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敢说科研风气不好?
【 在 orientate (坠丝槐虫) 的大作中提到: 】
: 标 题: 陆兴华:院士让饶毅而不让裴钢当,科研风气就能变好?
: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hu Feb 4 09:10:44 2021), 站内
:
: 所以,我也就要很严肃地问各位同学和同事:院士让饶毅而不让裴钢当,科研风气真就能变好?
:
: 韦伯的《以科学式学术研究为志业》的结论是:科学式学术研究只是社会劳动分工的一种,到最后,研究者的遭遇与清洁工或任何一个民工不会两样,甚至会进入更逼窄的命运缝缝,就因为,他们的这一更主动的自我社会劳动分工,总已是自残和被残,最后没有一个人是能成功越出这个铁笼的,都将像足球俱乐部教练那样被轰下台,而这也是每一个现代人的命运。实际上这也正是这两天里的受煎熬的裴钢院士和饶毅校长正在经受的。
:
: 因为,哪怕很成功了,你看,也无非是在研究细胞里的这一个小角落里的某一个小角落里的某一个小角落里弄一种全球只有四、五个人看清、说清的东西,照片有没有篡改,也会越来越说不清。
:
: 而且,须以学阀之盖天权力才能霸占下来的昂贵的电镜,实际上是一架计算机,是它在规定你应该怎么去看,只能看它给你规定好的对象。这样的将要在实验室成为标配、会贵到上亿美金的在纳米-量子级别上作观察的the scanning tunneling microscope,还会在捕捉足够数据后自己形成新图式(schemes),要求你沿着它的图式去看你的研究对象,去捕捉住你的“发现”,再将研究成果当重大发现的新闻,登到《自然》和《细胞》上,来成为大咖。在那样的量级上摄取研究结果,是先要用弱激光固定,再用计算机来指挥从国外高价租来的设备,甚至还得请专门的国外的、收费很高的成像公司来拍摄,当作论文里的data。你看,研究已与研究者的手和脑很远隔,科学家也简直可以说是被昂贵、专横的设备无产阶级化、非人化了。你看,我们的前校长也落进了这一社会劳动分工的苦难之中了,与掉进996的绞肉机中的我们何异!这就是韦伯说社会劳动分工在学术工作者身上造成的可怕后果。你哪怕是尖端科学家,也逃不掉的。
:
: 因为大学里的科学式学术研究也是社会劳动分工的一种,难怪它的征兵过程如此残酷了。都是尖子生上了大学,但一个本科生和研究生如何在实验室的无比重复的工作、大学官僚主义机器的折磨和经费报销求职成家的矩阵中脱颖而出?硬冲上去了,那么,生活的意义又在哪里?大量的优秀本科生的才能和青春,就这样被白白浪费在这一门槛前的踟蹰中了。这也是大学的抑郁率和自杀率会居高不下的原因。如社会学家杜尔干和埃利亚斯在他们各自的自杀论里说,一艘艘的帆船,充满希望地启航,都要冲向那个小闸门,有许多就提前知道自己是一定冲不过去的了,于是…….。所以,如果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去读个物理系和生物系,想到有那么大的转行的比例,中间可能会对孩子造成那么大的打击,我们哪个人的脑子不会发麻?将自己的孩子关到大学,成为饶毅们、裴钢们的用来飞黄腾达的道具和配料?想想都后怕!
:
: 但是,这是科学,是要我们去爱和献身的。一个优秀的中学生如不冒险去试一下这个,不又太可惜?
:
: 哲学家Alain Badiou对我们说,科学研究、搞政治、搞艺术和相爱,是一个年青人的四条平行命运轨道。投身科学研究,与相爱,是一样的。初恋很美,然后就来了各种折衷、磨损、怀疑、绝望和补救,然后就….。相爱时的挫折和痛苦是必需并必须的!科学式学术研究也如此。受煎熬,但我们仍一如继往。这就是我们不小尽落进的科学式学术研究的事业,折磨着我们,但也是最后来急救我们的氧气。院士如我们这位前校长这两天也正在被这样地煎熬着,与我们在事业发展过程中的焦虑无异,他想必也在自问:这科学式学术研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它会如此一地鸡毛,如此agonizing使我感到一切都在崩掉,一切都须重来?为什么怀疑和自我怀疑会如此地挥之不去?
