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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壁垒、边界、对立与倒退——妇产科“逐男”之辨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hu Dec 16 19:36:01 2021), 站内
壁垒、边界、对立与倒退——妇产科“逐男”之辨
幻想狂劉先生 原创 12-16 19:08 投诉阅读数：7875
正像许多聪慧事物是用极其愚蠢的方式向前发展一样，也有许多愚蠢的事物却是用巧妙方式向前发展
?? 近日，网络娱乐节目中一场关于“妇产科医生该不该女性化”的辩论引发观众争议，并进一步发酵成为公共议题，在公共舆论领域引起激烈讨论，有趣的是，论辩双方都将“以患者为中心”作为自己的核心论点，使这场论战从表面上看起来，像诸多公共议题的讨论一下，具有促进社会进步的积极意义，然而深究起来，其背后却是令人担忧的滑坡与倒退。
在前现代社会中，人们习惯性的将两性之间在心理状态、思考和行为方式、社会角色上的差异归因于两性生理结构上的不同，体系化的差异构成了性别规范，性别规范为人们的性别实践提供了范本，人们根据规范来断定“标准的”男性应该是什么样，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男性应该具备何种特质，女性应该具备何种特质，男性应该从事何种工作，而女性又应该从事何种工作，偏离了性别规范而进入他者私域意味着被凝视、嘲讽和排斥。
中世纪的学校中罕有受教育的女性学习医学，在当时的性别规范看来，这不是女性“应该”从事的职业中世纪的学校中罕有受教育的女性学习医学，在当时的性别规范看来，这不是女性“应该”从事的职业
进入现代社会后，西方社会普遍不再将生理性别看作是社会性别基础，而是将性别置于文化和社会的环境中考量，而国人则更多的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尤其是受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影响，更多的将性别置于经济环境中阐释和思考，但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传统的性别边界都发生了流动和变迁。
在这一背景下，医学伦理学也获得了相应的发展，无论是医生、患者还是整个社会都接受性别边界在医疗环境中的变迁，即医生的“去性别化”，医学伦理、医学知识与临床经验赋予了医生跨越性别边界来对病人身体进行检查的权力。
但不可忽视的是，前现代社会的习俗依然存在于当代社会之中，且在某些领域非常顽固，也造成了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在进行神经内科诊疗活动时，患者大概率能够认可性别边界的变迁，接受医生在诊疗中的“去性别化”，对患者来说，医生只有职称学历、医学知识、临床经验、沟通技巧上的差异，但医生是什么性别则无关紧要。
医生获得跨越性别边界权力的过程正是社会文明程度进步的过程医生获得跨越性别边界权力的过程正是社会文明程度进步的过程
但在乳腺外科、妇产科等涉及到性器官的科室，情况则有显著不同，鉴于性器官、性行为和性羞耻之间的复杂关系，一部分女性患者不能接受诊疗活动中性别边界的变迁，因此容易将“男医生”视为“陌生男性”，将诊疗视为“可能受到侵犯的过程”，将查体视为“凝视”和“侵犯”，从而引发患者拒诊和医患纠纷，这是现代化进程中常见的“传统冲突”之一，通常的处理原则一是在诊疗中使用去性别化/去性化策略，尽量淡化诊疗情境中可能引发患者恐惧的性意味，二是在采取让患者感到安全的诊疗措施，比如由男妇产科医生为女性患者诊疗时，有女性医辅人员在场，有患者家属陪同等。总的来讲，这种“传统冲突”与不同地区的文化背景与现代化程度有关，比如在北美，超过一半的妇产科患者对医生的性别完全不在意，同时妇产科医生中超过一半是男性。而在伊拉克，只有18%的患者对医生的性别不在意，只有8%的患者愿意选择男医生，在其他拥有相同宗教信仰的地区，情况也相仿。
