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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看淮海战俘文章很有意思,特地从隔壁版搬运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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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nre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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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7 18: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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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军淮海集中营亲历记
--国军第七兵团溃败前后见闻
冰 壸
在大规模的战争中,俘虏敌人,或作了敌人的俘虏,这等事在一个军人来说,其普通与平常的程度,有过於战争的胜败。西方国家的军人们,在战斗中若认为自己已经尽责而濒力竭之际,被敌人所俘获,於许多实际的例证中所见,他们往往是称之为:「光荣的作了俘虏。」或直截了当的称之为:「光荣的投了降!」
中国军人由於所受的精神灌输是:「宁死不屈」以及「不成功、便成仁」等教条,所以将曾被俘视为耻辱,只此一点,就可看出中西军人的「光荣」标准,是绝不相同的,所以大陆易手迄今已廿余年,记述内战事迹的报导,已出现很多,唯独对共军俘虏营内之风光,尚少见到,其原因或即与「光荣」标准有关。笔者却以为;战败被俘,并不同於淫荡失节,大势之所趋,岂可将耻辱归於不幸的军人?
越战在结束的尾声中,便是俘虏的交换,双方换俘之际,多年来不曾透露内情的双方俘虏营,至此始被公开;但看双方俘虏营之小、俘虏人数之少,较之国共内战期间,一场为期仅两月的所出现的单方面庞大俘虏数字,真可谓有小巫大巫之别,现将其中向少人知的秘情,凭记忆所及,据实忆述於下,当为读者所乐闻。
夜冷风寒的战场之夜
民国卅七年的十一月廿一日,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特别坏的日子,事实上;那天的天气,在那半个月中,还算是一个上好的天气!在该日黎明前的上半夜,先是有浓雾,接着又括起飞砂走石的大风,那风的形态,恰如发狂了一般,似尖刀那么锋利的声音,在那广阔的原野上,一阵阵的,犹如怪兽的咆哮!令到那些倦俯在泥沟里,土坑中的战士,不仅抬不起头来,甚至连耳朶都不能安歇一下。只有蹲在壕垒射击孔前、担任警戒的枪手们,都还像猴儿般的盘屈着双腿,并且将交差在胸前揽抱武器的双臂的臂弯,支撑在两腿的膝盖上,两手不断的将棉大衣的领子向上拉,同时也不断的将头向大衣领子中缩,两手的掌心,轮替着放在嘴唇上呼热气,只有眼睛却是平视着,如同猫头鹰一样的极力向前;向漫漫无际的黑暗对面监视着,只要略略有一点点可怀疑的「动」,面前的机关枪就会像倒泻了水桶般的扫射一阵,但当枪声方停住时,风的怒吼又立即接替上了。
在凌晨的三时方过不久,大风慢慢转弱了,沉寂的废墟中,尽管还有着数目近万的人:活的、伤的、半死的和已死的,然而却异常的宁静与安详,偶然有一两声哨兵们的口令,除外,就只剩下了那些漫无目的方向的流弹,发着悦耳的「啾、啾、」之声,拖着一丝萤虫般的淡红色「尾巴」,像虹一样弯曲的划过长空,这样幽美的夜,实在相当撩人!
曙光渐透,晨曦里,东方泛起了金黄、淡紫以及绯红等色调相间的彩霞,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芳香,多么美啊!殊不料末日竟随着夜幕的撤除,静悄悄地到临这块废墟中的阵地之上了。这新到临的日子,便是本文所叙述的种种内容开始的一天,但也是一场凄厉的大战争之第一个环节落幕的一天!
最严重的是吃饭问题
太阳还未跳出地平线,大地一片苍茫,阵地中的战士们,却犹如惊蛰後的虫儿,竟渐渐的开始了蠕动,一个个皆从洞里、穴里、沟里以及窖里向地面探出了头,或爬出了地面,每个人仍如一往般的展开了当天的活动:点查人数、检验武器、添补弹药、擦抹炮膛、修补工事、埋葬尸体。……但有若干事项却临时免除了,那就是最重要的:开饭一项。因为开不开饭,是要由南京的政府方面决定,并且还要等空军的飞机送了来,谁若想到吃饭的问题,就要向天空多看几眼。当例行勤务作完了之後,就又都一个个的「歪三斜四,横七竖八」在残垣断瓦之间,自由自在的或坐或卧下了,有人在出神,有人在发呆,有信仰的可以闭目念佛,无聊的可以看蚂蚁打架、任何莫名其妙的事,都可以毫无避忌的干,但大多数的人们还是在惺忪着睡眼去斗牌。
二三十个显然一夜不会阖过眼的人们,在薄薄的晨雾中,走向了阵地的边沿,每个人的眼睛,皆红丝如网般的罩着白眼球,当然,他们是实在忍受不了宁静、沉闷得令人将要窒息的低气压,而不得不由那所牢固的--用铁路路轨织成的地窖司令部中钻出来,他们在阡陌错纵的壕沟间、在高高低低的炮弹弹坑上慢慢的踱着。
发见了有交通沟迹象
「有情况吗?」走在前面的兵团部参谋长,向阵地外线的一组哨兵低声问。
「枪声断断续续,一夜未停,这个、官长你当然也听到了,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一手抱枪,半身伏在射击孔上的士兵,近乎罗嗦的回答着,显然,他不认识李参谋长。参谋长没有再出声,一群人就又向阵地的另一端走去了。他们的经过,坐卧甚至赌小牌的人们,似乎懒得理会,这也许是二十五军特有的习惯吧。突然,竟有一个年轻的军官,大约是个营连长之类,由战沟中跳了出来,迎到这群人们的面前,一手持着挟在右胁下的冲锋枪,双脚一碰,嘭的一声行了礼,就向那群人说:「报告:下半夜不见匪方的动态,只是我们的外壕之外,约一百公尺的地方,发见了有交通沟的迹象,--」他说着就向阵地外面指了一指,大家随着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似有一段壕沟,当然,这壕沟不会仅只这一小段,只是由於壕沟的形状是波浪式的,换一个角度,就看不见了。
「噢!--」在人群中的司令官黄伯韬,绉了一绉眉头问:「这里是什么单位?」
「一百军辎重营!」那年轻军官答。司令官点点头。
此时,太阳露出地面了,光芒刺日,人们向着东面看的时候,都要用手遮住帽子或钢盔的边沿。
「大家弯下身走!小心暴露!」有人这么一说,这群巡视阵地的人们,就都弯下了腰,仍旧慢慢的向前端走去。
「在这种沟,在我们阵地之周围已布成了网。六十三军就是吃了这种沟的亏,三天前的空军报告,还说皆在一千公尺之外,现在竟已挖到「墙外」了!司令官一面走,一面论,众人皆唯唯不语,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接下去的话,应当是:「看起来,共军立即就要强攻本阵地了。」但大家却皆未说出口,仍继续走着,当到了阵地东南角的一堆断墙间,附近阵地中的官佐们,见司令官等来了,就自动的围拢了过来。
「这两边有动静吗?」兵团参谋长问。
「大新庄方面,六十四军没有动态,但是南面小碾庄,有匪踪,不过,据判断人数不会多过一个连!」这个回答的人,是一○八师的一个团长。
「能不能进去看看?」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两个眼睛红得像两粒枣子,用那带点请求的声调问那团长。
「报告军长,立即照办!」团长并没有行礼,一面说话,一面持着望远镜向小碾庄看,当司令部的这群人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听见背後有人在喊:
「要三营准备!」
不一会的时间,开炮了,小碾庄在几分钟间,被盖在了炮弹的硝烟下面。
指挥所里一群累赘物
这群巡视阵地的人们,全部是将领,除了七兵团司令部的人员外,还有六十四军及一○○军的,另有许多周围地区的友军军官和联络官,还有几名是由周围阵地上撤退来的作战人员:有四十四军的、也有六十三军的,他们在这阵地中,大多皆已没有了部队,作客般的一股脑都挤在司令官的周围。一来,司令部里消息灵通;二来,如果形势不好,司令官若是突围,不致将自己遗漏而留在阵地上;其三,司令部的地下窖室比较最坚固,轻易不会被炸毁。再就是除非司令官也不吃饭了,否则,纵然全军皆绝了食,只要司令官还有得吃,就不致让自己站在旁边看。基於种种原因,这群战塲上的冗员,实际上已成了指挥所里的累赘物!
众人在阵地的西南角上走着,司令官向守卫问:
「这面有动静吗?」
「没有,八义集方向,连枪声都没有!--」这个答话的,是个低级军官,他还未说完,司令官就向他点了点头,之後,大家就转身向阵地中间走。此时,北面村庄的炮声开始了,「是四十师和炮三营向外发射的!」有人说。
「报告司令宫!小碾庄取下来了!」有人来报告。
「嗯!」司令官没有表情的答,显然对这个「捷报」不感丝毫兴趣!
