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到吴川三中的校园霸凌事件,想起初中的寝室
93年的秋天,我上初中。父亲带我去县里中学去报到,父亲骑着自行车,我坐后座,路上好像没什么话,也许有,但不记得了。入学的具体流程也已记不太清,父亲带我办理入学手续,把行李放到寝室。我跟其他同学一起排队、分班、领书,略显局促。为什么局促,因为我是农村来的,其他孩子是县城的。小学的时候就是父亲托一位认识老师的关系,插班到县里小学读书,当时就特别害怕统计家庭住址,生怕因为是农村的不让我上学,尽管后来父亲托的那位老师说没关系的,但还是害怕,毕竟那个年代农村户口和县里吃商品粮还是有差别的。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初中开学,看着身边的同学,会觉得自己的书包和别人不一样,衣服也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有问题吗?也没问题,但会怕因为不一样会不会让爸妈花钱、是不是需要他们去托关系,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和焦虑,因为看过他们因此麻烦、焦虑,看过他们低三下四去求人。尽管实际上没什么太大问题,但小孩子,心里就是怕。几十年过去了,很多事都模糊了,但还是记得当年父亲托的那位老师的名字,感谢他。
在班级领完书,循例就是全班打扫卫生,擦玻璃的时候看到楼下的父亲。初秋的中午,天气还很热,父亲和其他的几个没有走的家长站在楼阴处,可能也没什么事,毕竟手续都办完了,只是不放心要再看一下我。有的班级速度快,卫生已经打扫完了,学生陆续的走了,让我当时特别着急,着急打扫完卫生下楼去见父亲,也没什么话说,就是很着急。也许因为自己心里着急,自己会局促,自己局促仿佛觉得楼下的父亲也局促,觉得楼下父亲局促自己更局促。
中午饭在学校食堂吃的,父亲带着我走了一遍打饭的流程,交伙食费,拿饭票、排队、交饭票、打饭、吃饭、洗碗。现在想想他在楼下等我不放心的应该就是这些。打饭过程中,父亲不断地和食堂的人打招呼说“小孩儿刚来、不懂事、回头帮忙多照顾”,尽管是打招呼,但总觉得父亲是在求人办事,哪怕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帮忙,但也只能如此了。第一顿饭父亲挺满意,洗好碗,父亲把我带到寝室,嘱咐一番才离开。以后事情经历的多了才明白,食堂的第一顿,开业的第一天,新婚的第一夜,都是最好的。
初中的寝室只有两间,一间男寝,一间女寝,紧挨着。寝室旁边的一个房间是吃饭的,再隔壁是后厨,然后是学校的锅炉房,然后是学校的厕所,所有这一排平房在学校四层教学楼的西侧一字排开。每个寝室里四张通铺,进门左右两侧各两个上下铺。大家彼此褥子压褥子。一张通铺上可以睡八个人,也可以睡十八个人,不过是彼此褥子压多压少的问题。宿舍里面没有书桌,大家看书写作业都是趴在铺上解决,其他东西都放在铺下,自己也没什么储物空间,那个年代的个人值钱东西无非就是饭票和零花钱,都带身上。
住宿生都是附近各个农村的,既然各个年级的都有,就有大有小,有家庭条件好的有不好的,有爱学习有不爱学习的,有学习好的有不好的,当然也就有强有弱。摩擦吗,避免不了,第一个就是铺位分配。尽管开始铺位是宿管老师分配的,但晚上关了门,谁睡哪那就是谁强谁说了算。最好的铺位是靠窗的,一方面有窗户有阳光,可以通风,更重要的是靠近暖气,这在冬天的时候非常重要。大家上了一天的课,鞋子、袜子都因为出汗都潮了,如果能放在暖气片上热一下,第二天早起是最舒服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暖气片就那么大,如果鞋底沾的雪不弄干净,直接放上去,那化了的雪水就会流到被子上。于是就有了记忆中被人打了一嘴巴。当时自己是初一,上学比同龄人早一年,个子也小,宿管老师照顾我给分配了靠近暖气片的铺位,当然也可能因为父亲跟宿管老师的笑脸相求。一位高年级的师兄把鞋子放在暖气上,鞋底的雪化了流到褥子上,我说了一句,这位高年级师兄从上铺跳下来打了我一巴掌。细节已经不记得了,有印象的是自己蒙着被在铺位上流眼泪,没出声,因为师兄听到哭声,会不解气的继续骂、威胁,所以不敢出声。
