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归一定是我们救助野象的最终目标。但这不是简单地把它拉到几百公里以外的森林
就行的事情。贸然放回自然,很可能就是野象快要死亡的那一天了。”沈庆仲说,“在
救助野象这件事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21年6月17日,云南西双版纳野象谷热带雨林,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的两头亚洲
象在玩耍,“象爸爸”在一旁守护。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文 | 新京报记者 肖薇薇
摄影丨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编辑 | 陈晓舒 校对丨刘越
本文7950字 阅读16分钟
来到这里的野象几乎都曾陷入某种危险。
在打斗中落败的公象,滚落八十米多高的山崖;刚出生身体孱弱的幼象,被母象用鼻子
卷起送到了山下的村寨;甚至是,摔落泥塘与蓄水池的,被对付野猪的陷阱与夹子困住
的野象们。
它们被带到勐养子保护区的亚洲象种源繁育与救助中心。现在这里,有7头被救助、收容
的野象。
负责这一项目的是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所所长、高级工程师沈庆仲。他介绍
,2005年,救助中心成功救治了一头受伤的野象——被兽夹夹住左后腿的母象“然然”
,至今该中心已参与24次救助亚洲象行动。
实际上,对于亚洲象的救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失败的次数远多过成功。
“特别是对哺乳期小象的救助,目前都是一个世界级难题。”沈庆仲说,每一次的救助
,都是一次探索的过程,也为下一次的救助提供经验,“救助它们,让它们回归野外,
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6月21日,“大象医生”保明伟为一头野象检查。新京报记者 肖薇薇 摄
幼象“羊妞”
“羊妞”崴伤了脚。
5月底的一天,它进山玩耍,被凸起的树根绊倒。抹药、输液近一个月,左前腿依然红肿
未消,瞧着粗了一大圈,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还时不时用腿敲一敲铁栏杆。
“大象医生”保明伟仔细检查它的伤腿,还好没扭伤骨头,他配了一盆消肿止痛的紫色
药水,“羊妞”兴奋得不行,以为是个新玩具,脚在药水里晃来晃去,不时发出短促、
欢快的叫声。
“羊妞”住在救助中心已经六年。它比其他幼象更体弱,同样是感冒或腹泻,同龄的“
小强”吃一颗药就好了,“羊妞”得输液、吃药,熬上大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它胆子小,夜晚里其他野象的吼叫、公路上的车鸣,都可能惊吓到它,出现身体抽搐、
上吐下泻的症状。“象爸爸”李涛记得,它经常需要整晚的守护,摸着它,安抚它。
2015年8月,在普洱市思茅区橄榄坝村一户人家院落里被发现时,“羊妞”虚弱到几乎站
不起来。保明伟记得,当时它的脐带伤口感染化了脓,身上凸起多个鹅蛋大小的肿块,
因脐带感染又导致腹腔多处溃烂。他推断,这是一头刚出生一周左右的幼象,尽管看起
来它比刚出生的幼象都要瘦小。
村里没有治疗条件,简单地清创、消炎后,在驶往救助中心的四五个小时里,它陷入了
多次昏迷,甚至出现休克。“压力非常大,担心象一旦昏死过去,救不活了。”沈庆仲
说。
在救助中心,“羊妞”被安置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角落里摆着一张高低床,四名饲养
员轮班照顾它。
保明伟和从昆明赶来的兽医专家一起为它处理伤口,做了内科外科的检查,初步诊断,
它还患有心率不齐、心力衰竭等症状。来自泰国的大象专家也赶了过来,商定救治方案
。