「还有三个俘虏!」报告的人继续说。
「人呢?」参谋长插嘴问。
「押回司令部了!」报告的军官答。
「知道了!」参谋长说。那军官行了一个礼走开了,这一群人,就在阵地中继续巡视了一会,最後依然又都钻回司令部的地窖。
「有电报吗?」参谋长问电台人员。
「没有!」电台长答。
三个俘虏竟系作说客
大家方在地下室里各自找了一个墙角落蹲下或坐下,士兵们竟将三个被捆绑着的「俘虏」,於此时送了进来。当众人向俘虏一看之余,不由人的怔了一下。
「这是怎么说?」二十五军军长疑惑的说:「这是什么俘虏?--解开他们!」士兵略一迟疑,见到众人未说话,就即刻为那三人解开了绳索。那三个人活动了一下手臂,舒展了一下腰部,就向司令官鞠了个躬,也向众人点了点头。
「他们是谁?」司令官知道众人认识这三个人。
「司令官记不起了,」二十五军军长,指着其中的一个说:
「他是四十四军办公厅主任--魏主任,月初在新安镇会报的时候,到过会。那一位--」说着,他又指一指另一个:「是八十三师的副师长--」他记不起姓名了。
「报告司令官,职在瓦窑被俘--」一个「俘虏」自己说:「职是六十三军副官处长。」
「好了--」司令官先绉了一绉眉头,接着就用右手的姆指和食指,夹着自己额上的两边太阳穴,上上下下的活动了一会说:「你们说说吧--随便怎样说都好!」
难以扭转不利的局面
三个人略略的犹豫了一下,就先後相继约略的说了一些阵地被攻破以及被俘的经过,之後,就说出了正题--「共匪军送我们到小碾庄,目的就是让我们做个传话筒的,如果司令官准许,我们就毫不隐瞒的报告--」说着,就注视着司令官,等待回答。
「说下去!」司令官一丝苦笑之後,又说:「我已说过了,你们随意怎样说都可以!」说完,自己就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式。
「这次我们兵团被围,围在我们周围的共军,共计是七个纵队,而在大许家一线阻截二兵团及十三兵团的共军,却有十二个纵队,较围困我们的兵力更多了五个纵队,论形势不用我们多说,司令官及诸长官都会知道,事实上,这场仗再打下去,也难以扭转不利的局面,送我们回来的共军头目,当然嘱咐了我们许多话,目的是让我们转报司令官,希望不再继续流血,像枣庄的五九军、峄县的七七军以及雎宁的一○七军孙军长那样就地停战,其他的话,我们实在不便说,司令官当然也能想到我们是来作说客,是来劝降的,不过有些事,我们可以表达一点个人的意见,那就是:六十三军、一○○军和四十四军的将佐们,都受着所谓宽大的优待,可以说是事实,其他的,似乎也不必再多报告了。」--三个人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还待说什么,司令官伸了一伸手,手心向着他们说:「好了!我想不用再说了,你们休息一下去吧!」司令官说完,想了一想又说:「照理,我当任由你们自作去处,然而现今是在作战,只得委屈你们一些了--喂,把他们交给特务一营,不过,要好好的照顾他们!」几个兵就将那三人带走,他们并未作任何表示,竟随士兵去了。至此,司令部里,虽然还是那么多人,但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每个人差不多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最敏感的是那些老兵
彼时的整个阵地中,完全被笼罩在日光里,温暖得恰如初春,除了人们皆显得缺乏食物之外,可谓一片祥和。士兵们将私自藏存的饼乾,似吞服药丸般的,暗暗向口中塞,尚未停止呼吸的受伤战马,腿上的肌肉就被人们一片片的割了下来,阵地中最缺乏的是可足燃烧用的一切柴和草,不顾传统道德的小军官们,暗自令士卒挖掘阵地边沿上的坟墓,用那些已经腐朽的棺椁之木,烧烤马肉,或者将马肉用泥浆包裹之後,用火药燃烧!总之,绝大多数的人们,对於当前思考最多的事,只是如何多吃一点什麽!
其实,除了高级军官有着消息,能够明了局势之外,如果他们能保守消息,那么,照理各中下级军官以及士卒,可以说对於整个局面,应当是被幪在鼓里的才对,然而,却其实不然,人类本身就是半路神仙,潜意识和第七感,都似乎对人们有所启示,别以为有些人在那里晒太阳和打盹,也不要以为有些人在那里聚精会神的打牌、赌钱,其实,局势到了什么地步,似乎人人心里都已有了数,最敏感的应当是那些在军队中混过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兵,他们犹如农夫推测风雨一样,能够准确的断定火候,但是他们也多半是听天由命派,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凡事都是顺其自然。年轻的低级军官们,有绝大的数目准备着决以死战,大多数的士兵们,并不是欠缺思考能力,而实在是,对於战争的胜负,在他们看来根本无所谓:--死就死了,不死就活下去,如果被敌人俘虏了,跟着谁都是吃「二十四两糙米」穿件「二尺半」!所以何必操心何必愁?因此,他们的精神皆寄托在纸牌上,否则,到泥土下面去挖虫卵、找田鼠、掘青蛙、只有中级以上的军官们,不论蹲在阵地中或是伏在隐避部,以及挤在司令部的地下室里,默默的思索着,尽管他们已对援军的到来失去了信心,但仍不时的希望着南京或徐州方面到来的消息,其焦急等待的情况,一如士兵们盼望飞机送来馒头、烧饼和肉包子相同。
宣传品桃起厌战心理
也许那个时间,是恰恰在上午的九点钟正,人们正在宁静的各适其适之际,突然,阵地的上空,连接的响起了数十声爆炸,在阳光中,人人举头探看,竟发觉千千万万被阳光照射得如银色雪花般的纸片,由密集而疏松的冉冉由天上飞舞着,飘落下来。
「老八打过来了膏药弹!」(注:政治宣传,国军一般称之为「卖狗皮膏药」,意思是指「说得好,但却无效」!)大家一见这情形,谁也不用思考,都会知道那是些传单,故而士兵们不自觉的那么□噪着。因为这种东西,在战场上已是见得多了。在过往,部队上的政工人员,总是着令士兵们不准阅读共军的宣传品,但是,由於每次皆是极大数量的投射着,如何能够控制得了,所以事实上,士兵们对於这一类东西,都是不感新奇的。
「咦!这一次的不能唱!」当人们检拾到後,略略一看,就有人如此说。那是由於过往共军投射这等宣传品,常常是有歌谱能够歌唱的,而且对於那些歌曲,有许多,国军的士兵们都能朗朗上口,比如在抗战胜利後,国军初初北进的时候,共军大量射入国军阵地的一种宣传品,正面只印着「摸摸良心,朝天放枪」八个大字,背面却是印着一首音调易唱而轻松的小歌曲,是:「春风吹,暖洋洋,燕子双双飞南方,南方父母盼儿郎,鬼子已打走,为啥又打共产党;哎、哎、哎,为啥又打共产党?」当然,那是心理作战,宣传品的目的只是在挑起北进的国军之思乡情绪和厌战心理。
限即日四时放下武器
然而,这时所射过来的宣传品,意义却完全不同过往的了,这次的,肯定的不仅是一种劝降的布告,严格而论,差不多似是一项命令,因为纸片的正面上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令。」背面小字写着,「凡在解放战中的蒋军官兵--」大字是「投降者不杀、起义者有赏!」另有小字是:「解放军对一切蒋军俘虏的三大保证:不杀,不污辱人格,不没收私人的财物!」
就在这些传单,方由空中落至地面的时候,一份「最後通牒」式的正式信函,仍是由一名原为七兵团,而已被共军俘获去的高级人员,持着白旗,由共军阵地中直接送了过来。那是一封附有条件的劝降书,限令第七兵团的全部国军,必须於即日(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之前,全部放下武器,走出阵地。并指定如逾时未能遵令而擅敢顽抗,则全部歼灭云云。似这样的一封信,尽管文字写得还相当礼貌,但是,如黄百韬等这些人,如何能够接受?那不仅是责任的问题,一些老军人的荣誉心,也促使着他们不能那么容易的「阵前起义」,当然,是时的各将领们自然也皆会清楚的理解到,其後果的情形是如何的严重;但是,谁又能够决定什么呢?尽管他们也曾多次提出了一些计划,但是纵然是提出计划的人,其自己也难以相信能够发生什么效果,除了计议定是日下午六时决定突围外,甚至连突围的方向都不能决定。
决定於下午六时突围
六时突围的理由是:白日不能突围,因为目标太大。若是夜间突围,共军的警戒必定特别严密。在十一月,於苏北的大平原上,日落的时间是五点五十二分,若是六点钟走出阵地,几分钟内就是黑夜了,在那个时间,依照通常布防的习惯是,那个时间尚算白日,夜间的警戒岗哨,尚未派出,所以才选择这个时间。其实,这也只是一个不很可靠的理论而已,因为人人都知道,共军在外面的包围圈,必定是密密麻麻的。至於不能决定突围的方向,原因在於根本不能考虑共军包围圈的层数,究竟哪一方面应当略微稀薄?依理论,背道而退,向阵地北面突围,应当合乎当时条件,但有人以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应当直接向西,向徐州方向去。所以没有结论,只含糊的决定临时看情况,再行决定。
另外,也约略的做了些突围的方案,如:由某人负责通知部队。由某人负责破坏不能携带的重武器。由谁前导。由谁任左右翼。由谁负责殿後等等…。除去做了这些概略性的方案外,大家也只有拖延时间了,虽然仍是先後接到了徐州总部的数通着令「稍安勿燥」的电报,但是谁还会真的以为能够出现奇迹?
乾粮虽多可惜投不中
空军并未令阵地中的士兵失望,十余架次的「容克」运输机,投下了徐州一带百姓们做好的熟食--这问题是容易解决的,阵地之前前後後的三个废墟中,共计不过万余人,徐州的百姓,每户若是负责一斤乾粮,那么五十万人的徐州市,咄嗟之间就可办到数日之粮。问题只是空军由空中投下,由於飞机飞得太高,所以大部份投不到废墟之阵地中。落在阵地中的一小部份,就成了各单位争夺的对象,为了一麻包乾面饼,几个单位不惜以枪口相向,不禁令人想起了俗谚有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绝对道理了。
时间是无情的,尚在各单位配领食物的时候,那个许多将领躭心的、许多人们都知道必定会到来的时间,终於到来了,就在该日下午四时。方过了五分的时候,共军的一颗浓红色的讯号弹,就在碾庄的顶空里爆开了,那朶花一般的烟云,由密而疏的在空中分散着,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千发、万发、如冰雹般的炮弹,紧密的相继着,由四面八方射进了阵地,死吧!脑肝涂地吧!粉身碎骨吧!血肉横飞吧!一时之间,灰白色含有浓密硫磺气息的炮烟,笼罩了这三块小得似是弹丸的废墟。起初的一两分钟,人们於仓猝之间还在各自摸索自己预先掘好的掩避壕坑,但是,相信有许多人尚未钻了进去的时候,整个地面上的骚动就全部停止了,显然,许多人的生命旅程,竟提早的到临了。一切尚未死去的人们,皆像冬眠了的鼬鼠似的,卷曲着身体,蹲在由战沟的两旁向地下掏挖而成的洞里,大约每个人都在摒息静气的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祈祷,否则就只有默默的计算着炮弹落下的数目,或者猜测炮弹的「弹着点」距离自己有着多少远近?