但即使在这些地区，男妇产科医生虽然“处境艰难”，却也依然存在，社会中也并未出现将男性逐出妇产科的呼声。这是因为妇产科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学科，许多诊断与治疗都需医生亲手完成，作为一个外科科室，大量的手术对体力、动手能力和技巧性有很高的要求，因此一方面男性医生和医学生的接受度不高，另一方面却不可或缺，有学者提出男性在妇产科诊疗活动中是“重要但不被接受的角色”，其实换一种说法也成立，那就是“不可接受但重要的角色”。与患者纠结而敏感的心理不同，大量文献和数据显示，无论是医院管理者、妇产科专家还是女性同仁，都对男性妇产科医生持高度肯定和欢迎态度，也显示出男性在这一领域独特的、不可替代性的优势和重要性。
比“妇产科需要男医生”更重要的是，现代医学是一个完整的、内部结构彼此联系日益紧密的、不断更新的知识体系，医学人才的产生仰赖于专门的教育机构系统性的训练，妇产科“逐男”不但意味着完全不顾天赋和意愿，彻底扼杀和剥夺了一半医学生成为妇产科医生的机会，同时也意味着医学教育体系被破坏——男性医学生失去了进入妇产科进行临床实习的机会，其医学知识体系是残缺不全的，即使他之后从事了其他学科的工作，在面临与妇产科交叉领域的问题时也可能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因为性别壁垒、性别偏见和性别对立，导致他没有受到完整的医学教育。特别是在那些相对贫穷、落后、保守宗教影响力较大的国家和地区，接受医学高等教育的人群中男性比例较高，且在短时间内难以改变这一现状，提倡“妇产科逐男”等于直接剥夺了一部分女性患者得到救治的权利。即使在我国，这一形势仍不容乐观，《国务院关于医师队伍管理情况和执业医师法实施情况的报告》指出：“我国医师总量不足，布局不平衡，每千人口拥有医师数为2.59人（德国、奥地利等发达国家超过4人），农村每千人口拥有医师数为1.8人，仅为城市的45%”，“妇产科逐男”导致患者失去被及时救治机会的风险同样存在。
即使在黑暗的中世纪，在医学领域性别壁垒也比其他领域要松动的多，这与紧张的医疗资源有关即使在黑暗的中世纪，在医学领域性别壁垒也比其他领域要松动的多，这与紧张的医疗资源有关
同时，“妇产科逐男”造成的医学伦理学滑坡很可能蔓延到存在相同或相近情况的学科，比如乳腺外科和泌尿外科，一旦这些学科也开始“逐男”，其连锁反应势必导致本来就紧缺的医疗资源（女医生）被挤占，妇女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权利—生存和健康权受到严重侵害。因此，这种可以预见的灾难性后果使“妇产科逐男”这种荒谬和愚昧的议题在任何已知的“文明社会”中都不存在公开讨论的基础。在那些被公认为不那么文明的社会中，也并非主流观点。
最耐人寻味的是，“逐男论”的鼓吹和支持者，往往宣称它们是前现代社会性别规范，尤其是父权和夫权最激烈的反抗者，并且拥有最为前卫的性别意识，然而实际上，它们不知道的事实是，大量的调研结果显示，对男性妇产科医生持最激烈反对和排斥态度，或者说“逐男论者”最亲密的战友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并不是女性患者，而是他们的男性家属，在一份样本量为89人的研究中，男性家属对男性妇产科医生的拒诊率为58.33%，显著高于女患者（40%），而他们排斥男性妇产科医生最主要的理由，恰恰是将配偶的身体视为自己不可被“外人”触碰的私产，也就是前者所激烈反对的“夫权”中的核心部分。可见在营造性别焦虑、挑动性别对立的流量密码面前，举着最前卫的大旗，做着最愚昧的事情，并和自己的敌人站在同一战壕里，在当今的纷乱的舆论场中也并不稀奇。
而“妇产科逐男论”能够成为公共议题并引发广泛的争议，也意味着某些势力长期挑动性别对立的恶果初显，壁垒形成、边界回归，以及整个社会文明程度的倒退和滑坡。
参考文献及数据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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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2021年12月16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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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transplant FROM 123.11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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