有几位师兄会劝,说算了。但也仅此而已,现在想想能说两句也实属不易了。寝室就是个小社会,高年级的待的时间长,彼此更熟,那自然彼此关系更好,初一的刚去,是没什么朋友的,哪怕有,这个关系也不如高年级的。高年级的自然要高一点、壮一些,其他人自然要退避三舍。毕竟穷人家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有热闹的时候,不要凑,不要惹麻烦。甚至这种想法极端了之后,会变成为什么不欺负别人,欺负你。于是周末回家时不敢跟父母说的,一是怕他们担心焦虑但又无能为力,二也是怕他们会说“为什么不欺负别人,欺负你”。跟老师说?说过,老师会批评,会处理对方,但就跟分配铺位一样,老师没法24小时保护你,老师走后可能是更猛烈的报复,只要不是彻底开除,这个局面就没法破解。这没有办法责怪老师、甚至当时的学校,整个社会都是如此。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有同学洗衣服,会有其他人扔来自己的袜子,让帮忙洗。有同学从家里带来好吃的咸菜,其他人都来吃一口,原本要吃一周的咸菜,一顿就没有了。但这种事情最难得是界定尺度,什么程度算摩擦,什么程度算霸凌,只有动手才算?只有有了伤才算?
那个时候自己非常不喜欢回寝室,见到曾经欺负自己的人,会害怕,不敢看对方。因为害怕对方,也会害怕感觉跟他一样的人,哪怕没有欺负过自己,比如他的好朋友、老乡,跟他一样高的人,跟他一样壮的人。也不太喜欢寝室的味道,每个人的袜子、鞋子……寝室是平房,年久失修,逐年下沉,每年雨季的时候,雨水都会倒灌到寝室,那种味道没法形容,也许是腐烂的味道。这种感觉甚至一度影响到了现在的自己,自己家里的袜子、衣服都要按颜色、穿着顺序整理干净。自己做饭的时候可以做到顺手整理,饭菜做完,厨房仿佛没有用过一般整洁,缺点就是不能和别人一起下厨,要么不做,要我做谁也别进来查收。房子也会喜欢大房子,怕局促,怕乱,卧室是卧室,书房是书房,我的书房是我的,队友的是队友的。用我家老太太的话说“家里看起来像办公室、酒店,来你这不敢躺不敢坐,连洗完衣服怎么收都不对”,于是只能跟他们住隔壁小区,不太习惯生活在一起。这种类似强迫症的的洁癖让自己现在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同事。
不喜欢回寝室,那去哪?初一的时候还没有晚自习,自己会去到学校保安大爷的值班室,写作业看书,初二初三的下晚自习,我也就回寝室了,相当于我比同龄初一同学多上了一个晚自习,这可能也是我初一学习没有落下的一个原因。当时大爷挺喜欢我,偶尔还会给我点吃的,他女儿是初二的老师,当年我升到初二的时候,这位老师对我也格外照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爷子侧面夸奖的原因。
能不能不去保安室,晚上在班级教室呢?可以,作为住宿生,自然会比一般同学早到学校。多数老师会给住宿生一把钥匙,这样可以早早开教室门。我也有,跟其他同学一样,大家吃完晚饭,回到自己的班级看书写作业,当然了,要是玩也没有人管。没法避免的事情就是,你在教室,就有调皮捣蛋的高年级人到你的教室,简单溜达下没事,但会有人看到什么好东西顺手拿走。当时学校流行军绿色小书包——军挎,曾经有一次高年级的来到我的教室,拿走一个书包,美其名曰“背几天”,第二天丢了书包的同学跟老师说,老师自然会先问我,然后问题又回到前面的悖论——我如实说,老师找到高年级的拿回书包,高年级的报复我,我不说那我就要负责书包。当然了最后我选择了第一种做法,结果可想而知了。所以我在初一的时候不会自己去教室,一直待在大爷的保安室。同前面那位父亲托关系的老师一样,这位大爷,还有他的女儿,我现在也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当然这些事情,无非是你欺负我,我欺负你,有的事情还甚至没有欺负严重,比如让帮忙写作业之类的。哪怕严重的谁打你一下,也都是皮外伤,都不涉及“生存”问题。生存问题是什么,当时的饭票。那时候每周回一次家,每次回来家里给的钱买一周的饭票。会有社会上的,但是年龄相仿的小混混,因为没饭吃,跑到学校宿舍,让帮忙打饭给他们吃,但饭票有限,给他们打了,回头自己就要挨饿。学校管吗?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他们会组织人打学校的保安。现在想来,这些人真的是“小”混混,因为都已经混到没饭吃的地步,大多是学习不好退学,父母要么不在了,要么没有人管,又没有生存基础,只能这么干,大家都是用本能的方式生存,他们自己本身也是一个悲剧,他们甚至不敢真的打伤人,因为真的被抓了,要赔医药费,他们赔不起。所以,当时对待校内的这些事件,哪怕学校把学生开除了,也无济于事,他们一样会报复,这不是学校本身的问题。而真正“混的开”的是家境好的混混,甚至是家里有点背景的,高中时有两个认识的家境好的,虽然打打闹闹,但顺利升学,参军入伍,现在官位还很高,但都是后话了。