然而,那些炮弹却也一刻不停的落着,尤其那些运用延期性信管的破甲弹,以及弹头上夹放了烈性炸药的臼炮炮弹,它们不仅发出了凄厉的爆炸之声,同时也散播出了较空气更为沉重的刺激性气息;苦味酸以及硝基苯的窒息气味,不仅令嗅到的人们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更使人的喉咙由剧烈的刺痛而变为麻木。
飞机助战也难挽颓势
渐渐的,人们的耳朶也不再灵敏了,虽然都还能听见声音,伹不论多么大的声音皆似隔着数层墙传来一样,这原因不仅是受了连续不断的爆破声致使耳壁膜麻木,而更实际的原因却是由於耳腔中已塞满了被炮弹所炸起来的尘土;然而,耳朶尽管失去了灵敏,但是地面一跳一跳的震动,人们还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得到任何一颗炮弹之落地处距自己的远近,十尺、五尺,身体的附近,当然,也有许多人再也不能猜测了,因为炮弹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或身旁。
用一条一条的铁轨并排着,上面盖土,土层的上面再横着并排上数十条鈇轨,如此这般夹心饼似的上盖,盖在一个狭长的地窖上,这么样的地下室,在这个阵地中,是最坚固可以避炸的了,七兵团部的办事处和指挥所就在这里,似这样的建筑,一般来说,炮弹是绝不会炸透的,是以在共军初初炮轰时,将领们在下面仍然不以为意,然而,不过十几分钟,地窖的上盖虽然未被炸开,但是地窖的周围,却出现倒塌现象,倘若再继续震动,狭长的地窖,就会如同挤牙膏那么样的压了下来,这么一来,大家慌了,--在别处虽然有危险,但危险程度或许不会大过这里,众人如此一想,就一个一个「冒着敌人的炮火」,冲上了地面,从此之後,指挥、联络的系统,就澈底的瓦解了,谁也再找不到谁,竟四散而去了。
对於这种炮轰的战术,共军称之为「歼灭」,这个字眼实在贴切,因为一般所指的战斗,是「棋逢敌手」「拳来脚去」,但这一战却不同,这恰似将对方用绳子捆得紧紧之後,再吊了起来打,--根本没有还手之余地,就以碾庄来说,大大小小的炮最少也还有数百门,但是却无法向外有效的发射,因为共军围在周围无法估计的面积上,若散散漫漫无目的的射出去,是不能收到丝毫的作用的。但是;由外射入包围圈中的阵地,那是要多么准,就是有多麽准的。共军这些炮的位置,自然有远有近,近的就在周围三、四里,远的可能会在三十里之外。所以被围的阵地纵然有飞机助战,也难起死回生。
一排排作了光荣牺牲
如此密密麻麻的落着炮弹,虽然太阳还未落山,但阵地中的天色,恰似「日全蚀」一样,昏昏暗暗。等到炮声停止的时候,已是真真的入夜苍茫一片了。
炮声既停,没有死去的人们,是不能伏在地沟里不爬起来,因此,又复听到了那些勇敢的低级军官们嘶哑着喉咙大声喊着近乎凄凉的口令:「验枪!」「验炮!」「预备射击!」
沉重声音的快速武器--轻、重机关枪以及冲锋枪,在一时之间,如同黄河决堤似的向着阵地之外漫无目的的发射着,那种声音颇似锅中煮熟了米粥,在此同时,有些不知由来的口令,在各个角落里喊着:「突围了!西北方向,冲出去!」,或者:「团长命令:东南方向突围,冲啊!」本来还在准备重新编组的低级单位,在接到这些来源不明的突围令後,阵地中就略略有了骚动,部份人员,就一面射击,一面向阵地之外跳出,另部份人员仍在死守,而共军的攻击令,是时已由号角宣布了出来,喇叭声趁着随夜幕而降临的寒意,透过了渐渐散发的炮弹烟雾,传进了人们听不清楚的耳中,不禁毛发悚然。然而,这是战争,在这等情况下,不论是敌是友,只要是血肉之躯,一旦遇上了枪弹就要伤亡,英勇的中国青年们,各人为了自己的信仰,就在这块荒烟衰草的废墟上,作着殊死之斗!守阵地的人,是在死守,攻击他的人,是在强攻。倒下去了!倒下去了!那些各为效忠於他们理想的健儿们,一个个用尸骨填满了那条划分阵地内与外的沟壕,一排排的作了光荣的牺牲。
伟大民族的豪迈凤度
终於,阵地中的抵抗,越来越少了,机关枪的喉咙也疲乏了,手持着加了刺刀之步枪的防守者,静待着共军的攻入。
「放下枪!放下枪!放下枪不杀!」,--果然,不一会的时间,共军们踏着阵地外壕中,方才战死之同伴的尸体,进入了阵地,当第一眼看见阵中的国军人员时,首先就高声的喊出了这句话。他们在喊话的同时,手中所执着的枪的枪口,或指着天,或向着地,但却绝不向着人。英勇的健儿们,都是「服软不服硬的」,你既枪口指天,我又何必刺刀相向,伟大民族的豪迈风度,就在这生死关头上表现无遗,守军们在对方这种近乎敬让的情况下,大多数一言不发的摔下了手中的枪:一个个首先局部停了战,共军们一组组、一队队向阵地中进入,国军们一夥夥、一堆堆的向阵地外面走出。这一场为期半个月的大战就结束了!只有在战争的意义上分出了胜负,但是;双方勇敢的健儿们之间,却看不出谁胜谁负。
阵地外面,阵阵新起的寒风,送来了清新的空气,走出阵地的人们,首先作个深呼吸,希望吐出胸中积郁聚的火药气息,接着,就是一面走一面挖掏耳朶中的泥土,人人的脸面,周身,都如烟熏火燎过一般,或者像由泥土中掘出的刺猬。一旦约略的估计着已渐灭了死的威胁时,头脑的活动能力,也就顿时失去了过半,沉重的头脑,在双脚仍在走着、走着的时候,却变成了木雕泥塑,逐渐的迷惘了,只感到浮白一片。在那荒原上,不择路,一颠一跛的在那些斩去了叶茎的黄豆根上踏着,一个个、一夥夥,在昏暗中,後面的跟在前面的背後,谁都没有思考过,到底要走向那里去!
被俘後的遭际挺有「趣」!
大约离开碾庄之外,约有三四里之遥,就是共军包围碾庄地区的最前线,在这个地方有着蜿蜒如羊肠的狭窄战壕,不过它虽然狭窄,但是却极长,尽管没有进入去从开端走至终点量一量,但想来它必定是在那个平原上,绕了一个三、四十里长短的大圈子,将七兵团所驻的几个小村庄团团围住了。
苦战半月睡倒壕沟边
此时,守在这壕沟中的共军,却是极其稀薄了,在一段长约里许路的面积中,看来只不过守着三几十个人,当那些由碾庄走出来的国军们,迷迷惘惘的到达了这条防线前,共军皆已安详的等待着了。
「朋友:你们疲乏了!该歇歇了!」
「兄弟:在这里睡上一会吧!」
共军们有坐有蹲的,在壕沟後面的丛树旁,有人手中拄着枪,有人嘴上衔着旱烟管,看见一群一群的国军,走到了近前,他们显然毫不为意,更不视作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般、那么轻松的说着。当然;也有一些说着令人不大愿听的风凉话:「跑那么快干什么?跑得越快自然越累!」以及:「慢慢跑还不是一样,难道你还怕漏掉你!」
不过,不论共军是究竟怎样说的,但总之他们的那几句三言两语的话,竟似心理学医生所用的催眠术一般,到达那些共军前的国军们,个个都如同肚子里钻进了瞌睡虫,在壕沟边沿上,有人坐下,有人卧下,但不久就都睡熟了。在这段时间以及之後的一两小时内,想来,碾庄阵地中的人们,必然全部在这条壕边上齐集了,依守候的共军们那种安闲的姿态来看,大约很少有人能放过这包围圈走了过去。况且,也说不定在这一线之外还有阵线,跑出这一线,未必能跑出那一线。总之,在这三十余里的大圈子上,是时睡满了苦战半月,并日食宿的疲惫国军,人数纵然不能肯定,但总不会少过万人。
三五共军如牧人赶羊
大约在该日的深夜十一时许,天上的浮云後面飞跑着蒙胧的月光,大地上静得如同死了,丝毫也看不出这里是残酷的战场,在此时,大约共军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了,突然,开始有共军一面自拍着手掌、用着很真挚的、兄弟般的声音说:「喂,喂,兄弟们起来吧!风大,冻病了不是好玩的,--我们现在要找个地方睡觉去!」这里喊,那边也这么喊,有些共军就开始将那些睡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的人们,一个个的拉扯着起来,仍在昏昏沉沉的人们,就糊糊涂涂的一个跟着一个,开始走了,--然而他们虽然双脚是在走着,但头脑却在睡着,尽管某一种感觉使他们能够知道,一忽儿转东,一下子又转西,一会是涉水,一会是过桥,只是向什么地方去?去作什麽?却是谁都没有去思考的;总之,如此的一群群、一黟夥,有的三两百人一组,有的七八十个一队,都是由三几名共军押解着--不,不能说是押解着,只能说是带领着走路,因为几支步枪如何能够押解数十人或数百人?而且这些人还是绝大多数并没有完全解除武装的敌人?事实上此时的这些国军,很多军官腰中还佩着手枪,士兵们身上也绝大多数有手榴弹及刺刀。总之--这些领路的共军,枪是背在背上,手中执着旱烟管,若无其事的走着,吸一口烟,哼哼几声小调:「有一位小姑娘,长得又白又漂亮……」或者:「长江黄河滚滚向东流,人民要建新中国,劳动人民翻了身,从此再不作马牛……」他们是悠闲轻松的,似乎牧人们安详的赶着一群羊,那群疲乏得如醉汉般的国军们,有如传说中的「湘西赶尸」,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於到了一个「睡觉」的地方,既不知是何镇何村,也没有人想去询问,竟是走进了一个房屋之後,立即就躺下去了,谁也不问是睡在地,或是床。
一夜之间的突然变化
这一睡,猜想起码是一天一夜。
终於相继的睡醒或饿醒了,当睁开眼睛游目四视了一下之後,彼此皆自不期然的惊恐了起来:「--妈的!这不是当了俘虏了吗?这可怎样好?」继之向周围的人们看了一遍,不一定有自已认识的人,但却深怕别人认识自己,细细看,有军官、有士兵,有些是同部队的,也有些是友军的,更有若干不知是些什麽部队的。
在这些人之中,有些人看起来并不紧张,有些士兵们还安静的或坐或卧着东张西望,显然,有一部份却是极度紧张,至於共军下一步如何处理这些俘虏呢?--任谁都不知道。所以尽管存着「跟谁都是一样」之思想的士兵,也或多或少有些疑虑;当然,极其焦急、极其恐惧的,自然是些军官,而且是军阶越高的人,忧虑、恐惧越更严重,这是不能责怪作官的人胆小,实在是这种於一夜之间,所发生的突然变化,令人仓猝间无法适应,更加缺乏心理上的准备。用「慌张得手足无措」来形容是可以的,但却不适宜用「胆小」、「怕死」等字句来形容。
然而;若问这些军官们慌张些什麽呢?这本来是些错纵复杂的心理现象,很难具体表达出来,但由於许多人的谈话中归纳起来,不外:经过多年的努力所积成的事业和功名,从此之後没有了。目下将要由作囚犯而至任令别人宰割,说不定很快就要被枪毙。也许,很多人并不一定躭心自己的死,只是死了之後,妻儿妾侍怎么办?存在银行中的积蓄怎么办?今天的自己,和一觉之前的自己,在中间划了一条区分环境的明确界限,这个自己,已与日前的绝不同了,甚至已是变成了两个人,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突变,是最令人难堪、令人难以接受的。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其实,死并不可怕,这些人也毫不畏死,问题是在死之前,能有一个充份的准备,让自己安排好了所顾虑的私人责任问题!
