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提到芬若德Finrod和贝伦Beren的誓言分别促进了故事的交汇和发展。
这一篇干脆专门讲讲誓言。

托老的故事里有不少的誓言，
精灵宝钻里最臭名昭著的当然是费阿诺Feanor带着儿子发的关于宝钻的誓言。
这个誓言尽管被认为邪恶，但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时候不多，
因为大部分时间宝钻都在他们打不过的Morgoth魔苟斯手里，
三大庇护所唯一因为宝钻而被费阿诺Feanor子嗣覆灭的只有朵雅斯Doriath，
那还是辛果Thingol和美莲Melian夫妇离开并被矮人洗劫之后的事，
然后就是Earendil和Elwing的海港庇护所被费阿诺Feanor子嗣洗劫的事。

可以说，如果没有费阿诺Feanor子嗣出手，魔苟斯Morgoth迟早也可以出手。
这个誓言真正的作用其实是导致精灵族裔之间的分裂，
但其实费阿诺Feanor在带队屠杀特列里Teleri精灵，抢夺其天鹅船渡海时，
这个分裂就已经不可弥合了。

开始写这篇帖子其实我是想探讨为什么费阿诺Feanor誓言邪恶而
芬若德Finrod和贝伦Beren的誓言正义，
其实写到这里已经有点不言自明了。
即使没有誓言，费阿诺Feanor的做法也是邪恶的，
他为了达到自认为正义的目的（为父报仇，夺回自己的宝物）而滥杀无辜，
誓言是在他自己将死时，为了约束儿子们继承自己的遗志而宣誓的，
是为了将自己那种意志传递到后世。
其实他的好几个儿子继承了他的秉性，几乎完全认同这个意志，
恐怕不用宣誓也会认为宝钻是其家传宝物，别族不得私藏。
只有少数的儿子反感这个誓言，却反而被这个誓言约束，
誓言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了。
当然，这个誓言导致所有持有宝钻的族裔与费阿诺Feanor子嗣对立，
导致了朵雅斯Doriath最后被洗劫，
还有芬若德Finrod要帮贝伦Beren取宝钻时被国内费阿诺Feanor子嗣排挤。

说到芬若德誓言回报巴拉希尔Barahir族人的宣誓，
其实即使没有誓言，芬若德这种将来恐怕也会帮助贝伦，
这个誓言的作用是什么呢？让贝伦在困境中有明确的希望，芬若德会帮他，
而且有戒指作为信物，可以让芬若德的族人为他放行。
这就是誓言在故事线中的作用，不仅让某一个时点的意志传递到后来的时点，
而且传递给其他的相关人等，改变其后来的行为。

再说贝伦对露仙Luthien父王辛果Thingol誓言要夺取宝钻迎娶露仙。
这是一个西方故事传统的典型誓言了，一个荣耀冒险的誓言，
大家翻很多西方童话故事书，特别是王子历险记类别，多的是这种誓言。
通过这种誓言，可以驱动人物去做寻常不可想象的任务，
就好像二战时哪个英国小哥突然发誓要潜入德军总部撕下元首的胡子带回家。
所以这种誓言可以让故事一下子拉伸出离奇的跨度，
但是缺点也是很明显的，这种离奇的誓言必须有妥善的铺垫做解释，
为什么主人公要发这种离奇的誓言。
托尔金在故事中的铺垫就是辛果拒绝贝伦向女儿索婚，要赶他走，
同时作为羞辱修辞，用夺取宝钻作为答应婚事的条件。
辛果显然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相当于上天摘星，
但他偏偏没有用上天摘星的措辞，而是用了宝钻的条件，
恐怕说明辛果这个本来要去西天神土的特列里Teleri精灵领袖，
因为被御姐美莲Melian美色束缚在中土，因而怀念西天的圣光，
故而心里还是有点想从宝钻存储的圣光中一睹神迹，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稀罕的吧。