既然每个人都是用本能在生存,作为曾经被欺负的人,内心最朴素的想法,为什么你能欺负我?比我高,有朋友,那我有朋友是不是就可以不被欺负了,我找个比你厉害的朋友是不是就可以了……最原始的“送礼”想法就这么来了,你抢我饭票,还要吓唬我,那我主动把好吃的菜跟更厉害的人分享,让他保护我就好了。当然那些厉害的人看不上饭票,更厉害的家境好,能吃上饭。那时候硬通货是烟,对于那时候初中生来说,抽烟更代表一种形象,“我是坏人,我是狠人”,别惹我。于是每周我会偷偷的从家里偷两盒烟,分给其他人,搞关系,有时也会把买饭票的钱,省下来买两盒。烟总不能在学校分给别人,那些更厉害的人都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厅,游戏厅……事情就简单了,自己学会了抽烟,也去游戏厅,台球厅。总之朴素的想法是,你是坏人,你欺负我,我是好人,没法反抗,那就比你更坏好了,也成为坏人。
按标准流程,有了朋友,还要“立棍儿(东北话,类似电影里面打个架、办个人闯个名号一样)”,无非是打一架。人生里有记忆的参与打架只有两次,第一次就是初中,而且是为了打架而打架,俗话说找人麻烦,学校里面县城的孩子不敢惹,寝室里面高年级的也不敢,找个跟自己差不多的软柿子,然后排队打饭的时候故意挤下人家,说人家挤我,然后上去就打人家,这件事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打了人两拳头,踢了人一脚,那种感觉也记得很清楚,开始紧张,动了手了会很激动,事后自己也没有想象的开心,还“后怕”,怕人家告诉老师,告诉家长,这次纯属自己没事找事,但可能骨子里面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自保未来……总之自己也成了欺负别人的人,但在所有人眼中,他是打架的人,以后的初中生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欺负你,自己也只是通过烟、台球、游戏来维系“厉害”的关系网,也不会再主动欺负其他人,因为唯一那次打架让自己觉得不开心,而且愧疚的很,觉得是自己一辈子的灵魂污点——哪怕后来工作后有过各种各样的矛盾、争斗、自己创业遇到各种问题矛盾,都不及这个,没有缘由、不讲规则的去欺负别人。自己后来一直在找机会跟那个孩子维系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记得他的名字,保持联系,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打架也让自己明白一个事,别看有些人看着咋咋呼呼挺厉害,非职业选手,无非就是看“谁敢动手下手狠+谁人多”,咋,抽个烟纹个龙撂两句狠话就真装大尾巴狼了。
这种校园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影响呢,不知道其他人,从我自己来看,初一第一次月考是成绩最好的时候,然后逐渐下滑,到初二上学期是最糟糕的时候,因为每天在想欺负与被欺负的事情,每天混迹台球厅游戏厅录像厅,晚上不睡觉,第二天上课没什么精神。初二下学期到初三又逐步回升到前列。
尽管在品行上,自己没有一直“变坏”,尽早的止跌。但一些生活习惯可能就彻底坏了,最简单的就是烟和酒。一说起自己14岁开始抽烟,现在听起来有点吓人,后来也懒得戒,还记得当时刚上大学,全班60+人,只有包括我在内3个人抽烟,高三的时候,父母甚至会跟我达成一种默契,买了烟放到我那屋,我抽完他们继续买,隔壁屋的爷爷也不太管我,那时候大家朴素的想法是,只要你保证学习,其他的小节可以不管。这也让我在之后的日子里明白另一种“生存办法”,可以不变坏,只要学习好。