:
: 对此,Alain Badiou老师再一次回答了我们:科学和爱本身都是X;它只是要我们一次次重问自己,在关键时刻为它决断,而最后只能无语对它献身,没有别的选项。科学肯定不只是Nature或Cell论文、院士待遇、当个大学校长来光宗耀祖和把伟大科学家的名号传到后世,而那些,都是我们这个儒家教师爷社会的意淫。是的,科学式学术研究是像相爱那样的一种encounter(s),里面甚至很难绝对地定出对错,像菲兹杰拉德和杜拉斯的互相落井下石的男女关系小说。一篇伟大的论文也只是长期的集体论争中某一个个人提出、供同行们评估的小证据。是饶毅和他的《知识分子》朋友圈想要把这种小证据论文当作了不可一世的晋身工具,公然要来兑换那些在他们看来早应落袋的可观名利了!这些在各方面都捞足了好处的官方科学家,是对自己的成果卖得不够高价、不能在二级市场上猎取文学资本和象征资本,才不满了,才要求来改善我们的科研“风气”了。不是吗?
:
: 那么,说又说到这份上了,怎么劝慰一下我们的这位前校长是比较好呢?
:
: 让我们对他说:请不要与饶毅一般见识。
:
: 饶毅扯着科学研究的公正精神的大旗,以官方科学家的名头(他是现任校长),以为拉几个成功科学家到一起,就可以来端正当代这架大学官僚主义傻逼机器里的科研风气了。他和他的《知识分子》那一帮也是犯了典型的小资产阶级幼稚病,误以为自己生活在1920年代,一股民国腔,与这个全球资本主义系统里的当代世界很隔膜:他们不敢动大学体制本身,也无视科研后面的顽固的政治经济逻辑和资本的无情控制,只想要以身作则,像民国教授治校般地来倡导良好的科研“风气”。同志们,他们什么都不敢来改变,就只想来改变科研的“风气”!我们能相信他们吗?这种调调,在过去的30年里,我们听到的难道还少吗,尽管教育部那帮傻逼从来都爱被饶毅们忽悠的?尤其饶毅,还高傲地同时也看不上美国大学的科研体制,在看不上当代中国大学的科研体制的同时,已引得我长期关注他自己到底手上有什么方案。但我发现,他其实手上并没有方案,也就是不可一世地轻狂地过过嘴瘾罢了,以为他在Nature上发过文章,那就什么都应该懂。
:
: 所以,我也就要很严肃地问各位同学和同事:院士让饶毅而不让裴钢当,科研风气真就能变好?
:
: 最后,还要再请你们看看要来主持科研正义的饶毅自己。他嘴上说不在乎院士位置,心里念想的仍然是谁谁该坐那位置谁谁不配。在研究界的科层等级里,作这样想,当然也早就是被人人看作天经地义的。但是,我们上面讨论到了:由学术研究通向的科学本身,是要求我们爱而献身的!那些嘴上天天挂牌着“科学”的人,自己往往将大学当成私人名利场,先忘了这一茬。饶毅和他的《知识分子》朋友圈的这些成功的官方科学家们仍在倡导这样的一种价值逻辑:必须根据由外国杂志确定发表的论文里的科学发现的价值本身(!!)来分配位置和票子。饶毅和裴钢之间原来吵的是这个!你看low不low?原来,他们最后关心的仍只是高层学阀之间的利益再分配。呜呼!那是与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每一个本科生都应该追求的科学和研究中的科学精神相去十万八千里了。而我们今天的大学全以满足这帮人的名利为事功。怎不叫人绝望!
:
: 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的学科、研究体制支持不了从本科生到教授的下面的这种科学精神,却要任由饶毅这样的成功科学家们来定大学的再分配差序逻辑;大学的研究体制为什么已不支持下面这种科学精神了:搞科学和做研究,是在比谁更爱,更献身,更扑向自己的真理?为什么大学成了这些像偷猎者(poachers)那样的成功科学家们的提款机了?
