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zhuanlan.zhihu.com/p/61358445胡兰畦(1901~1994)四川成都人。中共优秀党员,中国近代史上的著名女革命战士,进步作家,民国“七大女将军“之一。
一
“天有美人江,
地有少女风,
谁云巾帼不英雄?
红是桃花骢,
青是莫邪锋,
谁云粉黛可怜虫?”
这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武汉黄埔军校分校的校歌,名为《妇人从军歌》,号召和颂扬女子参军入伍。胡兰畦在军校读书时曾经学唱过这首歌,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唱,就是一辈子。
在那个烽火连天的革命年代里,热血男儿纷纷挺身而出,参军当兵,为国尽忠。而女流之辈也“巾帼不让须眉”,人人争做花木兰,为了国家和民族勇往直前,胡兰畦亦是这样的女子,毅然响应革命号召,换下红装着军装,做了民国的“花木兰”。
胡兰畦于1901年6月26日生于四川成都,祖上是明朝开国大将胡大海,父亲胡卿云参加了四川哥老会,终生为“反清复明”而奔走呼号。母亲鲁葆珍含辛茹苦地将胡兰畦兄弟姐妹四人抚养长大。鲁葆珍知书达理,颇有文化,胡兰畦刚记事时,她就教女儿背诵诸葛亮的《出师表》、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等经典名篇,使她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这也为她长大后投身革命打下了基础。
兰畦者,兰花盛开于田园之意也。但胡兰畦并不是柔弱的庭中娇兰,而是刚毅的空谷幽兰,她从小便有胆有识,极富主见,早在“五四”时期,她就积极参与反帝反封建的运动,表现出了极大的革命热情与爱国豪情。
胡兰畦16岁时,家里给她定了亲,男方叫杨固之,是她的表哥,是一个胸无点墨、贪图利益的商人,而胡兰畦受新思想的影响,一心向往男女平等,立志为国家做贡献,自然不喜欢庸俗的杨固之,但在强大的封建家庭势力之下,她的反抗再激烈也是无效的。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家里也不再温暖了,胡兰畦成了没人疼的孩子。她刚从成都毓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家里就逼着她与杨固之完婚。于是在1920年10月16日那天,19岁的女孩哭着当了新嫁娘。
没有感情的婚姻像一潭死水,胡兰畦再也过不下去了。身为将门之后,胡兰畦自然也是“将门无犬女”的女英雄,她自小以女将军花木兰自居,视“鉴湖女侠”秋瑾为偶像,梦想着能像她们一样征战沙场,为国尽忠,她志在远方,怎甘心做商人妇,所以婚后不久,她便在朋友的帮助下,从成都逃到川南巴县女学当了一名教员,与旧家庭一刀两断,自己开始独立谋生。到了1923年,经过亲友的证明,她和杨固之正式解除了婚姻关系,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二
1921年,胡兰畦在重庆,听说四川军阀杨森要建设一个新川南,于是她满怀希望地去了泸州,入川南师范附小当教员,也就是在那里,她结识了秦德君、恽代英和卢作孚等志士,尤其是秦德君,成了胡兰畦的闺中密友。现实远比梦想要残酷,军阀混战不息,杨森频频战败,胡兰畦等新派人物因此遭到了当局的通缉,无奈之下,她只得返回成都。
1922年,胡兰畦遇到了她一生的牵绊——陈毅。那时陈毅因参加留法学生爱国运动而被驱逐回国,任职于重庆的《新蜀报》,他会讲故事,会写诗,在四川知识界特别是青年学生中颇有声望,胡兰畦亦对他仰慕万分。是年夏天,胡兰畦到重庆探望一位朋友,她特地登门拜访了心中的偶像陈毅,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陈毅还给她写了一首白话诗:
“小孩子,
不要哭!