都担心到切身的问题
「喂,你是哪一部份的?」有人已沉不住气,向睡在身旁的夥伴搭讪:「天快亮了吧?--现在大约有四点钟啦吧?」
「可不是呢,我们当俘虏已是一天两夜了--我是七兵团的,你呢?」
「当然是七兵团的了,那还用说?」
「不都是七兵团的,喂,他们就不是--你们是哪里的?」
「你问这个作啥?--我们是第八军的!」
「奇怪,怎会有第八军的?--你们从哪里来?」
「是的,有一部份由鲁南来的,他们不也是在碾庄!」
屋中还很暗,北方农村中的房子,都是很小的窗户,天气冷,窗上又糊着一些报纸,纵然是白天,也不会光亮,何况天还未亮呢,睡在这三间房中,差不多有百多人,大家既睡醒了,就如此你一句他一句的谈了起来。
「你看,老八会怎么对付我们?」有人谈上了切身的问题。
「这可难说,也许不会枪毙!」有人答。
「照我的看法--」有人插上了嘴:「大约把我们当作在攻徐州的时候用来打头阵的炮灰!」他是猜想的,也是他心中躭心的。
「也许叫我们当苦力抬担架!」也有人如此说,一听口气就知道这只是些士兵们的话,又等了一阵,才渐渐的听出所有军官们谈话了。如:「七兵团被攻破了,匪军下一步会干什麽?」
「看来是对付徐州了,这大概不会估计错,难估计的是他们到底要怎样消遣我们?」官与兵一样,不论如何谈,一谈就会谈上了自己的问题。
「--」另一个答不出。
最好能搭上共军关系
「老兄怎样打算?」一个又关心的问:「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有好主意就得拿出来。」
「有什么好主意?」回答的在想一句说一句:「有机会,有空隙,能溜就得溜,问题是眼前怎麽办?--休想,他们总不会长期把我们关在这里吧,一定有第二步!」
「是呀,但第二步是什么呢?」
「照常理来说,总该问问某人是干某事的吧?」
「那是当然,我们只好说是当兵的。当兵的,罪总会小一点吧?」
「也许,然而」他不知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只是我们的衣服和士兵不同怎么办,这时候,到哪里去找一套士兵军服?」说着显然又困惑了。
「如果他们要问,不如说咱们是被拉壮丁拉了来的,由於识几个字,就当了小小的官,或者是特务长!」
「千万不要说是特务长,特务两字,他们是指的间谍,要说是司务长,那,好吧,到时候,你要喊我司务长,我就喊你三排长。」有人做好了打算,言语之间,听出他们已有了点儿希望。
「哎!」有人叹气的说:「我认识一个当共产党的,可惜忘记了他的名字!」有人如此说。
「你赶快好好的想一想,要是想起来就好了,这时候要能搭上点关系就有意思了!」有人是那么天真的想着。
「向东南是淮阴,那边是第四军,正南是临淮关,近一点是灵壁,……照情况这些地方是可去的!……」这是打算跑的。「不过,我们的位置在哪里?--」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正在想呢?你还记得我们前天夜里有没有经过铁路?」
「当时疲乏得头都昏了,谁还留意到过不过铁路?」
「如果过了铁路,就会靠近安徽了,如果没有过铁路,恐怕就是在山东边上了--你不要以为走了大半夜,其实,走不很远的,离开碾庄不会远过六十里路。」
「糟了,我渐渐想起来了,我们不但走过铁路,而且是过来、过去好几次呢!」
「真的?--那是怎么说?」的确,因为共军是带着俘虏,沿铁路线向徐州方向走的。
红又黑的饼狗都不吃
正当被关在民房中的俘虏们窃窃私议的时候,有共军人员,在民宅的庭院中,高声说话了;同时,房门也打开了:
「大家听着,一会儿就要开饭了,在这个时候,我要和大家说几句话。现在,我们是还在战场上,随时随地就会被国民党的飞机来轰炸,为了安全的缘故,大家不能活动,一定要在房子内,若是要进厕所,要向代班的同志讲,要一个一个的进厕所,不能一同进,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不能不这麽办。好了,就是这么多话,说完了,大家准备开饭!」这个说话的共军,不知是个什么身份,说话固然客气,但是却异常严肃,看他腰间佩着一支三号白朗宁手枪,猜测应当是个军官。
在这共军喊话的时候,民兵、老太婆等人乱哄哄的一大堆,将那些扁担、箩筐等等在庭院中分配着,由几个拿着纸和笔的共军计算和登记,大约他们是些军需人员。当他们计算完了之後,就将一些看起来又红又黑的、像些鞋底一般的饼,送进了房中,又将一桶桶的开水拿了来,共军说:
「现在开饭了,在战地里临时无法来得及弄出送饭的菜,凑合点吧!」共军一面说着,微微的笑笑点点头,就由筐中取出饼子,一个一个的递给众人,有些接下了没说话,有些无聊也近乎无耻的人,在接下了之後,却说:「这种东西,要是在上海、在南京,狗都不吃!」
一餐吃了两天的粮食
他的话被共军听到了,只笑笑却未答覆。但有些同伴们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妈的,不吃就算了,你是什么东西?」众人在分得了饼食後,起初,人人都觉得难以下咽,但咬上一口之後,却又觉得蛮受用的。
「老乡们,尽管吃,尽管拿,只要不作威作福,小老百姓们,什么都好商量!」有些在帮忙搬递的老百姓们,在说揶揄的话了,他们的态度是颇不友好。「妈的,早三天之前,看你敢不敢这么神气!」有人心中忿恨这些浅薄的百姓,但是,又无可如何,结果,还是硬着头皮听完老百姓的奚落,忍下了那口哑吧气。
本来半个月以来,就不会认认真真的吃过一餐饱饭了,而眼前的这三天,根本就没吃东西,这时,尽管还有人挑挑剔剔,然而,不一会的时间筐里就空了。
「饱了没有?」共军看看筐子之後问。显然,他们在怀疑,因为他们的分配,是预算着足够的。现在竟不够了。他们或许是故示大方,就将庭院中的一些箩筐,又抬进各房中:「吃,尽量吃,一定要吃饱!」他们那么说。
终於,这一餐吃去了共军预算好了的两天的食粮,当他们把些筐子拿走的时候,都摇摇头赞叹的说:「国民党的胃口真大!」
其实,人们饿怕了,现在吃这一餐,谁也不知下一餐是在什么时候吃,因此,有些人在吃饱了之後,又暗暗的私自收藏起了若干。
「现在,大家吃完了,都进屋中去睡觉,养养精神,晚上,说不定我们有活动!」前一刻来说话的那个共军,又如此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走了,「看管」这些人的共军,又将各个房子的门关闭了。
大家在暗中决定逃亡
房中的人们既已吃饱有了精神,大家谈起来,就更有劲了。
「要走,就是今天晚上,」不少人心中如此暗暗的计划,所以有人在讨论着:「看这情形,今天如果不走,恐怕机会就越来越少!」有人这么说:「到时,再想走恐怕就难了!」
「你这么说,何以见得?」有人以为共军并未如何加紧管束。
「你方才没有听到那干部说吗,他说今晚要活动,什么叫活动,--那就是要叫我们干了!」
「干什么?」
「那怎能知道?说不定要我们自己人去打自已人!」
其实,打算当天晚上走,却已经迟了。大约四点半钟,那个共干又来了,他说:
「诸位,我们一会就要出发,谁想进厕所,就要在这一刻进,现在只有一个多小时的准备,路上入厠是不方便的!」他这么说,其实是在下令。
「喂,大家要同心,跑的时候一同跑,在黑暗中,步枪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众人在暗暗决定了逃亡。
「大家一起跑,他们能追谁?又能开枪射谁?」理论是对的,事实上步枪在这等情况下,确实没有用。
痛痛快快的缴出武器
一个半小时很容易过,六点钟,天已黑了,就在这时,守住房门的共军,就让房中的人一个一个向房外走出,院子中的共军,又让出了房门的人们一个个向宅院门外去,而庭院门口里坐着、站着了一大群共军,每当一个由庭院中走出的人到达大门口时,坐着的一个共军就微微的笑着说一次:「你已解放了,武器对你是件累赘,放下吧!」这种和颜悦色的话,使经过门口的人们,无不乖乖的缴出了那些小武器。事实上,根本也不可能抗而不缴,因为说话的共军固然客气,但周围持枪站着的那些共军,却是个个面罩严霜,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外出的人们。已经没有了群体力量的反抗,是不可能发生任何较好的作用的。所以,每一个院落中的几百人,只在两个小时之内,皆痛痛快快的缴出了武器,没有发生丝毫事端。
此时,村中的街道上,集中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是由各个民宅中走出的。数目虽然不知,但最低估计也有数千人。
并没有听见口令,就开始了移动,一会儿走出了村庄。军人们的习惯,不须要指挥,自自然然的就排成了队形,被夹在共军及民兵的中间,成了一个数路的纵队。像一条长长的龙似的,在在昏黑的路上走着。
在路上疾走了一整夜
突然,队中有了纠纷,由小声的嘀咕,终於吵了起来。
「不要吵了好吧!叫他们看不起我们!」有人劝架。
「妈的,当了俘虏了,还不安份!」有人在駡。
其实,吵架的真相,却是由於有若干人,在缴出武器的时候不澈底,仍是暗暗的存下了小型手枪,乾油纤维以及雷管等烈性的爆破物品。这等行为,在俘虏群中,不仅不被视为英雄人物,反而引起了绝大多数同伴的不满,因此吵了起来,终於,在行军途中,有些人再一次向共军缴械。只有极少数,胸有城府的人们,对於自己存藏的武器,毫不透露口风,就能够多存了一些时间。
这一夜,本来有许多人想趁行军的途中逃跑的,然而,却竟没有一个人逃去。当第二日住进民宅的时候,彼此谈论为什麽不跑的问题,答案是相仿的,四面八方黑暗一团,既无月色、又无星光,根本上不能辨别方向,而对於自己的所在地点究竟是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倘若逃走,如果被土共抓了去,那可就更加麻烦了,因为大家都觉得民兵要比较共军更坏。