:
: 我想大家都会同意我这样说:一个大学研究人要思考的本应是如何使自己更献身,更爱,更扑向那一正折磨着他自己的真理,其它的,都应放在第二位,在国内,国外,这一点不应该有区别。献身了,爱了,夫复何言!坦然面对自己的放弃和失败!也诚实面对自己曾做过的手脚!都没事,重要的是比献身,比爱。爱和献身于事业,是教师帮助大学里的本科生和研究不走向抑郁和自杀的唯一办法。把每天的精力用到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上,把自己的才能用到最在小共同体里激起火花的地方,这才是我们学生和教师在大学里应该做的事,说远一点也就是:使民主、国家、大学三者叠加(康德)、使大学成为普遍国家-本体-百科知识全书(黑格尔)、形成劳动、军事、研究共同体而使教室成为全国人民的精神表演剧场(海德格尔)、用教室里本科生的锐利去压倒著名教授们的轻狂来发扬科学精神(怀德海理解的哈佛教育宗旨)。
:
: 总之,大学是帮助同学们献身到某个事业上的地方。而献身是不能比的,你很难证明你的献身就比我的献身更值得拿更高的位置、拿更多的票子。但是,今天,饶毅和裴钢们就天经地义地认为他们的献身是更值钱的。由于他们在大学中的存在,他们笃信的这种价值逻辑,已赤裸裸地统治着大学的上下了,难怪这么多大学年青人要抑郁下去。
:
: 这些是此时我们最应该对我们的这位前校长说的话。
:
: 也许他到现在都还看不清:实际上,像饶毅这样的官方科学家,在研究中,不也就是像中了一次小彩票,某一实验中撞到了一个结果,一下子冒出来,得了大名,就腾达了,就可来抖发、抖发了,就以为自己命该、就该来做院士的,就以为做了院士,自己就不被韦伯说的那条社会劳动分工的毒链缠得更紧了,不知道最后也就是回到0。不知道风光之下,最后也只有快递员那样的命运。也只配这样的命运:因为,他们已经在那高的位置上,但也并不真正关心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只忙着想如何使自己更出名、更风光。这一点上,我们还真不该与他一般见识。
:
: 那么,更好一点的出路在哪里呢?
:
: 社会学家Pirre Bourdieu(布迪厄)去世前写过一些对于他自己一生学术研究的社会学式自我分析。结论里说,对于自己的表面很成功的社会学研究生涯,他仍是相当不满意的。他认为,如能选择,他只想要像马奈那样,重新开始自己的一切。有趣味的是,福柯去世前也说要能像马奈那样就好了。
:
: 那么,马奈摆脱了社会劳动分工之苦?因为,这位“现代艺术之父”自创了一种艺术展览体制:他不管今天的风是往那儿个吹,自己就是每天都要撩开来一个新的今天,永远以全新的方式活到一个新的今天之中去,天天主动甩掉自己,天天换一个新活法:天天给自己画出一个今天。他给自己每天找到一个新的今天和新的自己。
:
: 这种马奈般的活法,还可以在我们对某种或甚至任何一种事业的献身和爱里找到吗?你还相信能找到吗?
:
:
:
: 附录
:
: 关于“大学外围”侵占了大学的核心的讨论德里达1980年的《对哲学的权利》一书总结了自康德以来的德国大学理念,也就是支持今天的综合性大学的大学哲学思想之后,得出一个很尖锐的结论:照康德的国大学理念,“处于大学议会的哲学系科和三大权利执行学科之外的应用科学、工业技术性学科”必须放到大学的外围,放到各种爱好者协会里去比较好,否则会捣乱作知识和思想的议会的大学。而如今的大学里,这一“大学的外围”占住了中心,需要投资几十亿才能到国外发论文的生物学等等成了大学的中心。这是鹰占凤巢了。窃以为,饶毅们和裴钢们对于中国大学系统的真正的危害,就在这里。下面是我以前写的这方面的一点内容:
:
: 康德在《系科的冲突》这个小册子里最早提出了“大学的外围”这个说法。它指的是处于大学议会的哲学系科和三大权利执行学科之外的应用科学、工业技术性学科。*康德认为,它们应该作为大学的“外围”存在,才是合适的,如进入大学之内,就会扰乱哲学、大学和国家三者之间的宪政互防之民主结构。各种技术或应用性科学应放在大学外围搭出的帐篷内,围着大学,作为“爱好者协会”,或作为各种“科协”存在,才是合适的,否则就会鹰占凤巢。如果大学的外围霸占了大学的内部之后,就会像白蚁那样吞食掉大学的核心,成为木马,帮助资本将国家权力当盘剥工具,来殃祸人民。
:
: 可以说,康德的担心真的在2021年实现了!这已是世界大学系统里的现实。不光只有在中国。真的就是鹰占凤巢,大学被挤出了大学之外。大学成为资本力量动用国家权力压迫人民的工具的同时,那个大学的“核心”已无家可归,流落在外多年了。全球大学排名是这种鹰占凤巢的推手之一。它照各应用、技术学科的评估标准来评估大学内的所有学科。它甚至要给全世界的哲学系科来排名了,用分数。外围霸占了内部,核心也已沦陷。
:
: * 康德这里说的“哲学系科”主要是包括两个方向,一是历史性认知学科,历史学、地理学、语言教学、大文科、自然科学和经验知识科学;二是纯理性认知科学,指数学、纯哲学、自然之形而上学(今天的脑科学和量子力学等等改变我们本体论的那些学科)以及伦理学(见康德,“系科的冲突”,《人类学、历史哲学、琡和教育学文选》, 291页)。
: --
:
: ※ 来源:·水木社区
http://www.newsmth.net·[FROM: 111.201.22.*]
:
--
FROM 61.14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