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题:官方认定的开国领袖
童小溪在书里明确分析过毛、刘的两种群众观和群众运动方法。
這裏,是想引用這種對人群的理解來說明劉與毛的兩種不同的群衆觀。劉在其著作、講話中,從不忘强調群衆路綫,但再仔細解讀,研究他所提出的工作方法,不難看出,他心目中的群衆,很接近塔爾德的“人群”。在劉那裏,群衆很容易被權勢階層所脅迫和欺騙,他們的言論經常是被地方幹部所操縱,從而衆口一致,不敢表達自己的真心話。而一旦在正確領導的勸慰、誘導下,就會紛紛打開心扉,向黨交心。在劉少奇心目中,群衆的最主要優點,就是人多力量大,聲勢大,但缺點是 :一旦發動起來,就容易有過火行動。
而毛的群衆觀更接近塔爾德的“公衆”。毛同樣也强調群衆的數量優勢,幷經常在“群衆”前面加以數量冠詞 :“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异常”,“真正的銅墻鐵壁是什麽?是群衆,是千百萬真心實意地擁護革命的群衆”,“除了黨的領導之外,六億人口是一個决定的因素”,等等 [1]。同時,
毛還說 :“人多議論多,熱氣高,幹勁大。”把“議論多”作爲群衆的一條首要優點,這裏所稱贊的,不止是議論的聲勢大,而且是群衆的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亦即一種意見的多元性。毛重視群衆的智慧和群衆的首創性,珍視人群中的异端思想,期待群衆中不同思想之間的辯論,主張在這種辯論中,“放手讓大家講意見,使人們敢于說話,敢于批評,敢于爭論 ;不怕錯誤的議論,不怕有毒素的東西 ;發展各種意見之間的相互爭論和相互批評,既容許批評的自由,也容許批評批評者的自由 ;對于錯誤的意見,不是壓服,而是說服,以理服人。[2]”
和這種群衆觀相聯繫的,是毛所主張的群衆運動的搞法。假如說,劉時刻强調群衆的現實利益,那麽,毛則更關心群衆的言論權利、思想權利,這和毛一貫重視文化藝術、教育媒體等上層建築領域相一致的。
因而,毛把言論表達視爲群衆運動的中心 :“大字報、座談會和辯論會,是揭露和克服矛盾、推動人們進步的三種很好的形式。”“大字報是一種極其有用的新式武器,城市、鄉村、工廠、合作社、商店、機關、學校、部隊、街道,總之一切有群衆的地方,都可以使用。已經普遍使用起來了,應當永遠使用下去。”“像我們這樣的國家,人民內部的矛盾,如果不是一兩年整一次風,是永遠也得不到解决的。許多
問題的解决,光靠法律不行。法律是死的條文,是誰也不怕的。大字報一貼,群衆一批評,會上一鬥爭,比什麽法律都有效。[1]”
在劉那裏,群衆運動的重心在于政治精英的領導和駕馭,群衆運動的搞法主要是從上至下的。言論、信息在劉的群衆運動中,主要不是由群衆來掌握和表達的,而是需要由政治精英控制甚至保密、透過官僚等級有序地向下傳達擴散。因而也需要對群衆實行分類排隊,區分核心、外圍和异類,采取內外有別的政策。
毛和劉心目中的“群衆運動的發展規律”也非常不同。在毛看來,群衆運動是從魚龍混雜的不同觀點開始,經過辯論,群衆進行思考和自我教育,觀點進一步轉化、分化,逐漸克服思想上的混亂,從而出現陣營分明、是非分明的結果,這個過程也是鍛煉人們的鑒別能力、明確對立面、將落後、反動的因素孤立、暴露出來的過程。
比如毛所描繪的一個群衆辯論的典型發展過程 :“石家莊那個學校,把那三個口號(即 :‘打倒法西斯!’‘要戰爭不要和平!’‘社會主義沒有優越性!’)一討論,七十個代表,只有十幾個人贊成,有五十幾個人反對。然後,又把這幾個口號拿到幾千學生裏去討論,結果都不贊成,這十幾人就孤立了。[1]”
劉也反覆提到“群衆運動的發展規律”,但他所指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群衆在一開始,是惰性的,需要政治精英反覆耐心的啓發、誘導,他們才敢于講出他們心中的真話,一旦將大部分群衆都啓發、勸導成功了,群衆就發動起來了,這時的群衆就會類似于一種情緒化的、服用了興奮劑的人群,就會不可避免地出現過火的言論、過火的行動,這時政治精英的任務就是以其清醒的頭腦,限制群衆的過火言行,强調政策,也就是對運動進行“糾偏”。因而,在運動初期“寧左勿右”,在運動後期“寧右勿左”,就成爲領導運動的一個要訣。容易看出,劉心目中的“群衆運動規律”,和塔爾德的“人群”的盲目性、非理性形象,是非常吻合的。
這裏,提到了“左”和“右”,這是一對多義的、經常被搞得混亂的概念。比如,在當今主流和官方的回憶錄文學中,毛所特有的對“階級鬥爭”和“資本主義復辟、黨變修、國變色”危險的强調,對兩條路綫、兩條道路鬥爭的强調,是謂“左”,同樣,在政治運動中,采取簡單粗暴、暴力體罰的辦法對待幹部群衆的作法,也謂“左”;但問題
在于 :毛强調前者,却從未提倡後者,是政治運動的各級推行者,把“階級鬥爭”的主題庸俗化、歪曲化爲對幹部群衆的殘暴迫害,在這些推行者之中,就包括劉和王。而恰恰是毛,才糾正了第二種“左”:
即簡單粗暴地打擊迫害一大片幹部群衆。
【 在 hotpear 的大作中提到: 】
: 1961年4月1日到5月16日,刘少奇…………来到长沙县天华大队和宁乡县炭子冲大队等地蹲点调查。前后44天。
: 同在湖南,毛**只能住在长沙的宾馆,刘少奇却可以睡在生产队的养猪场;
: 《求索中国——文革前十年史(下册)》P52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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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水平应该不只是考察群众观、群众运动的方法,主要看住在哪儿吧。
