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萍姐
我的舅伯家有五个孩子,三个男孩,两个姑娘,本文要写的是我的大表姐,因为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一个萍字,所以我也叫她萍姐,萍姐在我的叔叔那篇文章里曾经提到过。
我的舅伯以前是民办小学的老师,写的一手好字,会写诗,还会写对联,他家的对联都是他自己编的,所以在我们那乡下多少算个文化人。舅伯可能有点重男轻女,并且还有点外貌党,大表哥长得最好看,一米八几,白白净净的,舅伯应该是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可惜的是高中复读了一年还是没有考上大学,最后去了传说中的那个警卫团,这个在我们那个县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二表哥长得比较老实,我外形上和二表哥还有点像,最后考上了一个金融大专,现在县里一个银行上班,我觉得还是可以的。当年舅伯曾经说过一句话,说他以后讨米也要跟着老大过日子,这句话还是有点伤害其他孩子们的感情,可能当年大表哥选择放弃了继续复读而去当兵,把复读的机会留给了老二,所以舅伯觉得他有担当重情义,几十年过去了,谁能想到现在变化还是挺大的。
萍姐排行老三,和我相隔十岁左右,她后面还有一个弟弟妹妹。萍姐长得也挺好看的,但是因为是女孩,又排在中间,在她的成长经历中,可能是最被忽视的一个孩子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是最有出息的。
在我小姨出嫁后,我记得有一天,那天很普通,可能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末,我和我妈又去了外婆家,晚上我说我不睡前面厢房了,床太小睡的人多又挤,我就去上面的房间睡了,凌晨四五点钟,突然听到一阵阵的哭泣声,我抬了抬头,发现竟然是我的萍姐在床的另一头半依偎着被子,低着头抽泣着,我妈在她旁边一边劝慰,一边还时不时的帮她牵一下被子,轻轻的拍打着。那个时候我还小,只是听了个大概,当时也不知道那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深夜哭泣的那一幕让我印象太深刻了,所以那些断断续续的话现在还记得。
那个时候应该是萍姐刚刚中考完,可能是考的不太理想,还不够普通高中的分数线,家里人对她也没怎么管。她只好一个人把心事闷在心里,晚上实在忍不住了才哭了起来,如果是家里支持的话,她其实也可以考虑再读一年初三,但是看家里的境况,上面有二哥上大学要学费生活费,下面弟弟妹妹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也不能不读书,万一再读一年还是不理想怎么办呢,而且到了高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读出来。说来说去她还是不甘心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又没人关心,所以才悲伤难过了。当时我在另一头默默的听着,也不知道中考是什么事物,这场考试对她的人生究竟意味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也不敢起来问个究竟,怕她更尴尬更伤心了,但是她的悲伤的情绪我是感知到了,朦朦胧胧的我一边听着,一边也在替她着急,虽然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当时幸好是90年代初,出去打工也没有什么门路,如果再往后几年,可能真就出去了,那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生了。
萍姐最终还是选择了辍学在家,帮家里人干活。过了几个月我小姨就生了小孩,也就是我最小的表妹出生了,一开始是我的外婆去照顾,外婆年纪也大了,还有哮喘病,没法长期坚持,然后萍姐就去把外婆换回来了。萍姐当时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姨家房子也不大,在客厅里搭了上下铺,下铺可能放了很多孩子用品,萍姐睡上铺,晚上经常需要爬上爬下的给孩子冲奶粉,还是挺辛苦的。
带孩子这事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总是不长久的,我以为萍姐带一阵子就会回来的,或者是嫁人,或者是再找其他的门路。我小姨的老公也就是我上文提到的我的叔叔,虽然长得比较凶,但是对我萍姐还是极好的,某种意义上说是她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孩子稍微大了一点儿,也就是一岁左右吧,他就到处请客托人,想给萍姐在省城找一份工作,后来很幸运的在XX商场找了一份服装售货员的工作,按现在的眼光,这样的工作自己出去找也有可能找到的,当时可能信息太不发达了,一切事情都依赖于社会关系,小姑娘出去两眼一抹黑还是挺难的。