天气很冷,西北风在旷野里,吹着路旁的树木,犹如千军万马,其刺骨的尖锐,好似刀子,然而,在路上疾走着的时候,脚底上反而走出了汗呢!当天的一方渐渐显出了鱼肚白色的时候,人们自然知道了那是东方,也明白自己已走了一夜,而天快亮了。
不知为何被押到双沟
大约是清早的六时,就到达了一个大村庄,这个「国共联合」的队伍,就住进去了。一夜之间--差不多十一个小时,在路上撞撞跌跌的疾走着,到底走了多少路呢?有人估计八十里,有人估计百多里,也有人认为不会少过一百五十里,大家莫衷一是,有些混蛋的人们竟去问共军:「喂!老朋友,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共军笑甜甜的脸,咀里「嘿、嘿」几声就算答覆了。
「妈的,他不肯说!」
「多余!」有人却吐了一口唾沫藐视的駡那向共军询问的人:「要想知道在什么地方,多留心老百姓的杂物上,总是少不了地名的,--问老八,他们凭什么要告诉你,混蛋!」难怪还有人用好似作官的口气駡人,实在有些人,太过不争气的去和共军搭讪。
果然,略略一留心,不久就在许多东西上弄清了这地方的地名,因为破烂的流水帐薄上、旧信封上、破蔴袋上以及医生的药单上都有写着。「这里肯定是双沟了!」有人说。
「双沟是在哪里?」
「照情况,是在徐州的东南,--我们走了两夜,实际上只不过走了一百华里左右!」
「老八把我们解到这里来,是什麽意思?--我还以为我们已到达了山东济南,或者河南商邱呢!却不曾想到,竟到铁路南里来了。」
「看样子,徐州要有麻烦!一定是要对付徐州了。」
「把俘虏押到前方,不是累赘吗?」
「可以阵前去喊话!」
「不实际,去喊话,十个八个人还不够吗?要成千成万的都押了来?况且就算要利用这些人,也该有些准备的了,就这样让我们去前线吗?--不合理!」
「--」大家想不出到这娄的道理,就默然了。
无法找到那么多饭碗
「不知今天有饭吃吗?」这是个最实际的问题。但却引不起人们的兴致,有人已在开始吃「存粮」了。大家走了一夜路,现在又被关进了民房,有些人一声不响的就睡了,有些人却在翻来覆去,也有些人无聊的在那里乱翻老百姓的破烂东西。
「今天早开饭,吃过饭之後立即睡觉,仍是不许到屋子外面来,防飞机是目前最重要的事项,不然抛下炸弹来,炸死炸伤了我们,无话可说,要是炸着了诸位,那就可是太过冤枉了。」这个说话的又是一个军官,整齐的军服,腿上扎着上面较细、下面却较肥粗的绑腿,肩下挂着驳壳枪,枪上缚着大红色的绸子,随风飘动,煞是好看,很似张宗昌时代的马弁。
「这屋里几多人?」数名共军抬着一桶桶热气腾腾的食物,捱门捱户的发配:「你们有什么东西装吃的吗?茶杯、水壶、罐头盒--没法子一下找到这么多饭碗!」共军们说。看样子都是一些「炊事员--伙夫。」
「何必煮这些浆糊呢!」有人作难的发牢骚。
「上级说,天气冻,吃些又冷又硬的东西,生了病不是玩的,所以我们特意煮了来的!」好心的共军伙夫们解释着说。
「妈的,看你们吃完了还收不收藏?」屋子里有人在埋怨:「--老八最会用心机,不说怕你们收藏了食物,却说怕我们吃病了,猫哭老鼠假慈悲,--这次煮成了粥,谁还有本事再私自存起一些来吗?妈的!」不喜吃粥的人,又怨又恨而无可奈何的一面吃、一面怨。
没百万人怎能围徐州
「不要吵,不要吵,大家快点听!--」突然有人听见了什么,向大家摇手示意,众人果然静了下来:「--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徐州!」当听见了远远传来的炮声,有人疑惑的说:「--在这里偏西南,哪裏?符离集,还是南宿州?」有人却冷冷的说:
「猜什么,纵然是符离集或者宿县,也没什么奇怪!老八对付我们不是先打大庙、大许家,而只围我们吗,为什么不能围徐州,却先打宿县,妈的,这就叫围点打援口么!」
「徐州怎能围?老八有一百万人吗?没有一百万,如何围徐州?……」
「好了,吵这些干啥子!」不愿吵的人,也吵了起来:「为啥一定要一百万人!格老子徐州又不是铜墙铁壁!」「谁说徐州不是铜墙铁壁?--徐州正是铜城呢!」语带双关,但却无人感到有趣。
炮声却响得很激烈,有时感到地面有些轻微的震动。
「不会错的,方向肯定是符离集或者宿县。」
「谁在那里?」
「--现在是谁,怎能知道?」
「我们惨了,方由一个阵地上弄到这里,看来又要弄到另一个阵地上去,--方才好像听着送饭的老八说,黄司令和陈军长、周军长也都在这里,--真吗?」
「这却很难说,不过有谁见到了?」
「你是哪一部份的?」
「--你问得多余,听不清他说的老广话吗?不是六十四,就是六十三的!」有人插咀的说:「抓到黄伯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老八的话都是吹牛,你怎能信这些!」
「是啊,他们要真是抓到了黄伯韬,还不知要神气到什么地步,我不信!」
「黄司令此时说不定早已到了南京了,陈章、陈士章弄不清是哪一个「章」了,在打仗的时候,就听说放火自己烧了自己,抓到这里来?不是活见鬼?」
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
俘虏们住的这些小民房,本来就又小又暗,共军再在外面关上了门,房内更是黑沉沉的,人们既不能活动,也只好挤在一起,睡於地上,大家既都已睡足了,所以只有东一句、西一句的胡扯聊天,但是多数人都是彼此不相识的,谈话的范围,就只能谈那些具有共通性的题目了,所以反来覆去,总是那么些问题,比如:
「你们猜,他们到底要怎样处置我们?」似这样的问题谁能答?--谁也不知道,不过,有些答案却极可怕,比如一个说:
「说到老八如何泡制我们,依我的看法,那可就惨了。」说话者的声调,非常的沮丧:「去年打蒙阴,我们打开了一家大众日报社和一家新华书店,得了不少书,我就收起了一本叫做「上饶集中营」的书,今年六月在盐城打卞仓,又打开了一家叫做韬奋的书店,又检到了这本「上饶集中营」,个个书店都印这本书,可见共产党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了。妈的!你们猜书里说的什么?--,原来里面说,从前我们在江西上饶,开了一个集中营,专门将捉到的共匪关在里面,又说了许多我们当时对付老八的法子--」他正说着,另一个不服气的人插上了一句:
「你老是说『我们』『我们』,你在上饶集中营干过?」
「--不是我们是谁呢?--好了,当时国民党将抓了去的八路俘虏,有的用针刺眼睛,有的用钳子拔指甲,还有更惨的,是将秤锤寨进屁股里,更有把猪的毛向『那个东西』的马眼里塞,……」他正说着,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却有一个人大喊:
「--不要说了,胡说八道!老八造谣的!」
「别管他,让他说下去!」
「好,我不说了,造谣也好,真的也好,说不定老八就按着这些方法来泡制我们!」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说:「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白天总是关在屋子内
「--」大家又默然了,不过,虽然不知共军究竟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些人,但人人也皆知道,早晚要过这一关。当然;除非能跑得掉,只是,大凡共军已到的地方,老百姓都已被「组织了起来」,周围的村庄,皆终日敲锣打鼓,街上时时听到秧歌队经过的热闹声音,任何人都知道,在苏北、在皖东,要经过数百里的地带到南京,那是很难通过的,更不要说经过千里到上海了。所以人人尽管打算跑,但就没有人去试一试。
就如此,在这个双沟镇,一住就是十天,在这十天之中,为了防飞机的籍口,白天总是被关在屋子里,只有在每天下午六时左右,始分批到村子外面的河沟里洗脸,每次洗脸,都要敲开水面上结得寸许厚的冰,洗完了脸之後,站队、回房,--但是差不多次次换地方,每换一次地方,人也随着变换了;所以,人们没有可能在这俘虏营里结交熟人,天天所接触的总是新脸孔,所以同一个问题,每个人在这十天间,是天天在谈着。虽说防避国军的飞机轰炸,但是尽管常常听见飞机的声昔,但,显然那都是在上空经过,根本不似对此地区有过怀疑或注意的情况。
又送来了大批的俘虏
然而,这地方越来人口越多,因为自从十一月二十四日到达了这里,当时这里就已先住了一大批人,那多是由灵壁、泗县以及雎宁、宿迁一带来的。有刘汝明的人,有孙良诚的人,而且第四、第八、第三、第九,四个绥靖区的人都有不少,天南地北都集到了一起。及至到了十一月底的几天,又由宿县和徐州等地进来了大批,其中竟又发现了有第八军及第九军的人,到此时,大家始清楚证实了战事已在宿县展开了,也知道了徐州已失的消息,更令人震惊的是李弥将军亦在箫山被共军俘虏了。
「不确,这是共军的心理战,」一个第八军的团长说:「绝无可能,如果有人说李弥将军被共军打死了,我可能会相信,若说俘虏了李将军,就算有人亲眼看见,我都不信。」
「我也不信李将军会被俘的!」这些十三兵团的人员们,都深信他们的司令官李弥将军不可能做共军的俘虏。
「奇怪,你说老八到底为什么这样麻烦。」一个说:「在徐州俘虏的也送到这里来,在宿县附近俘虏的,也送了来,为什么一定要送到一起来呢?是想凑热闹吗?」
「这点,不能这么说,照情理共军不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一定有他的作用,至少,要让我们这些人,都能相信不仅自己部份吃败仗,而是处处的国军都在打败仗!」
「让我们大家都证明了彼此都打败仗,那能与共军有什麽好处?」
「这,就难说了!」
中共处理俘虏,手法稀奇古怪!
