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邻村的十八九岁的姑娘因为恋爱父母不同意,而跳了长江。小学转校后和姑娘的妹妹做了同学,妹妹长得比较漂亮,人们说姐姐更漂亮。每次上学放学从她们家经过,感觉那房子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1980年左右,奶奶病了,她只能坐在椅子上活动。她好几次挪椅子到屋后的池塘边想自杀,都被人发现。母亲说奶奶故意挪到池塘边说要自杀,其实是给她难堪,让人说嫌话。我的印象里,母亲一边洗衣服,一边骂她。奶奶后来全身瘫痪,在幽暗的小房间的床上死去。
还有一个我认为是慢性自杀的女人。她在四十岁的时候得了乳腺癌,而之前两年,体检的时候医生就提醒她去检查,她的父亲是自学的中医,可能因为当时过度医疗的风气,他很反感手术。她让父亲治疗,恶化,手术、病逝。她的生活不如意,确诊癌症后,同事关心她,她说,以前从来不参加单位活动,没有想到还有人在意自己。
自杀是种选择,是存在的一种方式,还是一种诱惑。
说死,那么要先谈生。
在恋爱之前,有朋友祝我生日快乐,我说谢谢你,但是我不过生日。我认为,我的生日是父亲估计的,他们忘了我何时出生。十岁生日在老家是重要的日子,大概相当于成人礼吧。家长一般都要摆酒席请客。记得那天晚上,家里如常,一个亲戚来送礼,他不知道我家不请客。我躲起来,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是农村家庭的第二个女儿,据说出生时,父亲说,怎么又是个女的。而母亲更是非常沮丧。记忆里,她喜欢给我讲儿女不孝顺老人,被天打雷劈,五脏六腑被挂在床上的恐怖故事。还讲过一家人因为孩子多,把多余的孩子扔掉的故事。我家三个孩子,而周围的家庭一般2个,家里地少,爷爷早逝,奶奶再婚招赘外乡人,她四十左右因病丧失劳动能力,因此家积弱而贫。我四岁时,曾被这位外乡人周爷爷带到几百里之外他的老家,我认为他在父母的默许下,要把我送人。那天他老家的亲戚带着我去集市,记得要走好远,还走过一段河滩。在集市上他们给我买了一件衣裳,太紧了,我几乎穿不上。那天晚上,我被吵醒,迷迷糊糊地从卧室走到堂屋,周爷爷和他的亲戚看到我似乎有些尴尬。记忆里他们在说人家嫌我大了。再有的片段记忆就是周爷爷的亲戚送我和他去车站,我坐在一个哥哥的自行车车杠上,我们在山间的公路上,哥哥对我很温柔,好几次问我有没有不舒服。我现在还相信如果见到这位哥哥,还能认得出来。周爷爷带我到了一个小镇,在一户人家家里,年轻的男主人说,现在不能做这样的事了。我觉得他拒绝帮周爷爷把我送出去。这些记忆,是关于我的出生,我的出生不受欢迎,而且父母视为累赘,曾试图将我送走。这也是我厌世,想自杀的源头之一。
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是在小学的池塘里。池塘边有块水泥石板供人取水用,夏天长满了青苔,很滑。我跟几个同学想要池塘里的菱角,我在石板上伸手拉菱角叶,滑倒,人飘起来,想起水鬼拉人的故事,本能抓住旁边的水草,在小伙伴帮助下爬上岸。我老家在长江边上,有很多水塘,流传着淹死的人为了投胎会拉人入水做替身的故事。这件事是意外,我的恐惧来自本能,恐惧之外,有点刺激。我现在似乎还能感应到那个又怕又爽的作为小女孩的自己。
自杀的念头,因初恋而起。25岁和前夫初恋,面对不了亲密关系里的各种问题。第一次想跳楼,是在医院。陪大学同学去孕检,在医院八楼的窗前等她,望着楼下,突然有跳下去的想法,想着如果死了,男友会怎么反应。和男友的各种问题其实也不过是刚开始建立亲密关系常见的问题,而且两人感情尚好,跳楼的想法想想也就过去了。跳楼的想法再次出现,是在结婚裸辞工作之后。
那时已经处于抑郁心境之中,和前夫的关系,像两条藤互相纠缠、压抑,不能向上生长,又分不开。而工作方面,对什么都没兴趣,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住在7楼,于是常常想,如果跳楼,前夫会记得一辈子的吧。后来住到15楼,有一天不说话,躺在床上,想跳下去。前夫可能感觉到我不对劲,没有去上班,陪了我一上午。那一上午脑子里不断在想跳下去跳下去。没有跳下去,也是因为前夫在身边。再搬家,就搬到了1楼2楼住,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潜意识里在避免高楼。离婚之前,大概2年多的时间里,关于死亡,想的是,出意外吧,让我一秒钟没有反应没有痛苦地死去。