幼象还没长臼齿,只能喝奶。有专家提到羊奶的营养接近象奶,保明伟就找来几只羊养
在救助中心。“羊妞”的名字便这样喊了起来。
但它还没学会使用象鼻,喝水时鼻子软绵绵地垂着,直接挡住了嘴,“象爸爸”陈继铭
记得,当时得用手托起象鼻,用奶瓶喂它喝,它一次只能喝十几毫升,每隔一个小时就
要喂一次。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救治,“羊妞”慢慢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在当时,没有人敢打包票能
真正救活它。毕竟国内外的兽医专家甚至给它下过“死亡通知书”。
沈庆仲说,“羊妞”来救助中心之前,国内还没有哺乳期幼象被成功救护的案例,更何
况,“羊妞”是被救助时年纪最小的幼象。
6月21日,“大象医生”保明伟为一头野象检查臼齿。新京报记者 肖薇薇 摄
救助野象远比想象得难
参与野象救助工作三十余年,沈庆仲数不清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曾“捡”到过多少次幼象
。
遗憾的是,救助它们远比想象得难。有的在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有的抢救了40多天,
依然没能抢救过来,有的幼象在救助站成长到三四岁,最终还是夭折了。
1989年7月,勐养子保护区救助站曾接收了第一只受困的幼象。那是一只刚出生几天的幼
象,掉进了一处山体塌方形成的泥土坑里。
此前护林员巡山时,发现落单的幼象会送往昆明动物园。“一直没有救助大象的条件。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原局长曹孟良介绍,1988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
保护区管理局成立,在勐养子保护区三岔河保护站成立了一间简易救助站,配备了两名
工作人员,但依然没有专业的兽医,更别提专业的医疗设备。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喂养一头幼象。工作人员就比照着其他动物幼崽的喂养方式,端来大
盆水和牛奶,试图喂给它。“就这样养了下来。”曹孟良给它取了个名字,“勐勐”。
在救助中心成立之前,“勐勐”是勐养子保护区救助的第一头野象。这里是西双版纳国
家级自然保护区面积最大的片区,以三岔河保护站为中心,东西两片林区,如同两扇翅
膀往外延伸,150万亩的森林里活动着超过170头亚洲象。
2021年6月17日,云南西双版纳野象谷热带雨林,亚洲象小强(左)与阿宝(右)在林中
玩耍。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原本计划着,等“勐勐”再长大一点,便把它放归野外。曹孟良回忆,等到第三年左右
,“勐勐”长到了500多公斤,突然就生病了,瘫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逐渐地甚至无
法进食,全身溃烂。
救助站找来了兽医,还从昆明动物园请来兽医专家,都找不出病因。曹孟良分析,“被
遗弃的小象,十有八九可能带有一些先天性疾病,这可能是野生动物的生存法则,自然
淘汰的一个方式。”
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救助站解救了受困的野象。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有野象走出保
护区,到农地里取食农作物。不时有野象掉进农民挖的蓄水池,爬不出来。
挖土车和吊车开不进去,于是围观的人合力将大象“捞”了出来。西双版纳州林草局野
保站站长李中员记得,有村民找来村里最大的竹篾,兜住大象,绑上粗绳索,像拔河比
赛一样,人抱住人,往后拖,就这样将这头庞然大物捞了出来。“它一脱困,马上就跑
走了。”
1998年秋季,勐腊县南坪村的护林员赵金清在自家的稻田里,发现了一头重伤的野象,