跌倒了,
爬起来再跑。”
此后两人时常往来,爱情的玫瑰愈加芬芳。
本是一段好姻缘,但时事艰难,再见时已物是人非。
1923年,杨森投靠了直系军阀吴佩孚得以东山再起,很快便打回了成都,春风得意的杨森听闻胡兰畦貌美倾城,便萌发了纳她为妾的念头。胡兰畦的确长得很美,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身材苗条,气质独特,艳惊四方,杨森当时已经妻妾成群,但好色荒淫的他并不知足,为了得到胡兰畦,他让他的四姨太、也是胡兰畦曾经的同学田蘅秋代自己向胡兰畦求婚,胡兰畦并非爱慕虚荣的庸脂俗粉,对杨森绝无好感,对富贵无欲无求,断然拒绝此事,杨森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胡兰畦为了逃避他的纠缠,在友人的协助下逃往上海。
胡兰畦的好友秦德君后来把她的故事转述给了作家矛盾,矛盾因此写出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虹》,书中娇美而刚毅的女主人公梅行素的原型便是胡兰畦。
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胡兰畦见识大增,风光无限,她列席于全国学生代表大会,又任职于上海女子工业社,还报考了环球电影公司,因为貌美,她还当过《良友》画报的封面俏女郎,迷倒了一众男子,名噪一时。
1924年秋,胡兰畦再次回到了重庆,遇到了正欲报考黄埔军校的川军青年军官陈梦云,他是陈毅的堂兄。陈梦云对胡兰畦一见倾心,极力邀请她同自己共赴广州,胡兰畦受其感动,遂与他在重庆匆匆举办了结婚仪式。
到了武汉后,陈梦云报考黄埔军校因体力不支遭到淘汰,胡兰畦也想报考,只可惜军校不收女生,她的愿望落了空,暂时进入中央妇女部工作,当时担任部长的是国民党元老廖仲恺的遗孀何香凝,胡兰畦十分受她赏识。
1926年秋,北伐军占领了武汉,黄埔军校的政治科、工兵科、炮兵科从广州迁往武汉,成立了“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人称“第二黄埔”,后来改称为“武汉中央政治军事学校”,武汉很快便成了全国青年向往的革命中心。武汉军校成立后,开始在全国各地招收学员,并首次公开招收女学员。胡兰畦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即向丈夫提出要去武汉报考军校,然而陈梦云的大男子主义在这个时候暴露无遗,他坚决反对,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胡兰畦决心已定,不肯退让,夫妻俩为此争吵不断,感情日益变淡。再加上陈梦云在北伐战争中退缩不前,贪生怕死,令胡兰畦备感失望,于是两人分道扬镳,三年婚姻不过梦一场。
1927年初,胡兰畦独自赶到了武汉,顺利进入了她朝思暮想的军校,得以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终于圆了她从小以来的军人梦,从此以后,她既是“文小姐”,又是“武将军”。
三
1929年,胡兰畦在江西党务学校做秘书,因发表抨击南京政府的言论而被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驱逐出境,在一些进步人士的帮助下,她得以赴德留学。
1930年,在柏林的胡兰畦结识了国民党元老何香凝和其子廖承志,并在廖承志的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当时孙中山先生的遗孀宋庆龄也在柏林,何香凝回国后,是胡兰畦陪伴在宋庆龄左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1931年,宋庆龄的母亲倪桂珍老夫人去世,她陪宋庆龄回国奔丧,之后再次返回德国学习。
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开始大肆逮捕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胡兰畦因从事反法西斯活动而被逮捕,三个多月后,经过宋庆龄和鲁迅等人的解救,她才得以出狱。她将自己在狱中的遭遇写成一本小册子,名为《在德国女牢中》,文章立即被译成俄、英、德、西四种文字,国际反响十分强烈,她的名字和事迹很快在国际上流传了起来。此书是中国报告文学中为数不多的杰作之一,奠定了胡兰畦中国杰出女作家的地位,因为此书,她被德国人驱逐出境,英国和法国也将她拒之门外,但苏联却对她敞开了大门,当时苏联正在准备召开第一届作家代表大会,她受邀作为中国作家的代表参会,受到苏俄大文豪高尔基的亲自接见。高尔基指着她对朋友说:“这是一个真正的人!”