这就为辛果提出这个誓言邀约提供了合理性解释，这当然是我臆断的，
托尔金在文字上好像丝毫没有表达这一点，只说美莲Melian当场对这种说辞表示反感，
说是宝钻在费阿诺誓言约束下已成厄运之物，不要扯上关系，当然咱也可以认为她吃醋了，
辛果你有我这个女神就可以了，别的女神（瓦尔达Varda）的圣光你不要看。
总之虽然托老没说，我们琢磨一下还是合理的。

那么为什么贝伦接受这个誓言合理呢？
因为改版后的贝伦作为人类最骄傲的族裔的族长继承人，
作为在北境长期坚持敌后游击战争的自由主义战士，（相当于死里逃生的杨靖宇）
当然容不得躲在南方魔法森林里苟活的辛果这般羞辱自己，
年轻人一时气盛夸下海口，合理性+30%。
再加上这看起来是获得心上人露仙Luthien，否则永远不得再见的唯一机会，
为此贝伦愿意赴汤蹈火，合理性+30%，
为此还反讽精灵王居然为了区区宝钻而让出世间最美的女子，可谓霸气了。
另外贝伦在游击队被一锅端后自己一人独自战斗，神出鬼没，打得鬼子魂飞胆丧，
对于潜入敌军大本营这种事，颇有破拳擦掌、跃跃欲试之胆，
（当然后面被索隆捉住一番折磨之后这胆子基本就消磨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自己有Barahir之戒，可以凭借父亲的救命之恩请精灵王芬若德帮忙，
多少有些底气，合理性+30%。
有了这么一大番的铺垫，贝伦接受精灵宝钻誓言的合理性才大概有了九成。
所以严肃小说不比普通童话神话，荣耀冒险承诺不能随手就来，成本很高，条件很苛刻。
有了这么一个承诺，对于推动故事有什么作用呢？
那就是真的让贝伦去做取宝钻这件事，而且百折不挠的去做，
甚至在露仙自己出逃白给贴上来跟他混以后，放着美人不要，
还是要去取这宝钻，甚至最后不得不跟露仙俩人一起去取。
因为贝伦的高傲不允许他未完成誓言就跟露仙回朵雅斯见辛果，
而如果不回朵雅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贡多林找不到，纳格斯隆德排挤他，
带着露仙呆在野外每一天都有被劫杀的风险，
而且也不愿意让露仙为了他离开族人像野兽一样生活，
露仙也深爱贝伦坚韧正直的品性，尊重且支持他履行誓言，
整个誓言在这一系列铺垫条件下才能贯穿始终地完成故事，
并以奇特的方式得以履行——由魔兽吞噬贝伦握着宝钻的手带到辛果的王国，
还嫌不够惨，要由贝伦在垂死之际举起剖出的宝钻交给老丈人。

总之誓言确实是推动故事发展的一个利器，
可以把一部分人在一个时点的一个特殊意志传递给并影响到后续时点的人物和事件，
但是为了严肃小说的合理性，誓言在确立的过程中需要做大量的铺垫，
誓言在履行的过程中也需要不时给予支撑，解释为何承受那么大的压力还不毁约。
后面这一点在费阿诺誓言中也有体现，费阿诺有的儿子后来不愿遵守这誓言，
但是被其他兄弟裹挟着不得不一起出动，有的族人还真的在最后的战役中反水了。

总之誓言这个故事编织工具在严肃写作中成本非常的高，
但它的收益有时又是不可衡量的，那就是允许作者构思一个特殊意志，
一个普通情况不会发生或很难发生的事情，让角色去推动故事向一个特定的方向发展。
波兰国宝小说《猎魔人》（作者安杰伊·萨普科夫斯基Andrzej Sapkowski自称托粉）
用一个类似誓言而比誓言更强的东西搭建了关键的剧情结构，
即两位放荡不羁且不育的主角杰洛特Geralt和叶妮芙Yennefer之间斩而不断的恋情，
这个更强的东西就是巨灵的咒语，原著的设定是几乎无解的束缚魔咒。
为了让这个设定立起来，作者几乎花了整整一中短篇小说的文字来铺垫它，
可谓煞费苦心，但确实很妙，有了它才有了希里Siri后来那个奇怪的小家庭。
猎魔人小说的风格我蛮喜欢，有点结合了纳尼亚系列的轻巧和中土系列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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