由於国军第七兵团被俘的人数越来越多,而大家当俘虏的日子也渐久了,所以,慢慢地恐惧也减少了,而无聊的心情却替代了恐惧,彼此都不再似被俘的初时,那么焦燥和忧虑。有些无聊到极了的人们,渐渐的不安份了,常常见到有等人和守卫的共军士兵七搭八搭的乱扯一通。
烟瘾难熬宁愿拿出金条
一位被俘的国军军官向守卫的共军士兵说;「喂,老友!我还有几块大洋--袁大头,有法子买几包香烟吗?」共军不答。
他又说:「喂!老友,多买几包,我们两个分着吹!」
他开始贿赂共军了,共军仍是不理,却站在门口哼哼唧唧的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惠说不完!……」
「喂!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们结交个朋友不好吗?--」他不死心的和共军罗嗦。
「你少说几句好不好!」共军被逼出了这么一句,就又唱他的歌了:「……穿过千军万马般奔腾,你踊跃战斗在吕梁山岗,我们的连长何万祥,英雄的榜样何万祥……」唱来唱去就是这么几句。
「他们为什么只歌颂个连长,而不歌颂大官?歌颂朱德老总不好?朱德岂不更英雄!」房子中的俘虏们谈论着,这也是个新题目。
「他们可能不是八路,说不定是新四军哩?」
俘虏们既不劳动,又天天由早睡到晚,无所事事,所以胃口越来越小,尽管一日只吃一餐,但仍是剩下许多饭;关在房中,精神没出发泄,就只有和守卫的共军胡聊,这个挑拨两句,那个讽刺两句,胆量越来越大,幸好共军个个都有好涵养,要不的话,就是将这些人看成为神经病。
「喂!老朋友,你一天站几个钟头岗?」房中的人问守卫的共军。
「不一定,有时五个,有时四个!」共军答。
「你们真舒服,我们站岗,一站就是二十个钟头,眼也昏,腿也麻;而且,排长又骂,班长又打!命可真苦啊!」在门缝中向外说话的人,是在胡说八道,希望引起共军的同情。
「你现在好了,快要回家了!」共军安慰着他。
「谁知能不能回得了家!」这个人说着叹了一口气:「--我有病啊!医官说要治好这病,天天得吸烟,咳!现在不要说是吸烟了,连烟屁股也吸不上!老朋友!我有根条子--金条子,帮帮忙,设法给买几包烟好吗?」他诉了一阵苦,终於说出了正题。
离开小村押赴旷野集合
「那可不成,我不能给你买东西!」共军说。
「当然,我知道,你们最有纪律,--不过,有病的人有什么法子!」他越说越可怜。
「我装一管旱烟,在外面点好火,我拿着给你吸一口好不好?」好心的共军受了感动:「--你生的是什么病,要吸烟来治?」
烟管由门缝中塞进来,那人猛吸了一阵说:
「老朋友,你真好!你是新四军哥哥吧?--见过陈毅吗?」
「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共军只答了一半。
「噢!原来是解放军哥哥!--吸了你这一口烟,是你救了我,要是回了家,立个牌位供着你!」
「--」共军无法回答。
人们虽然做囚犯似的被关着,但是後来经常有这些风趣的话题聊着,甚至有人和共军大谈女人经,反而渐渐颇不寂寞和苦闷了。
十二月初,一天晚上,众人在河沟里洗完了脸,共军着令站队,大家不知是什么意思。共军却说不再回原处了,即时出发。幸而人们并无东西放在村中,说要走路,马上就走,谁也没得留恋,只是,又要去哪里呢?这又是一个新疑问。
这次只走了一个多小时,并没有进入任何村庄或城市,却是到了一个平原的旷野里,去到的时侯,已见到那里齐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而且,之後,还从四面八方继续一队队的开来。
「这是干什麽呢?」人们议论纷纷:「这里的人数恐怕有几十万吧!」
「那怎能知道,看样子是会有十几万的!」渐渐的,人们对此只感到似乎是成了无边无际的人海!
「也许是集中到一起送去西天!」有人怀疑的说。
「要是杀的话,何必叫我们多吃半个月粮食?」也有人不相信。
愿留者纳愿去者资遣
大平原上,冷风卷着阵阵尘土,由於人多,又挤在一起,所以心理上,却不觉得太冷。大约到了夜间九点多钟左右,趁着天上的星光,颇为明亮,此时,「人海」里的几十处大扩音机响了起来,原来,在这纵横八、九平方里的「人海」之前,共军已搭盖了演讲台,不过既是夜间,又距离太远,在後面的人,自然无法看得清楚!只听着扩音机中的声音,是由一个浙江口音的中年人说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楚:
「蒋军的官兵们,我现在向你们首先宣布人民解放军朱总司令的命令,……」
他先说了对俘虏的政策之後,又解说了三大保证的范围,接着,就分析当时国共双方战争的局势,自然完全是在报告共军各处打的胜仗,济南的,东北的、以及天津、北平的,最後就说到了当时的局面。当这个说完了之後,又换了一个人演讲,又是宣传了一项朱总司令对於俘虏的命令,他将这项命令,反反覆覆的解释着:
「愿留者--容纳。愿去者--资遣。」大意是说,有很大部份的国军官兵,其最初入伍的时间,是为了抗日之故,所以,任何人都不是罪犯,现在共军只是对付的一小部份「反动派份子」,不是国民党的人员……所以现在被俘的人员如愿参加解放军,是受欢迎的,大家共同联手解放祖国、解放全人类;如果不愿意继续作军人,而愿意回家生产,那么,同是为国家贡献,所以,由解放军支给盘川,遣送回乡……云云。
当演讲的人,都讲完了之後,又一个人来宣布「阵地首长」的命令,谁是「阵地首长」?不知道,但命令是:
「现在,在场的全部蒋军官兵听着,由现在之後五分钟开始,所有的蒋军军官,一律向标旗的东面去,而所有士兵,都向标旗的西面去,不准许犹疑,不准许反抗,等我再说出『行动开始』的时候,就立即行动--预备--开--始--行--动--」
官是官兵是兵各走各路
命令既已发出了,虽然说不上有人反抗,但是,却普遍的犹豫起来了,人人都在暗想:不知共军是什么意思,而要把官与兵分开?究竟自认是兵好呢还是自认是官好?--其实,这问题自初初被俘的时候,人人都早已想过了,人人也知道必有如此的一天,却未料这一天此时竟到临了。
「瞒不住,只好说一半实话--承认自己是个很小很小,芝蔴、绿豆般的官就算了!」
由於人们都在犹疑,所以尽管「人海」里,挤挤拥拥,但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却有绝大多数,还未看见标旗在什么地方呢?原来共军派出了一大队人,各个皆持着一只旗子,在当宣布分别官兵的命令时,临时列队在「人海」中间穿过,他们列成了一条直线,好似电线杆一般,每隔十几步之遥就站着一人。
扩音机中不断的催促,乱哄哄的一个多小时,官与兵才算分开了,果然,在军官那边所站下的人们,都是穿着军官服饰的,--马裤、吊袋、肩章带、铜钮扣、大帽徽。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仍是走来走去,各自都想看看有无熟人。--由於人数少了,所以熟人反而多了起来,走来走去了一阵,竟见到了许多熟人!
「妈的!坏了,这次可真糟了!自己本想只说是个司务长,现在认识自己的人很多,这个可怎么好?」有些人竟又开始焦急了起来。
军官们由低级至高级,占全人数的三十分之一,共计大约有四、五千人。
此时,列队开到了一大队共军,他们竟每十几人分作一组,每组共军,由俘虏群中,圈出二百人为一队,仅半小时的功夫,就将四五千军官「化整为零」,编成了二十几队,当每二百人已经圈出了之後,立即开走,--当然,在此同一时间,士兵们自然也在编队,但是怎样编法?若干人为一队?开去何处?由於笔者未能目击,亦未再次听到下文,不便妄言;但凭猜忖,该等士兵,多数是被立即补入了共军行列。并且开去了永城、蒙城、宿县等战场,掉转枪口,立功去了。
凌晨吃早饭十人一盆菜
军官们组成的队,由共军领着,一队跟着一队,直向西北方向开去,由深夜十时半出发,大约在凌晨四时许,就在一个不知名的村中住了下来;这一天,与既往的十多天,却大大不同了。首先:去到了那村中的时候,已经有了饭和菜准备好了,略略休息了一阵,就开始吃饭,--黄米饭(谷米)配着大豆芽烧猪肉,每十人分配一盆菜,菜盆放在地上,热腾的米饭放在木桶中,而且有洗得乾乾净净的磁碗和筷子,大家站着或蹲着,围拢在一起吃。--「民以食为天」;大家一见这等「排场」,不由得个个喜笑颜开,有许多自以为身份高一点的军官,一路上矜持着不大愿和低级军官谈话,此时,也照样的有了笑容。开始举箸的时候,有些人似乎想抢,但是十个人如何能吃得下如同洗面盆那么大的一盆菜?最後,像人耳那么大片的猪肉,还剩下了不少。--这一餐吃了下去,对着共军干部,立即就有了好感,而且也觉得他们似乎顺眼了不少。
当刚吃完饭的时候,共军一个个如同「待客」似的,由庭院外面走了进来,一脸和颜悦色的姿态向大家说:
「吃饱了吗?--路途中没法预备。」他客气的说:「现在大家要休息了,晚上我们还要出发。没有事,希望尽可能的不要出庭院,一定要防止暴露目标,我们的目的地是徐州,到了那里,生活会正常的!」他说着点点头走了出去。
民房的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麦杆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而更特别的,乃是每间房的门,不再关着,而且没有卫兵了!
「妈的!老八收买人心!」有人嘴里如此说着,一头向麦杆草中倒了下去:又松、又软。脱下身上的棉军服,盖着,相当暖和;有大衣的,那就更加舒服。
听说到徐州大家都纳闷
睡不熟,或者有心事的人,可以自动由这间房,到那间房去「串门子」,没人过问,最低限度,在这个庭院中有了自由。
「他们竟说明了是将我们弄到徐州去,不怕泄露军事秘密吗?--」一个睡不熟的人,向身旁的人们搭讪着。
「只不过是一群俘虏,知道什么狗屁军事秘密?你太把自己看提高了!」一个不大开心的人,奚落这个问话的。
「谈谈嘛;发什么脾气!」那人心情不恶:「他们不是说愿留就留下,愿去就走吗?又把我们送去徐州干什么?」
「那谁知道?--你要走就走好了!谁叫你不走呢?」--这等问题,每一个心中都在想着,但是,却就没有一个人肯向共军质问,显然,共军「葫蘆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大家还根本一点摸不清楚。一句话:「没有信心!」所以个个皆怀着鬼胎,静静观望。
「在这里都要防空?那么;到徐州去目标岂不更大?」有人如此问:「--现在宿县一带还在打着,飞机能不监视徐州方面的活动?」
「是,--这确是个问题;但是,他们那么说嘛!谁知道为什么要到徐州!」这问题,是无人能答得出的!