它的腹部撕裂开一道口子,右后腿部也有明显的伤口。
保护区当时还没有专门救治大象的兽医,赵金清得到指示每天去观察一下野象的状况。
赵金清看着野象一天天行动缓慢,虚弱下去。成群的蝇虫环绕着这头庞然大物,赵金清
甚至能闻到腐肉散发出来腥臭味。“看起来已经没有力气找吃的了。”
赵金清根据养牛的经验尝试救治这头野象。他买了消炎和给牲畜驱虫的药,用烂布包住
长长的竹竿顶端,倒上药,一点点抻到它的腿边,刚开始一两次,竹竿一靠近,它便用
鼻子卷起,往旁边一甩,后来它似乎习惯了赵金清的靠近,又或许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
反抗,由着赵金清帮它涂了几次药。
药驱赶走蝇虫,但野象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更加严重。后来,保护区请来兽医专家。但依
然没有效果,野象最终倒在了稻田里。
沈庆仲说,当时本地的兽医基本都是与家养的牲畜打交道,国内也没有专门研究和救治
野象的兽医,只能请来国外的兽医专家指导,光是控制住一头野象,有时就要花上几个
月,到那时,野象的病情早已加重。
沈庆仲意识到,对于野象的救助,缺失了重要的一环——专业的大象医生。
2021年6月17日,中国云南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内,“象爸爸”在为脚受伤的亚洲
象“羊妞”擦药。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大象医生
2000年,沈庆仲招聘了云南省畜牧兽医学校的三名毕业生,安排在野象谷景区工作,保
明伟便是其中之一。
起初一两年的时间,保明伟的工作场所都在雨林里,与孔雀和蛇打交道,还负责百鸟园
的繁育工作。后来,他参与了几次林业部门组织的野生动物救助,协助其他兽医专家,
为野牛、马鹿和猴子处理伤口。
而救助大象截然不同,“它很凶猛,很不配合人,我们一旦靠近,它的攻击性特别强。
”
2005年,保明伟首次参与救助了一头受伤的小象。它被发现在野象谷的附近硝塘,左后
腿上夹着一只兽夹,吃力地跟着象群走。
从象群里救出一头受伤的象,更是难上加难。观察了几天,这头小象越走越慢,被母象
推着跟在队尾。带着麻醉枪的兽医专家瞅准机会,十几分钟后,小象被麻醉倒地。象群
受惊了,七八头母象围过来,用鼻子扒拉着它,试图托起它,不肯离开。
麻醉药效只能持续一个小时,救治时间紧迫,不得已用上防暴弹和催泪弹,象群一跑开
,几十号人冲过去,将小象挪上担架,抬到勐养子保护区的救助站。象群折回来,守在
野象谷周边,吼叫着。
它有了名字,“然然”。一拆开兽夹,左后腿上伤口太大,深可见骨,皮肉已经化脓感
染。只能简单清洗、消炎,麻醉药效就快到了,兽医们赶紧退出房间,小象一站起来,
便往人的方向冲,不断撞着笼子,它不吃不喝,丢进去的甘蔗它看都不看,还用鼻子将
水桶打翻。
锈化的兽夹引起伤口发炎后,很可能导致败血症,但兽医也无法对它进行治疗。一位兽
医刚要靠近,它鼻子一甩打在兽医头上。一些国外专家建议可以实施安乐死。
保明伟不赞同,他觉得小象的攻击性强,正是因为它的求生意志。
“驯象师”熊朝永第一次见到“然然”时,它的耳朵和尾巴都竖起,目光凶狠,熊朝永
知道,这是一种警戒状态。它被关进有铁栏杆的象舍,栏杆能阻挡住野象,也能让“象
爸爸”从中穿过。
熊朝永站在铁栏外,跨进去一步,将食物往小象身边送,送过去后马上退回来,慢慢地
它感受不到威胁,开始吃东西,熊朝永再靠近时,它依然保持警戒,就这样,不远不近
地投喂了快两周,它才允许了他的接近。
有了饲养员的配合,保明伟想了个办法,将外用的药装进一支高压喷雾器,熊朝永吸引
开“然然”的注意力,他拿着喷雾器,对着“然然”的腿猛喷,喷几下,等“然然”反
应过来,就赶紧跑开。
他还改造了一支吹管,能站在相隔一二十米远处,将药“吹”射进去。趁着“然然”不
注意时,他猫着身子转到它的一侧,瞄准大象皮最薄的颈子一吹。一开始气口掌握不好
,射程总是近了远了,针管掉在地上,慢慢地,也吹出了经验。
上药的问题得到解决,“然然”的伤口很快长出新肉。它对人的戒备放松了,“大象医
