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7号宇宙的小房子里,光线柔和得像是凝固的时间。大宇宙那宏大而暴烈的最终坍
缩,在这里被过滤成一片永恒的静谧。再过几个小时,这个微缩时空的“门”将被打
开,他们将把从旧世界带来的一切归还给那片重生的虚无。
关一帆坐在门外,凝望着这个小宇宙奇迹般的天空,将最后的独处时光留给了她们。
房间里,程心和智子正小心翼翼地完成她们的作品。那是一个由高强度材料构成的小
小容器,外形像一颗被精心雕琢过的水滴,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存储单元在微光下闪
烁着幽蓝的光芒。这是她们为关一帆准备的“惊喜”,也是承载两个文明最后记忆的
漂流瓶。
“应该可以了,”程心轻轻合上容器的外壳,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她抚摸着这颗
“水滴”,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与释然。“智子,你说……如果真的有新宇宙诞生
,如果那里也演化出了智慧生命,他们能读懂这里面的信息吗?”
“信息的传递是宇宙中最顽强的运动,”智子回答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不
带任何情感起伏,却又蕴含着某种超越时间的深刻。“这个容器是一个完美的低熵体
,在未来的高熵之海中会像灯塔一样显眼。只要智慧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他们就有
可能发现并破译它。我们留下的通用物理语言和多层级解码协议,足以让他们理解一
切。”
“那就好。”程心点了点头,一种完成最后使命的慰藉感涌上心头。她将自己一生的
回忆录《时间之外的往事》的最终版本存入了其中。“这样,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存
在过的痕迹,就不会彻底消失。至少……发生过的一切真相,能被记录下来。”
她说完,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看向智子。
然而,智子却没有回应她的微笑。她沉默了片刻,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程心,
仿佛在审视一段尘封的历史。
“你记录的是真相,程心,”智子缓缓开口,“但,那并不是完整的真相。”
程心的笑容僵住了,她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完整?是什么意思?我把我所经历、所
知道的一切都写进去了。从威慑纪元到广播纪元,再到掩体纪元……所有关键的节点
,我都尽力还原了。”
“历史就像星空,程心,”智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你忠实地描绘了那些最亮的
星辰,记录了它们的光芒、轨迹和最终的熄灭。但在这片星图上,有一些关键的细节
,因为隐藏在光芒的阴影里,被所有人都无意地忽视了。而另一些更重要的细节,则
被它们的创造者……刻意地隐瞒了。”
“忽视……和隐瞒?”程心重复着这两个词,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一生都在为人
类的命运奔走,自认为站在历史漩涡的中心,难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谁会隐
瞒?为什么要隐瞒?”
“罗辑。”智子说出了这个名字。
程心更加困惑了:“罗辑?他为什么要隐瞒?他的一切几乎都是在两个世界的注视下
完成的。无论是作为面壁者,还是后来的持剑人……”
“是的,他的一切都在明处,但他的思想,永远在暗处。”智子打断了她,“你所记
录的,是世人都能看到的结果。比如,黑暗森林威慑建立了。但它的基石究竟是什么
?威慑崩溃后,人类得到了一段宝贵的缓冲期。但那段‘额外’的时间,又是如何被
‘精确计算’出来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藏在那些被忽视和被隐瞒的细节里。”
程心感觉自己的思绪陷入了迷雾。她回忆着那段历史,试图找出智子所说的“阴影”
和“细节”,却一无所获。那些事件的逻辑链条在当时看来是那么清晰,容不得半点
怀疑。
她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探寻:“我不明白。你说的细节,究竟是指什么?”
智子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回望那段早已逝去的时光。
“要理解这一切,我们必须回到原点。回到那个一切的种子被种下的时刻……”她的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回到罗-辑第一次抬头,为一颗遥远的恒星‘命名’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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