商场离小姨家很近,步行就可走到,这样萍姐白天去商场上班,晚上还是回来带娃,虽然比以前更辛苦了,总算是前途也有着落了。大概在商场里工作了半年左右,萍姐就认识了她的阿哥,阿哥是广东人,在一个装修公司上班,每个月能拿到4000元左右,相比当时的收入水平,90年代初也是高薪的工作了。没想到我的叔叔和小姨都激烈反对,说对方是外省人,而且是广东人,以后走亲戚不太方便,可能当时觉得那边的人成天不归家,搞不好也不长远,叔叔的反应尤其夸张,几次拿着刀都要出去砍人,萍姐当时也挺执着,说要杀他就先把她杀了,大人不让她出去,她还是想尽办法偷偷跑出去。
最后没办法,硬拦看来是拦不住了。有一天晚上我妈跟我说,我舅伯家收到了一份小姨发来的电报,电报上写不了几个字,依稀记得是“有事来XX商量”,家里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感觉这事一定不是小事,当时是把我妈还有我的姨爷都叫过去了,所以才知道这个细节,最后还是决定不管什么事先去了再说。见面的情形颇有一股琼瑶风,萍姐说,他未婚我未嫁,他们谈恋爱是天经地义的,是正当的,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大人说那边人都不太靠谱,万一是骗子呢,萍姐说就算是骗子她也认了,她爸妈听她这么坚决,说那好吧,那就先处处看,相当于松口了,后来应该是也见了阿哥,阿哥长得有一点点黑,有点像港剧里面的郭晋安,我感觉他的眼睛看上去比郭还要正一些,老实一些。舅伯舅伯妈回来说看人觉得还可以,没有想象的难看不靠谱,但是也拿不太准,就说让孩子拿主意吧。
当时小表妹大概一岁半的样子,才刚刚会说话,从会说话的时候就说阿哥是骗子,把她的萍姐姐骗走了。阿哥追萍姐现在看也是极用心的,经常和萍姐一起来小姨家拜访,每次来都是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服给这个小妹妹,小妹妹哄好了,叔叔小姨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过年过节阿哥都陪着萍姐回我们这边,礼物当然是人人有份,其实礼物倒是次要的,难得的是他时时刻刻小心呵护这份感情的心意,之前说的半路找不到他人的疑虑也渐渐消退了。萍姐还带回来了几本他们出去玩的照片集,照片上,只见萍姐穿着各色时装,微施粉黛,一袭长发飘飘,看上去更有女人味儿了。有在公园的,有在湖畔的,还有林荫小路,亭子里,长椅上,顾盼流连之间,极尽妩媚温柔。当时TVB港剧《义不容情》正在热播,我看了说萍姐和电视剧里面的明星一样一样的,我还感叹到,如果阿哥能一直这样骗下去也是可以的啊,说的萍姐呵呵笑。
阿哥认识萍姐后,很快就辞职出来创业了,当时装修的原材料,像门线窗线楼梯线这种,市场上需求还挺大的,就计划开一个木线厂。他有技术,原来的老板也支持他,并给了一些单子。虽然有这些优势,白手起家办一个厂子还是比较复杂的,叔叔和小姨也是积极帮忙找场地,并和方方面面的人都打了招呼,厂子总算是顺利办起来了,同时还在街上开了一个门面,叔叔和小姨就帮着站门面,主要负责在那里接单子,也会有一些小额的零售,总之一天到晚都离不开人。
在创办工厂期间,萍姐和阿哥的婚礼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婚礼我妈去参加了。后来的照片集上有几张我印象还比较深刻,有两缕头发在两边吊着的,好像朱茵,有头发丝在鬓角打个圆环的,和王菲的一个演唱会造型很像,还有头上扎花的各种造型,神似瘦版的邓丽君,听说婚礼那天萍姐还唱了不少邓丽君的歌,我一边看照片一边听着大人说婚礼的情形,当时还说,萍姐长得这么好看,唱歌又这么好听,结什么婚啊,不当歌星太可惜了。
萍姐婚后不久,大表哥就从北京退伍了。萍姐又支持大哥单独开了一个门面,大哥这个门面相当于是他新的立足之地,也是他自立门户的基础。再之后萍姐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来厂里了,就这样,除了二表哥在县里上班,另外四个孩子终于在省城全部聚齐了。
