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下文字转载自 Trekking 讨论区 】
发信人: forefrontman (我来了), 信区: Trekking
标 题: 暴走百公里的快感与寂寥——百公里山地纵走比赛亲历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Sep 27 15:55:30 2004), 站内
当上弦月落山时已过零点,北斗七星在风起云涌的天幕上遥视人间。万山丛中,倦鸟在巢,巨石、树林、小径沉默不语,静寂和漆黑无边无际地延伸。偶有夜行者匆匆闪过,头灯发出的圆圆的微弱的光束,照得一粒粒尘埃像小精灵般跳动、飞扬不止……
我是2004年9月25日上午9:05从门头沟区体育中心开走的。同时出发的有600名运动员、300支团队,共2500人。活动由北京市登山协会与门头沟体育局联合举办,名为北京国际山地纵走“毅行百公里大赛”。
百公里于我是个挑战。此前,我虽多次担任CEO开辟“野路”登顶海拔两千米左右、全程三四十公里、耗时六七个钟头的山,但那也只是小巫见大巫。因此,每次在BBS上看到老驴们要去穿越50公里或100公里的大山时,我总是羡慕不已。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有多强,潜力有多大。
我将比赛的消息告诉隔壁同学成琦和小古,他们非常感兴趣,但同样对走完全程持怀疑态度。离比赛只有一周,我花198块大洋买了根POWER PLUS登山杖,120块大洋买了件BACK PACKER GEAR速干衣,70块大洋买了个探路者银狐头灯。加上已有的探路者腰包、CONVERSE休闲运动裤、NIKE跑鞋,装备基本齐全。后来的事实证明,它们各自发挥着特殊作用,使我如虎添翼。
我和成琦首次开始万米长跑,沿未名湖不断绕圈。每圈据我的步测为900米左右,时间为6分钟。由于是匀速前进,步履轻盈,呼吸均匀,基本不用张嘴喘气。10圈下来耗时55分钟,轻松得令我们意外。如此撑下去,加一倍距离应该也不成问题。
赛前第三天夜晚我们练习急行军,速度几达极限,30公里历时4个半钟头。由于白天我还走了10公里,腿脚有点反应,我担心影响比赛。最后一天,我去游泳,放松全身,顺便训练肺活量。水真有一种神奇的作用,它能治愈伤痕。从泳馆蒸完桑拿出来,我全身轻松,所有的不适无影无踪。“我有志进入前一百名!”我出语惊人,成琦只是笑笑。
比赛刚开始,我们想保存体力,速度并不快。每次看到有人跑步前进,我就觉得此人若非超级牛人,就是超级“山盲”。到关帝庙小桥的20公里都是大马路,没什么坡度。成琦带的东西太多太重,几分钟后就停下来脱衣服,我慢走一段后不见他追上,就独自前行。
到涧沟村的10公里也不在话下。我没有加速,但已有三十多人被抛下。在检查站,已有一些“重在参与”者退出。我补水并吃着发的面包和榨菜,胃口不是太好。长途跋涉,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脚板。三口两口吃完,我马上脱鞋脱袜揉脚。13:40,离站上山。
登山是我的长项。妙峰山海拔1291米,名列北京十大高峰。我虽没有爬过,但并不把它放在心上。通过比赛高程图可以看出,进山点海拔已有800米,离峰顶也就500米,不过一个香山的高度。山上有个卖水果的女人说,前面已经过去231个人,最早的11点钟就过了。我在为她的记忆力惊奇时,脚下加快速度:要进入前100名,我至少得超过131人!
自此,我开始大幅度超人。沿途不少人已出现体弱的迹象,有的甚至坐在路旁喘息,这无疑是大好机会。半年的登山训练、新买的登山杖、较好的肺功能开始发挥作用。登顶来得很快。然后马上是下山。至36公里的禅房村水站,短短6公里,我共超过45人!