中午,共军又挑担着水桶,送来了茶。四点钟不到,又开了饭,雪白的面粉馒头,菜是猪肉、白菜、豆腐粉条一锅煮,吃得人人一头大汗。
「诸位:饭吃过後,我们就要出发了,目的地是潘塘,今晚的行军沿途是公路,好走,不过倘若有飞机,希望诸位不要个别行动,要立即伏卧在公路两旁的沟边上,这些,相信诸位都懂,我就不多说了!」--这个共干说话斩钉截铁,但是,态度很恳切:「大家现在或者喝水、或者到厕所,请早准备。」
不一会,就出发了,一走出村庄,几千人又碰面了,仍旧是两百人一单位,後队跟着前队在公路上走,一路上都看得见的共军和民兵、运输队、担架队,来来去去,真是车水马龙,有些显然是急行军,走起来那种姿式简直如同运动会上的「竞走」,快得好似跑一般。
「看吧,不当俘虏,真不能想像共军的情况!」
「奇怪,他们没有丝毫辎重!周身之上除武器外,绝无他物!难道睡觉不盖被子?」
「用到你操心吗?--当他们须要的时侯,说不定洗脚水都有人预备好了!」
老百姓的嘴脸十分难看
这群俘虏军官队,沿公路慢慢走着,途中所遇见的一切共军,虽然也有人投以注视,但从没有人作出鄙视的态度,只有老百姓的运输队,走在一起时,常常说着一些不大令人喜欢的话。
六点钟後,路上黑了起来,彼此看不大清楚,俘虏们反而心情轻松了一点;不知为什么,人人都不大喜欢看见那些讨厌的老百姓咀脸。实在奇,半个月之前,这里的老百姓都很友善,仅隔半个月的时候,他们竟变得那么可恨。
大家本来以为又要走一夜,但是仅走了三个多小时,潘塘竟到了。这是个很大的一个村庄,村外有很大的一圈树林,虽然树密,但却都是落叶树,差不多全部树林,已经光秃秃的;然而,这树林边上,竟停着数百辆各式各样的车子,大坦克上还写着T.
No. 1st R. 等洋文字样,只是每辆车子,都盖着横七竖八的大树枝子。那大约是为了防空。俘虏们就在这些车旁坐了下来,等待共军进入村中联络。
「我以为是什么潘塘呢!--这里不是潘塘集吗?我在这里驻过防的!」有人说。
「我也驻过--过去空军高炮团以及战车一团都在这里长期驻扎!」有人接着说。
这地方是由苏北到徐州的公路,最後的一站了,过去,凡是奉调经过徐州的部队,由於不能在城市中扎营,多半都是停在这里,之後才越过徐州他去,故而很多人对这地方不陌生;不过,此次到达,心头上的滋味却与过往大异了!
一位女共干宣布要学习
俘虏队在村前及公路上,略略停了几分钟,入村联络的共军们就回来了,之後,就一队一队的分批开进村中,由於这裹原有军营,所以这次没有再住进民宅,全部是住了军营。当大家集中到过去战车团的操场上的时侯,起初以为不很大,但共军着令横排每排四十人,纵行,每行一百二十人,就如此,将近五千人,一刻间就站好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共军,穿军服,腰佩手枪,登上了操场的讲台,开始讲话,她说:
「诸位:由於这个场子太小,本来要让大家坐下来谈谈的,可是坐不下,只好略略向诸位谈几句,委屈诸位站一会--我们,奉上级的命令,为了诸位已经解放,在不久的未来,就要各自回到自己的故乡,参加祖国的生产建设,为了适应未来,上级着令诸位参加一段时期的学习。现在,我们将要在这个地方停留一段日子,这里离前线不算很远,在战事未停止的时期,随时都要注意空袭,不过,也不用躭心害怕,因为现在解放区已经相当大了,国民党如果要来扰乱,大目标不知有多少呢,所以如果有飞机经过,不要到处走动,就可以了,我们在这里也有了防空和对付国民党飞机的准备。--现在,有几件事,诸位要好好的与负责的同志们合作,倘若有任何疑问,任何困难,都可以向负责同志说明,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向上级反映。现在,为了学习工作进行的顺利和方便,首先须要编队,编队之後,今晚就暂时休息、睡觉,由明日开始学习。--」
在这个女干部讲完之後,就开始一班、一小队、中队、大队的编了起来,共计编成了一个总队,辖三个大队,全数是四千六百八十余人。除了总队长、大队长以及中队长是共军干部之外,其他的小队长、小队副、伙食委员、内务委员、书记以及班长、组长等,都是由俘虏中,随便指出一些人担任的。
当一切编好了的时候,各小队长就被召去了总队部,其他全部人员,就分别列队进入营房。忙了大半夜,差不多又是到了近乎天亮的时候,才能开始睡觉。此时房内墙壁上,还贴着不少过去的标语、中山像以及军人读训、党员守则等等,在煤油灯下,大家睡在土坑上,眼巴巴的看着。
填写「学习人员情况表」
大约睡了五个多小时,营房外就大吹哨子,各「小队长」们就催着众人起身,并且每人发给了一张纸:「学习人员情况表」。其内容一如通常的履历表,计有:姓名、年龄、籍贯、「在蒋军中服务科别」、「在蒋军中职务分类」、「部队番号、单位」、「官职名称」、「军阶」、「曾入何种党,社、团」、「家庭成份」、「有何专长」、「志愿参加何种工作」……等等,并且对於各项皆附有说明。小队长一面向众人分发,一面着各人立即填写,要在吃饭的时候交回中队长。大家接到手後,虽然有点慌张,但是不能不填。有些人向别人东问西问,也有些人胸有成竹;不论是战战兢兢,也不论是马马虎虎,总算到时都填妥交给了小队长。
这营房很长,每排房中皆有十七个门,房的中间是路,两边皆是坑床。每排营房中大约住着五百七十余人,共计分住八排营房。当准备开饭的时侯,每个门口里皆有三几名共军等待着,俘虏们一个一个由房门外出,每出去一个,共军就着令其缴出私人财物,不论是钞票(金元券)、银元、金锭、金条、戒指、手表,除洗面用具外,不论任何物件,皆必须缴出。交出之後,当即发给收据,--说明这些物品,在回乡之际当即发回,而共军并当即将该等物品写上人名,一包一包扎好,放入一个竹箩筐中,这一项工作,大约作了两个小时,就全部出到庭院,在各营房的门前,一班一班的开饭。
缴交私人财物大闹笑话
关於缴交私人财物这件事,由於事先没有通知,因此人人皆未准备,突然着令缴出,临时无法躲闪,个个只好乖乖的拿了出来。不过,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能够拿出黄金钞票等值钱物的,绝大多数不是高级军官;许多阶级高的人员,很可能除了一个手表之外,别无长物。然而,为了缴交私物,也曾发生了一些相当可耻的事,令共军登记的时候,不知如何下笔,诸如:裸体女人照片、春宫图及若干淫亵用品和药物。记得,当一个人缴屈了一些银色的小纸盒後,由於装璜很精美,共军小心的打开盒子来看,只见是些薄胶的小袋子,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知应当怎样登记才好,就问那物主:
「这是什么?」
「--嘿嘿!嘻嘻!」物主只笑不答。
「说呀,这到底是什麽?」共军有点厌烦。
「--嘻嘻!」物主仍在笑,结果那共军真的由厌烦而变成了恼怒:
「你嘿嘿什么?有什么可笑?你是不是『要洋盘』?」
「嘻嘻,气球!小孩子玩的气球。」那物主见共军生了气,就只好说话了。那共军面无表情的向另一个共军说:
「气球,十一小盒,共计:十的十二,加十二,合计一百三十二--给他收条。」
「妈的皮!什么玩艺,呸!丢脸!」站在门内等待外出的几个人们,在後面駡。
「这家伙是干啥子的?」有人在问。
「妈的,说起来活现眼,他是黄伯韬的副参谋长、姓陶的,叫陶文焕!」一个一面说一面吐口水。
「哼,」另一个也吐了一口唾沬说:「有这等副参谋长,黄伯韬有什么办法不倒他妈的八辈子霉!」
「黄伯韬怎会用这种人?」
「那,有什么法子,他老子是国防部高参,一半人情,一半压力!--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似这等事,不知有多少宗。其间又有一人,在缴出私人物品时,竟缴出了二十支雷管及三磅TNT炸药。他一面缴给共军,一面向共军说:
「释放我时,一定要还给我哟!」
「你要这个干什麽!」共军疑惑的问。
「我本来是作生意的,出来当差,误了发财的时间,你们放了我之後,到上海、到南京,去打劫银行、炸保险库,没有这些玩艺怎么行?」他认真的说。
「那还得请示过上级,这个好象不能算私人财物!」共军也认真的说。
「无聊!」许多俘虏看不过眼的说:「别罗嗦好吗!倒了霉,也用不到再滥下去!」
学习讨论结论敷衍了事
当全营房中的人都出了操场的时候,就在各房门之前,一班一堆的吃了饭;接着,共军运来了大量毛巾、牙刷、搪瓷杯等,每人发给了一份,之後,就都回进营房。方休息了一会,共军又送来了大捆「大众日报」以及许多小册子,如:「美帝扶日真相」、「四大豪门」、「窃国大盗袁世凯」、「吴化文将军」、「白求恩断片」……等等;看来,这不像是有计划的「学习」科目,显然,也只是随便拿些书籍来而已。中队长说明要大家先看报纸,看完了之後,要分班研究、讨论,要作出结论来。
当然,这种「学习」,大家一来不习惯,二来也不知讨论些什么和结论些什么,那实实在在是敷衍了事。论敷衍,这些人们可以说个个都精熟,所以,到了下午饭後,共干就来听取众人学习的总结了。当时报纸上的要点,多半是徐州一带战役大捷的消息,以及各地「人民支前」的热烈情况。似这等题目,有什么讨论的?因此,交出的总结,自然是些虚与委蛇的东西,诸如:「共军打胜仗,是由於吃得好、身体壮」或者「人多」等原因。当然,那些共干们显然并不满意这些,然而,接连的「纠正」过很多次,但是就没有纠正好,还是讨论不出什么特别的成绩来。共干当然也明白,这些人并不是小学生,对於不想做的事,是很难做得好的,所以并不甚勉强,其真正的目的,大约也只不过要这些人们,能够了解一些当时的局势,--东北的「解放」、「南京的和谈」以及杜聿明、黄维等在徐蚌沿线「陷於泥泞」的情况;和傅作义、陈长捷在平津一带的被围等。换言之,也就是要这些人们相信国军的根基已真正的动摇不稳了而已。
有人受不了宁死不唱歌
第一次上「唱歌」堂,就出了一项严重不愉快的事情,那是由於唱歌的题材,俘虏们不接受。事情的过程是如此:大约是一月五日的晚上,四五千人都集中在大操场上,由共干领导着学习唱歌,当共干先念过了歌词之後,就一句一句的,像教小学生一样的教法,自己先唱一句,接着要全体俘虏跟着唱一句。谁知,教着教着,俘虏们竟全部不唱了,共干催着众人唱,大家皆不理也不答。正於此际,突然有一个人大声喊着说:
「士可杀,不可辱,要枪毙由着你们,我是宁死决不唱的!」
随着这个人的喊声之後,略略一停,竟有许多人喊了起来「不唱!绝对不唱!」
那个首先抗议的是周昭星将军,湖南茶岭人,其当时大约仅只是个少中校而已。当时的哄动情况,是相当麻烦的,共干们也有着手忙脚乱的现象,经过了十几分钟,共干们窃窃商量了一阵,竟将歌词临时改动了,那是将一个「匪」字,改成了「军」字,重新又开始另唱,勉强算是上完了一堂,--之後,共军不为已甚,终於在之後的日子中,从未再次唱这首歌。其歌词至今笔者已不能完整记得了,只还记得最前面的一段,那是:
「打得好来,打得好来打得好!解放大军功劳高来功劳高,千军万马如猛虎,蒋匪(後临时改为「军」字)兵败如山倒。蒋匪兵败如山倒,军长师长跑不了来跑不了,丢盔抛甲如脱兔,可惜终於进了网……。」
由於这次「事件」,也看出中国的军人,并不个个是贪生怕死的懦夫,铁血汉子还是多的。抛开政治立场不谈,在这件事上,也能看出共军们的忍让涵养,他们能够始终坚持上级的命令去执行国家的政策,依当时俘虏们的猜测,以为共军会处罚一些人,藉以镇压;至少,要制裁那个周昭星,然而结果恰恰相反,周昭星竟在第一批被释放的人员之列,那是後话了。
大家明白人应说老实话
当时,既已停止了唱那首「打得好」歌,之後,就改换了一首歌颂毛泽东的「海燕之歌」。
当学这首「海燕之歌」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俘虏,江西人,名字叫潘宗韶(以後曾在台湾,任少将)竟向共军提出问题说:
「这是共产党的党歌,我们只是共产党的阶下囚,是些俘虏,让我们唱这歌,到底有点什么味呢!」
共军答覆说:「你们在现在并不是俘虏了,是参加学习的学员!」
潘某又说:「既不以我们为囚犯,那么,我说实话,至今我对共产党没有印象,所以,我也没有兴趣学这些,因为对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如果我说我喜欢共产党,那是我骗你们,大家明白人,何必自欺欺人呢!」他的声调是很温和的。共军的负责人员终於说:
「如果不愿唱那也就只好不唱,解放军决不勉强人们做不愿作的事。」
以上,这也只是许多事项中的一点点而已,因为这项「学习」,由民三十八年的一月初开始,差不多要到了该年的二月底才终结,前後应当是两个整月,中途又加进了许多新来的「学习人员」那是由永城、蒙城以及宿县等地来的,其中除了第十二、十三、第二、十六等兵团的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番号单位,人数之多,只军官就有三万多,当然不能全部在潘塘这一个小地方容纳得了,因此,就迁到了徐州的九里山,一部份在九里山直待至这所俘虏营结束,而一部份,又从九里山迁向了洪泽湖南岸的盱眙县一带去。这些变迁,自然是随着国共双方军事的转变而致。
共党对於这些俘虏的处理,是有原则性的,在起初只着令各军官俘虏,自行填写「学习人员情况表」,但是这种表,只要略略一看,就能发觉是一种完全无用的废纸,因为不仅绝大多数的职务、军阶等项都乱填着:司务长、司书、服务员、辎重单位的人力连排长……等,而许多人竟填写了假姓假名,张亦飞、刘小备、王阴明、李少白……。任何人一眼就可看出其不真不实来。然而,共军明知其伪,但不指破,在许许多多次不嫌烦的个别谈话中,在许许多多的旁敲侧击中,早晚弄清了每个人的真正的姓名和身份。
发现了草药大家装性病
在事过境迁之後,俘虏们於获释後、又络续回到了国军中,当彼此谈论在共军俘虏营中的往事时,曾经发见了几点当时看不出的事,其一:共军选拔了一切的具有特种专门技术的低级军官,用「教育」和「说服」的方式吸收了他们。那是:炮兵的测量人员、辎重兵及装甲兵的修理工程人员、通讯兵的报务收发人员、无线电的工程修理人员、以及低级甚至高级的医务人员。
而最先「资遣」的人员有两类:一类是广东及福建籍的低级军官。首先释放的原因,主要乃在於无法进行教育--共军中粤、闽籍的人员,无法调动那么多来从事教育俘虏工作;再者,也由於这些粤、闽籍的俘虏,与其他俘虏不易相处,所以,释放了事。第二类是伤、病的人员--当时共军在徐蚌大会战中,伤者自然不少,其自身尚且无法立即增加医务人员,因此,当然更无法顾及敌军俘虏的伤病,况且,对於若干传染病,共军更躭心其传播蔓延,如性病就是。所以伤病人员多是在学习了数日之後,即释放了。
为了俘虏们发觉了这些情况,可以提早被释,所以会有不少人冒充粤、闽籍人,更有许多人假装生病。关於冒充广东人,只要能说点简单广东话,也就行了。但是假装生病,却是不易,因为没有病徵,是难令共军相信的。为了希望被释放,不少人就冒险的制造病态。说来有些可笑,如:在九里山时,每天由军营至附近的河沟中洗脸,某一个有点药草常识的人,竟找出了一种叫做茅莨的草,暗暗的采摘了一些,带回营房,夜晚在睡觉时,就用这种草,搓弄自己的生殖器,第二日:局部就肿了起来,此人大喜,就又告诉了几个熟人,如此一传二、二传三,不久,许多人竟都采用了这个方法,结果,不久之後,许多人也都「举步艰难」了。共军派了军医,只略略一看,就肯定的说:「梅毒!」
事实上,个个都肿得放光,自然军医才会那么肯定。共军负责人员却怀疑的问:
「为什么过去半月,未发见这现象,而竟於突然的两三天内,病了这么多?」
「同志!」这群「病人」解释着说:
「性病的治疗,需要很久,过去我们差不多每隔三、两天就耍打针吃药:消发代仙、盘尼西林等等,整天带在身上,所以表面看起来,不似生病,然而,至今被俘二十多天了,药力在身上消失光了,所以『发疯又发了出面』,而且都是一起发!」这种道理说得太好,结果他们都被提前放走了。
似乎有意让俘虏们逃跑
共军当时处理俘虏,有些事是令人多年来仍旧想不通的,那即是:有些俘虏因为地位高,不放回了,但有些军、师团长等级的人,共军把他们调到洪泽湖一带继续「学习」,久久不提释放的事,而又管理不严紧;大家见到那么松疏,有些人就鼓起了勇气悄悄逃走了--因为那里已隔京、沪线很近。--但是;共军却似乎不会发觉减少了人员,也不追究,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众人见共军管理得既不严紧,逃走了又不追问,因此,就一个一个的逃跑,大概最胆小和最谨慎的人,最後也不是被共军释放的,而都是逃跑的,似这样情况的将领,笔者所认识的就有多位,如一○○军军长周志道、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便是最好的例子,另有不少位,现仍任军职,不便提及。
