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幌的除夕夜,雪片被狂风揉碎,胡乱拍打在“北海亭”的玻璃窗上。已是深夜十一点,老板北野正准备打烊,门上的铃铛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门被推开,寒气争先恐后涌入。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半大的男孩站在门口,她衣着不算破旧,眼神里也没有怯懦,反而是一种精明的打量。她扫了一眼略显空荡的店铺,径直走向离暖气最近的座位。
“老板娘,你们这儿最便宜的是什么?”女人开口问道,声音干脆,省去了所有客套。
老板娘敦子愣了一下,还是保持着礼貌:“是阳春面,三百日元一碗。”
“哦,那来一碗。”女人说完便低头开始摆弄手机。两个男孩则立刻拿起桌上的菜单,指着上面的叉烧和天妇罗:“妈,我们要吃这个!”
“今天就吃面。”女人头也不抬,“一会儿多加点汤和面就行了,管饱。”
这话说得如此自然,让敦子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北野在灶台后皱了皱眉,但还是默默开始煮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母子三人几乎是瞬间就瓜分干净了面条和碗里本就不多的两片鱼板。
女人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举起空碗,对着敦子的方向晃了晃,语气像在呼唤服务员:“老板,面没了,续上。”
敦子迟疑地看向北野。北野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抓了一小把面下锅。第二碗面倒进了那个相同的碗里。
这一次,他们吃得慢了些,但碗很快又见了底。
“汤也再加满。”女人用筷子敲了敲碗边。
敦子去加了汤。
刚喝了几口,女人又开口了:“光喝汤没意思,再下点面。”
“妈,还要鱼板!”一个男孩喊道。
“葱花也多来点!”另一个补充。
北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走过来,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这位客人,我们的面是按碗卖的。您如果还需要,可以再点一碗。”
女人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大过年的,让孩子吃不饱?汤和面不是免费续的吗?我看别的店都这样!”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你们开店这么小气,能做得下去吗?”
敦子怕影响不好,赶紧拉了拉北野的衣袖,低声说:“大过年的,算了……”
北野憋着一口气,转身回到灶台,又下了一人份的面,这次什么配料都没加。女人看着清汤寡水的面,不满地“啧”了一声,但还是和儿子们分吃了。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续面”、“加汤”、“加点咸菜”的要求此起彼伏。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极限测试,看看到底能从这个“三百日元”的项目里榨取出多少价值。桌上的空碗叠起了五六个,全是北野一次次续加的“成果”。
直到北野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宣布:“抱歉,面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我们要打烊了。”
女人的脸瞬间冷若冰霜。她二话没说,立刻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她没有付钱,拉着儿子起身就走,嘴里冷冷地抛下一句:“等着看差评吧。”
门在她身后狠狠关上。第二天,一条极尽恶毒的一星差评赫然出现在网站上,详细描述了“北海亭”如何“歧视带孩子的顾客”、“用料抠门”、“态度恶劣”,并信誓旦旦地宣称“面里有头发”。
……
又是一年除夕夜。
风雪依旧。
十点五十分,门帘被毫无征兆地掀开。
那母子三人再次出现,仿佛一场循环播放的噩梦。女人身上是崭新的羽绒服,男孩们拿着最新的游戏机。她的脸上堆起一个夸张的、仿佛老友重逢般的笑容,那笑容虚假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无视了北野和敦子瞬间僵硬的表情,熟门熟路地走向那个老位置,声音刺耳地打破了店内的宁静:
“老板,老板娘,过年好呀!”
她坐下,如同一位女王回归她的宝座,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轻快又自私的语调宣布:
“老规矩,一碗阳春面。哦对了,今天饿得很,得多续几次啊!”
北野和敦子站在原地,像被冰冷的绳索捆住了手脚。灶台上,那锅熬了一整天的浓郁高汤依旧在咕嘟冒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这香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再也无法温暖这被贪婪彻底冰封的、绝望的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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