当时工厂里大概有二十多号工人,我们这边和广东那边各一半左右,基本上都是双方的亲戚故旧。家族企业就是这样,想管理好并不容易,既要管出效益,还要尽可能的维护好两边的关系。传统文化中的亲情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还是挺脆弱的,有长辈也有晚辈,文化水平,生活习惯,处事方式都不一样,要把这些人捏成一股绳还是挺难的。厂子要生存,要盈利,还要发展扩大,外表柔弱的萍姐管理起来却有一股杀伐决断的风格,对外要维护好客户关系,要经常跑工地,督促检查服务质量,对内也需要一些非常手段,难免会有一些伤害感情的事发生。现在回头看,我都可以理解,毕竟还要养这么多人,每个人后面都是一个家庭,不是好玩的。每个月工资要稳定发放,年终每个人都有一笔奖金,平时工人受伤生病厂里要管,工人的各项人情往来都要支持一下,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记得有一次过年,舅伯妈提到一个很小的事情,总之多少是要花一点钱的,就又提到萍姐了,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萍姐说,怎么这也找她那也找她,怎么就没有人能体谅一下她的苦衷,说着说着竟当场崩溃失声痛哭。
这里也顺便说说小姨,小姨平时除了在门面外,生产紧张的时候,也得抽空回厂里帮忙。木线厂粉尘还是挺大的,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头发上都沾满了灰在里面忙忙碌碌的,有时干完活她还负责做饭给工人吃,平时看着她还是挺光鲜的,这些劳苦她也能耐得了。小姨工作上任劳任怨,人也很热心,不仅萍姐在情感上对她有一份依赖,也深得工人的信任,大家有什么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小姨,时不时的会找她诉诉苦。某种意义上,小姨就像厂子里的支部书记,虽然大多数时候并不能直接解决问题,但是有小姨在,大家就觉得很安心,有些困难工人不好意思去跟萍姐说的,小姨就会去协调说和。不忙的时候,萍姐经常拉着小姨一起出去逛街,小姨烫着头发,穿的是喇叭裤,衣服其实也不是很贵,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就比较抬人。虽然萍姐和小姨是姑侄,走在街上,外人看着就像一对姐妹花一样。
我们包括萍姐时常在一起念叨说,我们这个大家庭如果不是出了小姨,这么多人恐怕都要落在乡下了,当然也要感谢叔叔,叔叔对小姨很好,几乎百依百顺,对我们这些乡下亲戚不仅不排斥,每次去他家都很热情的招待,能帮的都能很积极帮忙。所以这么多年,我们始终念叨小姨的恩情,念叨叔叔对我们的好。要说报恩,还是萍姐报的最多,叔叔住院几次大手术都是萍姐承担的,后来小表妹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也基本上是萍姐帮忙负担了。
在叔叔之前,舅伯妈还得了淋巴癌,当时也就五十多岁吧。萍姐和阿哥结婚,创业这段经历,舅伯妈都看到了,也算是享了两年福。也可能是老天见不得人好吧,偏偏要用病痛来折磨人,舅伯妈前后放疗化疗,大概维持了两年时间,最后还是很遗憾的走了。当时萍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妹妹没结婚,后来都是萍姐一手操办的,相信舅伯妈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很安慰吧。舅伯妈走后紧接着就是叔叔生病住院,可以说这期间老天也没给萍姐喘一口气。
萍姐对我们也很好,在我和我哥上中学上大学时期都给与了很多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支持,我爸妈在萍姐厂里也待了很多年,厂里工作虽然比较累人,但是比在农村辛苦还赚不到钱还是强很多的,我们能顺利完成学业确实离不开萍姐对我们的帮助。
我唯一一次正儿八经请萍姐吃饭还是十好几年以前了,那个时候我刚参加工作,正好萍姐一家来北京玩儿,顺便来看看我。当时我住在成府路,萍姐还来看过,后来是去的搜狐大厦吃的饭,里面有一个尚村酒店,以前经常去,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也没花多少钱,大概三四百块钱吧,第二天萍姐和阿哥还当成一件事,专门又回请了我。
今年过年我回了一趟老家,在快到家的时候,萍姐听说我要回来,还专门过来迎接我,十几年没回家,看到萍姐和阿哥,小姨,还有一大群人迎着我,真是挺感动的。萍姐之前网上看照片有一段时间发福了,今年看着瘦了很多,人也精神了,阿哥头发白了,人状态很松弛,不像以前刚创业时候那么紧绷了,看着我笑呵呵的。小姨仍然烫发喇叭裤,不胖也不瘦刚刚好,还是和记忆中的印象一样,微微的笑着。
后面有一首萍姐之前唱的邓丽君的一帘幽梦,感兴趣的可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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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2.9MB) 一帘幽梦.m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