禅房村到52公里处的下苇甸检查站都是下坡,为全程最好走的路段。我开始加速,并进行“纵穿”:不沿S字形公路循规蹈矩地下行,而是直接从较陡的灌木丛中纵向下降,抵达下一个S形公路。这样能减少距离,但也比较危险:容易滚落、扎伤、迷路。
我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看到前面有人。老远就点数,人越多我越高兴,因为他们都将是被我“吃”掉的目标。但是,行至此路段的人大都有一定功底,有一次为了超过一个人,我连续“纵穿”两次才得逞。全程我共 “纵穿”10次,减少路程约500米,付出了两处轻微刺伤的代价。后来天黑了,这项“功能”被迫停用。
大部分人结伴而行,而我基本上是一个人。与人同行必将影响速度,除非那人比你牛。天黑了,有点寂寥,我按亮头灯,有这点灯光做伴也是好的。穿过一道500米长的隧道时,孤独感愈加强烈。我给几个朋友打电话、发短信,以减轻这种感觉。“狼永远是孤独的,只有羊才寻找同伴。”我给自己寻找籍口。
过了62公里处的安家庄检查站,接着就是70公里处的王平村检查站兼宿营地。这是一个大站,因为走完30公里、50公里、70公里的人都可以领取纪念证书,所以许多人走到这里便准备宿营或退出。我打印成绩单:13小时14分。此时,成琦快到62公里处了。
从妙峰山至此,我已超越92人,不包括在此宿营的20多人及数名被救护车接走的受伤者、生病者、严重透支者。前100名已经近在咫尺!
“上面的路比较难走,岔路多,没有头灯或手电的人不要走了。另外,大家最好结伴而行。”工作人员殷殷叮嘱。22:40,我和海淀登山协会的一男一女同行。他们走得奇慢,且谈笑不止,我怕有当“电灯泡”的嫌疑,闷声不响地往前走了。
经过一个山坡时,狗“汪汪”叫个不停,并蹿下来。我往前走,它“忽忽”猛扑过来,我急转身,头灯一闪,登山杖一挥,它紧急“刹车”。屋里有人大喊:“你是干什么的?!”我大吼:“登山比赛的!你把你的狗看管一下!”
月亮从群山后升起,星星在高空点亮。“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我吟诵着古诗,然后开始唱歌壮胆。《梦驼铃》、《敖包相会》、《送别》、《再向虎山行》,一首接一首,最后反复唱起了“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有点忐忑,其一怕迷路,因为路标不明显;其二怕遇歹徒,两三个月前八大处两高中女生被杀害,并传闻内脏被掏。
经过80公里处的官道村检查站时,工作人员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很痛快,从来没有这么走过路!”他们大夸我的状态,并告诉我已进入前100名。“若再超过一些人才比较保险。”我想。
80公里到84公里的上升线路走得我直冒火。沿途出现多个岔路,但无标志,我只得根据自己的判断力和直觉前进。有一回,我在岔路口彷徨老半天拿不定主意,便大声冲有灯光的村庄喊:“老乡,请问这路怎么走?”没人应声。
几分钟后,我冲深山长啸。居然有回应!随后看到电光在闪,是登山协会的巡逻人员。我欣喜若狂,像看到了亲人。他们给我指完路说:“上面有岔路口的地方,我们刚用砖头和瓶子摆了箭头,有些地方还挂着小彩旗。”
这4公里我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到水站。补水,休息5分钟,出发。路变得奇烂无比,碎石特多,泥头车碾出一道道深痕,稍不小心就会滑倒或扭脚。沿途一两公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偶尔见到的大多已伤痕累累。一位中年男子穿的鞋比较薄,被石子硌得不行。一位中年女子一不留神,摔落在石块上。
更有一位平头小伙子双手捧着脸,一步一挪,像梦游,看得我都难受。“我头发热,脚痛,想睡觉。”他是小跑上妙峰山的,完后体力就透支并生病了,抱着石头想睡觉。在94公里处,他见到巡逻人员的帐篷再也起不来了,后被救护车接走。
我的脚板疼痛不已,小腿、膝盖、大腿前端酸乏,几次差点扭伤脚踝。但我的精神状态非常好,毫无困意和睡意,体力没到极限。我念着《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操练的“九阳神功”:“他刚由他刚,他强由他强。清风指山岗,明月照大江……”这一路我超越了17人。
凌晨3:50分,眼前出现灯光,并伴有人声:“冲刺了!”冲不冲刺于我已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大步向前刷卡,成绩单显示:18小时52分45秒,名列男子组第80名。另有13名女子走在我前面。如果将团体运动员和个体运动员分开计算,我应在前50名之列。前几名都是小跑过来的,路程相当于两个半马拉松,难度相当于四五个马拉松!男子组冠军用时仅8时50分!女子组冠军用时14个多小时!奇迹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同样,我也创造了自身的奇迹。由于起步缓耽误了时机,从上妙峰山开始,我都在赶超。我视线范围内的109人全部被超越,无一人能反超。我达到了自己登山和穿越史上的最高点,也写下了北大硕士生涯中极富有意义的一笔。这种体验刻骨铭心悲欣交集,这种体验或许一生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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