在那个时代的小县城,学习好的确可以“为所欲为”,这就不得不提自己的第二次打架,当时已经是高二了,我算班长,为啥说算呢,因为我不想当,不知是不是小学初中的经历,让我一直觉班干部没什么用,甚至有的就是老师的狗腿子(其他道友莫怪),而且自己觉得不当多自由,当了不管事老师说,管事又管不明白。但因为学习好,老师肯定要给我挂个名儿。高中两个晚自习,第一个老师讲课,第二个自习。自习的时候班上一个稍微有点“混”的同学跟另一个吵架,平时我基本就是喊一声“安静点”,可两个人吵起来没完。于是我就站起来,拿着书打到了那个“混”同学头上,还打了几个嘴巴,骂了几句脏话,对方没还手。为啥没还手?后来跟同学聚会大家说起来,你虽然不打架,但是你学习好啊,出了事,老师学校都照顾你,而且还认识些“厉害的人”,包括前文说的家境好的的“混的厉害”的同学,有人帮你打架。不过这第二次打架可能没有第一次那么愧疚,因为那小子平时是太混了,没事捅咕女同学,没事跟着别人当小弟欺负老实同学,不仅没愧疚,还有伸张正义的自豪感——这就是当时的心境。
没有那么深的愧疚感,可能也缘于看过更多的校园暴力,自己那个实在算不上打架,最多是单方面施暴、欺负。高中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学校打群架,有外校人跑到学校,一刀砍下去把一个同学脸从上到下划开。也见过有人纠集社会上的人围殴学校的老师、校jing——不是现在jingcha,是当年学校自己任命的一个职位,其实还是保安。
时代变化了,大家对“厉害”的定义可能也变了,哪怕只是初中到高中。初中的时候还是好勇斗狠,谁无赖谁老大。到了高中年龄增长一点,大家明白了,好勇斗狠不算厉害,厉害的是好勇斗狠之后谁能好好的善后,那是厉害,比如能搞定学校不开除,能赔的起医药费,涉及gong'an能搞定,这些看的都是家庭背景。当然如果学校排名前几名学校所有人都哄着你,那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都受了《古惑仔》系列的影响,甭关好背景还是坏背景,总得占一头,单打独斗不算狠。
甚至更多的人都明白,谁后面的好背景厉害,谁才是惹不起的。比如我那两位家境好的“厉害同学”,除了之前有过“坏”的交往,他两家的父母知道我学习好,希望他们的孩子多跟我一起玩儿,寒暑假的时候总来我家,上学放学希望他们的孩子跟我一起,也许学习不会变好,但不会变更坏。他们父母这么想的话,这事就容易办,哪怕作为朋友我们之间偶尔有矛盾,他们父母也会站我这边,不会影响根本关系,高中三年其实多少受他们“保护”,没任何人惹我,我也不惹任何人。他们“厉害”也不只是因为他们打架比坏,现在想想还因为他们愿意散财,也因为他们家境好。其中一位的父亲是当时县里国税局的领导,母亲是县里另一所非重点高中的校长。另一位家里也是县里人大的领导。两个人当年就有正品的耐克球鞋穿,平时抽烟、喝酒、听歌之类花钱的事,都愿意和别人分享,朋友自然多,客观上也导致他们打架的时候比别人更敢下手比狠,因为知道自己的家庭能他们兜底。
校园里这些不好的事,直接影响是当事人,其次就是父母。当年初三,家里从农村搬到县城,父母另想办法谋生,也有我的原因。初中时父母知道我学“坏”,他们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就是想着是不是搬到县,我不用住校,是不是就能好起来。而他们更大想法是希望我读书,然后离开这个小地方。我想他们虽然不在学校了,但也见过、经历过类似的不开心。
这些不好的事对于当事人的影响,可能更是长期深远的,曾经大学开学再次住到宿舍的时候,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当年初中宿舍事情发生,事实证明想多了,寝室生活也可以是美好的。而现在,自己也会慕强不捧强,不欺弱更见不得欺弱,爱钱不贪财,不嫌贫更看不得笑贫,希望少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无论是校园还是社会。
2025-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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