生”保明伟也能接近它,记录下各项身体指征,它的体温波动、白细胞和血常规数据等
等。
一开始,保明伟将数据与人的对比,简单判断“然然”是不是发烧,或有炎症。到后来
采集的数据越来越多,他对比不同数据下“然然”的状态,总结出一套适用于野象的指
标,比如大象的体温在35.5摄氏度至37摄氏度之间,白细胞参数在1.5至1.8之间,“它
看起来在一个更舒适的状态,可以作为一个正常的身体状况。”
“可能不是百分百准确,但起码可以在救治过程中,提供一个参考标准。”保明伟笑了
笑,“以后采集的数据越来越多,再慢慢摸索。”
有了救治“然然”的经验,救助中心每年都有一两次救助成功的案例。2007年时,他们
又救助了一头重伤的母象“平平”。“平平”是在哺乳期时,被发情期的公象所伤。护
林员赵金清发现它时,它臀部撕裂开一道长伤口,双腿浸满血色的脓水。
保明伟和国内外的兽医专家、妇科医生共同完成的这场手术,极其棘手。它发着高烧,
很强的炎症。人类的医用仪器,B超设备等都拿到现场,根本无法穿透厚厚的象皮,当时
甚至很难明确它身体内部的伤情。
保明伟记得,手术做了四次,一层一层刮去伤口的腐肉,摸索着手术,直到它的身体指
征趋向于他总结的正常区间,说明“它的身体状况在好转”。
“平平”的手术应该算是成功了,但一些伤痛永远地留在了它身上,它失去了生育能力
,伴随终身尿失禁。
沈庆仲将这个案例记录了下来,分享给护林员与监测员,希望能应用到亚洲象的保护工
作。“如果发现发情期的公象被母象拒绝,产生冲突时,我们就可以马上有一些应对措
施,一旦出现了伤害,我们能很快介入,进行治疗,可能情况不至于这么严重。”
随着救助野象的案例增多,保明伟的野象“病例库”也在不断更新。
沈庆仲记得,一次山洪暴发,曾将一头野象冲到涨水的河沟,水深湍急,野象救上来后
,因呛水导致严重的肺部感染,没能抢救过来。再之后遇上掉进池塘的大象时,他会第
一时间提醒,先想办法放水,把水位降低,“不能让它长时间在水里,一旦呛水,就可
能导致肺部感染。”
2016年,野象谷硝塘附近,象群里有一头怀孕的母象,好几天长时间泡在水里,一个劲
儿喝水,用象鼻将水甩在身上。保明伟根据症状判断,它可能在发高烧。于是工作人员
丢过去一些包着药片的水果。
吃过药片后,它的症状没能好转,过两天突然倒下身亡,等到监测结果出来,原来它腹
中的象宝宝早已死亡,致使严重感染。“今后遇到类似这样的情况,类似的症状我们可
能就会考虑是不是这个原因,很多治疗方案可能提前实施,或许就能把它保护下来。”
保明伟说。
2021年6月17日,中国云南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内,“象爸爸”在为亚洲象洗澡。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象爸爸”
“然然”手术后,左后腿留下一条长伤疤,行动受限,动作幅度一大,伤口就可能撕裂
开。熊朝永留了下来,成为了它的第一任饲养员。2008年,救助中心的象舍建成,“然
然”和刚做完手术的“平平”住了进去。
后来,又有了和公象打斗掉落悬崖被抢救回来的“昆六”;一岁便离群的孤象“小强”
;闯入普洱市区游荡几天的“阿宝”;砸坏十几辆车的“维吒哟”。
它们有了名字,有了自己的象舍,也有了专属的饲养员。
手术后的日常护理容不得一点差错。喂药时,“象爸爸”陈继铭将药片放在胡萝卜、香
蕉和象草里,但“平平”很聪明,记性很好,吃过一次药片就能记住,下一次喂食时又
要换一种食物包住药片,“喂个药,要和它斗智斗勇”。
夜里值班时,陈继铭记得,监控里常看到“昆六”躺在地上挣扎,它又爬不起来了。陈
继铭找到其他饲养员,十几人在睡梦中被喊醒,从宿舍里跑来,帮助四五吨重的“昆六
”翻身。
留下来的饲养员人不多。来救助中心应聘的人最开始都满怀热情和对大象的爱心,有些
在动物园做过大象饲养员,有些是学养殖的学生,也有附近村寨的村民。陈继铭数着,
有的饲养员干了几个月,刚和大象熟悉起来便离开了,有的被野生动物园高薪挖走。
再有来应聘的新员工时,他会在最开始就泼下冷水,“大象看着很可爱,很温顺,但实
际上,这份工作又苦又累又危险,你能坚持下去吗?”