1936年高尔基逝世,胡兰畦受邀赶到莫斯科参加葬礼。斯大林和莫洛托夫为其抬棺,胡兰畦与高尔基的儿子、儿媳妇一起手捧遗物,执绋送葬。
回国后,胡兰畦担任何香凝的秘书,“一·二八”抗日战斗打响后,她组建了上海劳动妇女战地服务团,自任团长,带着服务团的姑娘们剪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勇敢地奔赴前线,从事抗日宣传,参加战地救援,组织文艺演出,冒着炮火前进。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胡兰畦的战地服务团在抗战时期足迹遍及上海、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等地,行程长达两万多里,她被誉为“战地之花”和“当代花木兰”。
1937年底,胡兰畦在江西南昌与陈毅重逢,一别十年,相思入骨。二人彻夜倾诉思念,遂订白首之盟。陈毅禀告了自己的父母,得到同意后又禀报给组织。然而组织上却不同意,新四军副军长项英亲自找胡兰畦谈话,说陈毅是新四军高级将领,她若与陈毅结婚,则她地下党员的身份就会暴露,项英还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你这个国民党的将军,还是留在国民党部队里,对革命更有贡献。”为了革命大局,胡兰畦不得不牺牲个人幸福,她含着泪点头应允。
1938年3月,胡兰畦和陈毅痛哭而别,陈毅在写给她的信中说:“马革裹尸是壮烈的牺牲、从容就义是沉默的牺牲,我们为革命牺牲个人的幸福,是最伟大的牺牲。为了革命,我们就吃下这杯苦酒吧。假如我们三年内不能结合,就各人自由,互不干涉。”胡兰畦接受了陈毅的“三年之约”,只可惜,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三年之中,因为战事阻隔,胡兰畦与陈毅失去了联系。三年后,陈毅在延安娶了张茜,成家生子,而胡兰畦仍孑然一身,一杯苦酒喝了终生。
四
1939年夏,胡兰畦从成都赶到重庆,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命为战地党政委员会少将指导员,授予少将军衔。民国37年历史,只有7位女性位列将军之位。她们分别是中将宋美龄、奇俊峰和巴云英,少将谢冰莹、额仁庆达赖、姜毅英和胡兰畦。
当时有人向国民党元老李济深表示不服气:胡兰畦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以做将军呢?李济深坦然回答道:“以她的革命历程,要是男的,都可以做中将了。”
1947年夏,国民党各大报纸上突然刊登出了“陈毅阵亡”的消息,胡兰畦看到报纸后如五雷轰顶,悲痛欲绝,最爱的人没了,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接到陈毅父母的来信后,她毅然决定代替陈毅赡养二老,以尽孝道。她把成都老家东门外的一处果园、一片田地和一座房屋都给了陈毅的父母,作为养老之用。后来得知报上消息为假,陈毅安然无恙,她欣喜万分,仍一如以往地照顾陈毅的父母。
解放后,陈毅当了上海市市长,胡兰畦在台下看着他在台上滔滔不绝地演讲,她不能靠近,只能站在人群之中远远地看着他,只能在暗地里痛哭。她约了陈毅见面,但来人却不是陈毅,而是副市长潘汉年,潘汉年对她说:“陈毅已儿女成群了,你还找他做什么?”她沉默良久,转身离开,泪水洒落一地,没有人看得见,她的真爱与痴情,被尽数摧毁,被无情埋葬。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陈毅,她此后未再见他,也未再嫁人,她在北京工业大学找了一份总务处职员的工作,收养了妹妹的女儿,以慰孤怀。
“三反”、“五反”时,清廉自律的胡兰畦莫名其妙地被打成了“贪污分子”,备受侮辱。
1954年,人们大力声讨“胡风反革命集团”,胡兰畦又被打为“胡风分子”,然而事实上,她根本就不认识胡风。
1957年,全国上下开始“反右”,因为曾做过国民政府的少将,胡兰畦被打为“右派分子”,送到乡下农场劳动改造。
“文革”中,胡兰畦由于身份特殊再次遭殃,屡遭批斗,一只耳朵被红卫兵打聋,生活异常艰辛,连买菜做饭的钱都没有,只得四处向好心人借钱。
1982年,胡兰畦当年的老朋友廖承志托人找到了她,为她平反,帮她恢复了党员身份,她后来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晚年的胡兰畦心态平和而乐观,在邓小平的支持下,她老当益壮,尽心尽力,为老年人事业做出了许多重大贡献,国际妇女界谈起她的名字,无不钦佩不已,无不感慨万千。
1994年12月13日,胡兰畦在成都逝世,享年93岁。这位民国的“花木兰”最终魂归乡里,长眠故土。
1997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了《胡兰畦回忆录》,全书上下两卷,数万字,一字一句,皆由胡兰一生心血凝结而成,可惜她已经看不到了。
胡兰畦革命一生,两袖清风,她曾说:“这辈子只知道赶着时代大潮走,在浪尖上奔呀、跑呀。有时被礁石碰得头破血流,也只能独自舔着流血的伤口。”
陈毅元帅曾经写过一首名为《幽兰》的五言律诗:
幽兰在山谷,本自无人识。
只为馨香重,求者满山隅。
他并没有明确说明是为谁而作,但众人都看得出来,一字一句皆在言胡家那朵美丽高洁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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