该年二月间,我在南京的朱雀巷碰上了「同过班」的刘清昶,身上挂着三四排勋表,又当起一○八师的师长了,见到了「老同学」,满脸带着不是味道的笑容,据传说,因为他是冒险逃出的,曾一度被政府视为英雄呢!
在徐蚌会战之前,国军中的风气有一项是:倘若某一人曾被俘过,虽然逃回来了,但既不能再担任队职官,而且要遭同僚的冷眼,甚至有许多同僚,不敢在人少的时候与之接近。但是徐蚌会战之後,国军的风气有了大转变,不仅许多被俘过的人,回来後,仍照旧作官,而於俘虏营结交的朋友在官场碰了面,除略略一阵「面蒙蒙」外,随即也就恢复泰然了。
【全文完】
以上《共军淮海集中营亲历记--国军第七兵团溃败前后的见闻》,原题《共军淮海集中营亲历记》,是以《春秋》杂志总第381期-383期(1973年)同名连载内容全文为底本完成数字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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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58.33.43.*
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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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i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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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7 19: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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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还有个万历十五年作者黄仁宇在东北被俘的回忆录,找不到了。那个也挺有意思
黄仁宇这种学者类的国军军官,回忆起自己的亲身经历的战役,居然也是那么不靠谱无厘头,几十年了还想不出自己为啥会当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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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83.233.*
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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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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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8 00:2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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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太有意思了:)
【 在 xianrenb (xianrenb) 的大作中提到: 】
: 共军淮海集中营亲历记
: --国军第七兵团溃败前后见闻
: 冰 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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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20.245.26.*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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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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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9 08: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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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伟大民族的豪迈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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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03.93.18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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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kkkv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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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9 09:5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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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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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61.181.14.*
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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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hi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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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9 11: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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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相比较国民党把罗炳辉的坟给挖了,tg对于战死的国军将领是允许家属过来收尸的。
【 在 richard1986 (rochester2012) 的大作中提到: 】
: “伟大民族的豪迈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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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39.205.235.*
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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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C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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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9 11: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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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还有吴焕先,也是被挖坟辱尸。
【 在 bhima (心烦意乱) 的大作中提到: 】
: 相比较国民党把罗炳辉的坟给挖了,tg对于战死的国军将领是允许家属过来收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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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66.111.98.*
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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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hi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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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9 16: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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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此ID
严明战死后他家属想来收尸,被国军拦着不放行,还是西野这边把俘虏营里他儿子放出来和家属取得联系才把尸体运走,国军干得这都叫啥哟。。。
【 在 WaterCube (水立方) 的大作中提到: 】
: 还有吴焕先,也是被挖坟辱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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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39.205.235.*
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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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g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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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23 14: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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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就一地痞流氓,所以国军就是一帮打手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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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7.136.63.*
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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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xue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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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23 14: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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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一下《古惑仔》的情节,地痞流氓都没这么没品
【 在 drugmmm (哈哈镜) 的大作中提到: 】
: 蒋介石就一地痞流氓,所以国军就是一帮打手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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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43.2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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