慢慢地,在与野象朝夕相处中,饲养员有了个称号,“象爸爸”,这个名字为这份工作
赋予了责任与感情。
有一段时间,沈庆仲对比观察了救助中心的象与附近的象群的活动。他发现,野象总在
行走,一个象群每天可能移动10公里,食物条件不好的时候,可能走到15至20公里。他
很快意识到,野象不能一直被关在狭窄的象舍,也不能只吃人类提供的几种食物,而要
将它们放养到野外,吃多样的植物,“在自然中得到体质的锻炼”。
救助中心的象开始在保护区内小范围的活动。救助中心坐落在勐养子保护区的中心位置
,四面环山,临近三岔河一条支流,时常还有野象经过这里。
这些象开始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傣语的“Mai”(来)、“Bai”(去),可以配
合保明伟的检查,张开口腔,抬起象蹄,甚至能区分自己的饲养员和其他象的饲养员。
它们开始亲近人,依赖人。
最开始,它们似乎适应了圈养生活,不愿意离开象舍。每天早晨,一名“象爸爸”需要
拿着胡萝卜诱惑它往外走,另一名“象爸爸”牵引着它的耳朵,带着它往前走,傍晚再
领回象舍,表现得好,就能得到食物的奖励。
一走出象舍,它们就撒了欢似的往山里走,但跑几步就要停下来等着“象爸爸”。进了
山,找到一片草地,开始边走边吃。象走走停停,“象爸爸”也走走停停,每天得走上
两三万步。
保明伟最初有些矛盾,在治疗过程中,野象开始信任人,依赖人,甚至离不开人,“毕
竟救助的野象,终归有一天要回到野外生存。”
但在治疗过程中,饲养员必须找到与野象能沟通的方式,才能保证人的安全,“能和它
们沟通,救活它们,在当时是最重要的,很自然地产生了感情。”
“羊妞”到了一岁左右,长了臼齿,一次能喝几百毫升羊奶,还开始吃一点水果,“象
爸爸”每天会带着它到户外草地上玩一会儿。
但它总是跟在“象爸爸”身边。一次在野外,“羊妞”吃嫩草时,误食了一株曼陀罗,
中毒后反应极大,一会儿兴奋到不行,一下又抑郁了,上吐下泻。保明伟赶紧喂它解毒
的药,给它输液,慢慢镇静下来后,“羊妞”的精神虚弱到不行。
“象爸爸”们才意识到,“羊妞”可能需要像其他幼象一样,跟在母象的身边,学习如
何使用象鼻,如何寻找食物。再上山时,陈继铭牵着“羊妞”跟在母象“然然”和“平
平”身后,但只要一靠近,它们便跑得远远的,不愿意带“羊妞”玩。
保明伟分析,可能是“羊妞喝羊奶,身上膻味比较重”。他提来一桶母象的粪便,涂抹
在“羊妞”身上,掩盖了它身上的羊膻味。它们终于接纳了“羊妞”。
2021年6月17日,云南西双版纳野象谷热带雨林,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的亚洲象在
进行野化训练,“象爸爸”在一旁守护。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放归难题
救助中心的象舍几乎住满了。除了被救助、收容的野象,这里还承担着亚洲象繁育的工
作,至今已有9头小象在这里出生。
沈庆仲认为,随着亚洲象种群数量的增加,对于亚洲象的救助必然是一项长期的工作,
救助中心将作为“大象医院”的性质存在。
事实上,直到现在,在野象的救助工作上,救助中心依然在面对失败,面对死亡。“亚
洲象的救助,特别是对于哺乳期幼象的救助,都是一个世界难题。”沈庆仲坦言,“我
们对于亚洲象的认识和了解太少了,救助还在很初级的阶段。”
沈庆仲清楚,这项工作仅靠救助中心的力量远远不够。早在多年前,救助中心就开始尝
试与高校、科研机构和医院合作,开展一些关于亚洲象的基础研究。
但救助中心依然面临着许多现实层面的难题。沈庆仲介绍,依托于2002年国家林业局六
大林业重点工程中的野生动植物保护工程,救助中心最初是作为繁育基地规划、筹建,