从有意识地想自杀,到希望出意外死亡,我认为这是进步:生存意识的逐渐强大,求死欲望的逐渐减弱,而这伴随的是年龄的增长,也就是更接近死亡。这样看来,生死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
面对了离婚,也就是面对了建立亲密关系的失败,当开始面对惨淡的人生,也就不再想自杀。但是会考虑最后的死亡。有一天,我跟心理咨询师说,死的时候,还是要亲人在旁吧,孤单死去会不会很惨呢?心理咨询师问道:你觉得亲人在旁和孤单一人的区别是什么?醍醐灌顶,是啊,区别是什么?死亡的时候有没有人陪伴,跟你的人生如何度过,关联在哪里?亲人在旁,你就不会死吗?你就不会害怕或者欢迎死亡吗?孤单死去,你对人生、对死亡的看法,就会改变吗?我认为:人生如何度过,如何看到死亡,跟死亡时有人陪或者无人陪没有关系。
精神分析祖师爷弗洛伊德传说是安乐死。我相信这个传说,也希望“好死”——死时,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都在自我控制之下。现在的我决定,在失去身体或意识的自我控制之前,先自杀。而这可能由不得我。我希望能活到老,干到老,纵意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必考虑将来。
自杀是种选择,是存在的一种方式,还是一种诱惑。
我认为,一个人自杀,或者为了抗议他人,或者为了他人受益,都是为了证明这个人的存在,证明这个人有强大的可以影响他人的力量。当人无法生存或者生存痛苦时,自杀是最简单的凸显存在感的选择,是这个人那时那刻认为的唯一的最好的选择。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是一种现象,死也是一种现象,如同花开花谢、潮起潮落,都属自然。被创造出来的人,在万物创造者创造的无穷无尽的无限里,无论做哪一种选择,都是选择中的一种。生,我们意识不着;生之后,我们拥有了意识,无法改变必死的结局。我们能意识到人生如何,意识到死,所以我们需要解释,需要信念,需要理由,需要价值意义。而无论哪一种需要,也都在万物创造者创造的无穷无尽的无限里。你选择或者不选择,也在这万物创造者创造的无穷无尽的无限里。
那么,是否能自由选择,是否能不因选择而痛苦纠结?不能。人在环境之中,被教化,被影响,被塑造。俗话,人吃五谷杂粮,怎能没有七情六欲。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处于何种状态,只要存在,就有存在的问题要面对,就因此而生各种情绪。也许,这就是人生皆苦的内涵之所在吧。
我们不是因这“苦”而选择“生”,而是因为“有”而选择面对“苦”。如果一个人认为没“有”或者少“有”,就选择“死”。因“死”而获得另外一种“有”。
那些说“都敢死,为什么不勇敢地活呢”的人,在说什么?看到一个自杀的人而惋惜、批评,人们在惋惜什么,批评什么。反对自杀的人在反对什么?
可能因为他们“有”,能面对“苦”,所以理解不了放弃的人;也可能他们在害怕自己被自杀所诱惑。人们说自杀者软弱,也是说自杀者经受不了诱惑,放弃面对人生这条“苦”路。大多数人面对人生苦路也力不从心,他们时刻也在被“放弃”所诱惑。
写这些,也是为了面对。在自责的时候,我会说,你活着就很不错了。你已经够勇敢,够坚强。如果能引起阅读者共鸣,幸甚。愿我们在人生苦路上多走一段,愿我们一直看见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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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xyqf FROM 14.26.67.*
FROM 14.2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