刘强调组织内的驯服工具论、群众运动中的清官思想、自上而下派工作队领导群众斗组织基层,这都是很明显的。
毛的反体制、反海瑞武训思想、支持群众解放自己教育自己、支持群众组织掌权、斗争的目标不是组织基层,这也都是很明显的。
【 在 hotpear 的大作中提到: 】
: 1961年4月1日到5月16日,刘少奇…………来到长沙县天华大队和宁乡县炭子冲大队等地蹲点调查。前后44天。
: 同在湖南,毛**只能住在长沙的宾馆,刘少奇却可以睡在生产队的养猪场;
: 《求索中国——文革前十年史(下册)》P52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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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这段历史,童小溪是这样看的
這樣的典型人物的典型情節的描寫,很自然地就納入了中國封建傳統的“清官”乃至“明君”話語 :一位高高
在上的皇上或大官,微服私訪,深入民間,體察民情,才
發現民生艱辛,且恐于當地惡吏的橫行霸道,敢怒不敢言。
皇帝(或清官)的臨幸驚訝和感動了苦難中的小民,他們
跪地痛哭,一股腦地將苦水倒出,皇帝(或清官)開恩,
憑舉手之勞,就解决了民衆的倒懸之苦,萬衆歡騰,齊呼“皇
帝萬歲”,或“真是來了青天”。
有關劉湖南調查的官方記述,和以上話語的各個
細節都是吻合的 :比如 :輕裝簡從,住在老百姓家裏,睡
門板鋪禾草,親自到社員家中訪察,啓發誘導社員講真話
等等。還有兩個細節突出地表現了人民共和國的這位“青
天大老爺”的“體察民情”的形象 :一是在東湖塘公社調
查時,用脚撩開山坡上一堆風乾的人糞,來察看有多少沒
消化的草和草根,二是在天華大隊施家沖社員座談會上,
取下藍布帽,露出滿頭銀髮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鞠躬。共和國主席察看農民的糞便、向社會最底層鞠躬的描寫,表現
了在九天之上的高級官員對九地之下的民間躬親訪問的反差,更從反面突出了精英和群衆之間的森嚴等級。
劉的湖南考察被譽爲深入群衆、走群衆路綫的典
範。中國共産黨在歷史上有著强大的依靠群衆、走群衆路
綫的傳統。翻開劉少奇的著作、講話,他對群衆和群衆路
綫的論述比比皆是,看上去似乎和毛的差別不大。然而,
仔細解讀,幷參照劉在湖南調查中的工作方法,我們
能看出一個微妙但重大的差別。
美國學者洛厄爾·迪特默在 70 年代寫作的《劉與
中國 :群衆大批判的政治》一書中已經精闢地
總結了毛和劉在和群衆關係上的差別 :
[劉]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作爲一個工會組織者
在爲工人工作,或與工人在一起度過的,他對此感到
自豪。即使身居高位之後,他每次到農村“視察”總
是堅持“參加生産勞動”。……毛幷沒有比其他領導人
花費更多的時間去深入群衆——毛實際上可能是官僚
主義的“脫離”的最典型的受害者,因爲他常常長時
期地與世隔絕,據說,他的死也與此有關。但是,與
其說毛爲促進領袖與群衆之間的直接關係所做的努力
是非常零碎和偶然的,不如說他比劉更注意給那部分
社會地位低下、“愚昧無知”的人以更多的權力 [1]。
迪特默的這個觀察是有洞見的。的確,毛 1959 年
6月到家鄉韶山,幷沒有像劉那樣作蹲點調查。1955 年,
毛號召領導同志都下去調查農業合作化運動時,自己幷沒有去實地考察,而是根據各地的調查報告編寫《中國
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書。另一方面,毛澤東除了强調深入群衆、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之外,他更强調 :將傳統意識中的上智下愚、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等
級觀念顛倒過來。他說,群衆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
(應該是指共産黨領袖和一般的精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
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
軟弱、愚昧的群衆,需要開明的政治精英去領導和拯
救,而問題在于讓民衆永遠脫離軟弱、愚昧的狀態,讓民
衆組織起來、學會自己管理自己的能力。一種是救民于水火,
一種是增加民衆自己手中的權力,前者是拯救,後者是賦
權,雖然都能給民衆創造福祉,但却是兩種非常不同的方法。
在中國革命的****階段,這兩件事幷沒有衝突,都體
現在中國共産黨的革命造反之中。在共産黨以人民的名義
掌握國家權力之後,兩種群衆觀、兩種不同的對群衆的工
作方法,就漸漸顯露出來,幷發生矛盾衝突。
在毛心目中,“給那部分社會地位低下、‘愚昧無
知’的人以更多的權力”的方法,就是讓群衆自己教育自己、
自己解放自己。解放,首先是思想的解放、言論的解放,因此,
賦權的主要手段是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而在其他
很多中國共産黨領導人心目中的群衆路綫,是經過封建傳
統的“明君”、“清官”的棱鏡折射過的“愛民如子”意識、“爲
民請命”意識和“青天老爺”意識。
【 在 Braun 的大作中提到: 】
: 1961年4月1日-5月16日......