特别是象舍的设计,并不适用于野象救治。“空间太小,人和象没有隔离开,清扫、消
毒和喂食都在一个空间内,也没有设施来控制住野象,在治疗过程中很可能发生危险。
”
而救助中心后期的运营由野象谷景区承担。沈庆仲算了笔账,每头亚洲象的救助成本一
年至少需要50万。“到今天为止也没有财政专项资金的支持。工作的开展和人才的稳定
性,受到很大的限制,并且存在很大的不稳定性,如果说景区经营好有利润,但是一旦
景区经营亏损,那就很麻烦。”
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原局长曹孟良提出过质疑,现在的救助模式,让野象
已经完全依赖于人,每年举办的大象节上,摆着水果盛宴,非常隆重,这是不是改变了
救助的目的?“
“救助中心建立的初衷,应该是野象遇到困难或危险时,为它们提供救助,而它的困难
解决了,救助完成了,最终还是让它健康地回归大自然中,救助是保护亚洲象的一项工
作。”他说。
实际上,沈庆仲说,近年来,救助中心一直在不断探索、设计野象的放归路线。
但救助中心的野象几乎很难再适应野外。“羊妞”和“小强”几乎从小就在救护中心长
大,它们与人相处的时间比象还多,在野外偶然碰上象群时,它们跑得比“象爸爸”还
快。“阿宝”曾被“象爸爸”带到两公里外的林间,“象爸爸”偷偷离开回了救助中心
,很快“阿宝”便原路返回了象舍。熊朝永说,“它们意识里,象舍是它们的家了。”
而其他经历过重伤的野象,旧疾随时可能复发,比如“然然”,保明伟记不清它的伤疤
撕裂过多少次,在野外活动时,遇上稍微陡峭的坡,动作一大,它的伤疤就可能撕裂,
而“平平”的尿失禁至今没完全康复。
2021年6月17日,云南西双版纳野象谷热带雨林,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的“象爸爸
”带领一头亚洲象往雨林里走去。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长期跟人相处,它们再回到野外,象群不接纳它们的可能性更大。独居的公象很可能
再次被其他公象伤害。”沈庆仲说。
“昆六”现在是救助中心最高大的一头公象,但就在三年前,它在距离象舍两三百米的
山间吃草时,一头公象突然冲出来,和它扭打在一起,“昆六”右眼失明,行动没那么
敏捷,很快处于劣势,身上被公象用象牙戳出几个血洞。
沈庆仲认为,客观上,现在救助中心同样不具备放归野外的条件。在放归前,首先要对
野象做长期的野化训练,还要能够监测它们回归自然后适应得怎么样,能不能生存。只
有等到条件成熟后,救助中心可以向国家林业部门申请专家评估,判断是否能进行放归
。
“放归一定是我们救助野象的最终目标。但这不是简单地把它拉到几百公里以外的森林
就行的事情。贸然放回自然,很可能就是野象快要死亡的那一天了。”沈庆仲说,“在
救助野象这件事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陈继铭想象过无数次放归“羊妞”的场景。他总担心“羊妞”会再遇到这样那样的困境
,但他心里清楚,那一天终会到来,“羊妞”终归要回到野外,“我期待着它带着它的
宝宝回来看我的那一天,到时候我才能说,对它的救助,算是真正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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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3.102.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