”
“别人都会不耐烦吗?”奈弗尔特希问。
“那倒不是,至少你也没有不耐烦过。”罗晓笑了笑。
“嗯,我觉得听人类讲自己的烦恼很有趣。”奈弗尔特希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罗晓笑着摇了摇头,“但人生总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就算我希望她能妥协一下,但那样她不会快乐,虽然不妥协也不会快乐——或许有些人本来就不合适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为什么呢?”奈弗尔特希有些惊讶,因为这里明明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人类说自己不适合在这里生存,实在是有些奇怪。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社会规则。”罗晓看着奈弗尔特希,想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也没有学会社会规则,心里便有了一丝难过。
小魔女深谙宇宙的规则,但对于人类社会却是一知半解。
“那么,没能学会社会规则的人会怎样呢?”她问。
“会被社会所抛弃,”罗晓说,“会度过孤独又艰难的人生。”
“但是——”奈弗尔特希摇了摇头,“据我的观察,人生来就是孤独的,纵使是亲人朋友,时过境迁,也会离散疏远,人们总是需要一个人度过自己的人生。”
“嗯,你说的对。”罗晓说,“人生就是如此,不同的是,究竟是想要搭乘总有人上车下车的地铁,还是没有其他乘客的航班。”
“怎样才更好呢?”奈弗尔特希问。
“或许身边有人的时候感觉会更好一些,即便某一天会分开,至少此时此刻是有人相伴的。”罗晓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所以她死了我才会觉得寂寞。”
“那可能是因为你透过言语认识了她本身,”奈弗尔特希说,“而不是因为你们在同一班车上。”
“她本身吗 ?我要去上课了,谢谢你的咖啡!” 罗晓站起来,“也谢谢你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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