: 早她妈干神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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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派群众对周的评价几乎从历史上消失了。对群众组织最大规模的清 查,绕不开周。
【 在 changniu1983 的大作中提到: 】
: 不是吧,十里长街送,一直在民众心里口碑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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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小溪《极端年代的公民政治》,网上有pdf版,不过可能墙内不太好找,z-lib上有。即便乌有之类的网站上完全在群众活动视角的书也极少。
【 在 espain 的大作中提到: 】
: 请问这是哪本书?网上能找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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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70年清查扩大化后,帝都已经是走*派+保派群众占优了,更别说之后75整顿了。周影响力很大的部门里,也只有一个部被造派夺过权。
【 在 xueliang6688 的大作中提到: 】
: 四五事件就是人们自发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引起官方镇压的事件,当时邓被批判(“反击右倾翻案风”)。邓1月份在周的追悼会上致完悼词后就没再没公开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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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从群众代表的角度,各级*委会里两大派群众组织的代表,比你设想中的人大制度相差在哪儿呢?
【 在 chaobill 的大作中提到: 】
: 两者都不会。
: 如果人大制度能发挥作用的话,那十年也不会那么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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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连党委都越过了呢。你究竟是设想一种所谓的人大代表制度,还是群众代表实际掌了部分权?这个制度叫什么并不能决定群众代表掌多少实权,归根到底还是看各方实力对比。
【 在 chaobill 的大作中提到: 】
: 为什么要越过现有的人大制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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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人过来谈话、看基层的报告也可以接地气,同吃同住并不是基本要求。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清官、是不是把群众看做能动的主体、是不是把组织基层当成敌人,都是有很大区别。可能你现实里接触的大领导大老板,普遍都是跟普通群众同吃同住般的接地气吧。
群众组织自身就有立场上的差异。
工会问题太敏感,没法说。内地侧重这方面的网站这几年都没了。从后来工会的现实情况,也能倒推出刘、李等人(虽然他俩去世早)在这方面的根本立场。不知道你是如何对认识分析溯源倒推这方面的。没记错的话,以前谈到类似话题,我是倾向鞍钢法工人治厂,你是倾向经理专家治厂的。咱们对群众主体的地位、能动性的认识理解有质的区别。
【 在 hotpear 的大作中提到: 】
: 同吃同住同劳动是基本要求,做不到这个,谈什么接地气?
: 另外毛反体制这个是很明显的,但是对群众组织的立场上可未必。同样的,刘也并不是只强调只上而下,最好的案例就是1951年,在李立三主张国企内部存在公私矛盾,工会应当关注工人利益时,刘赞成而毛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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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设还是统御?群众的主体性、能动性在哪儿?是否更有利于群众教育自己解放自己?当然你可以有其他标准。
【 在 hotpear 的大作中提到: 】
: 你说的这个观点看似长篇大论,其实归根结底很简单——毛的方法论用在破坏一个旧世界上是无往不利的。但前提是这个世界真的需要被破坏。
: 最近我看的一部小说有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放在最后给大家分享一下。事实上,人都有小心思,如何凝聚组织形成合力,是需要高超的技巧,纵观毛的革命经历,也是在他有意识的用水磨工夫去团结求合作的时候才更容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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