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鬼见愁
在我成为鬼见愁之前,我基本上就不记得什么事了,那些故事只有看照片的时候才被长辈们提起。所以很感谢摄影技术高超的父亲呢,让我有了那么多可以回忆的支点。
往前想啊想,最近的具体的回忆应该是在3周岁的时候,那次不知为什么被爸爸带到了百货大楼里,我在儿童玩具专柜前站了好长好长时间啊,望着橱窗里的玩具咬着手指,我好想要啊,哪怕是其中的最便宜的一件也好。当时不知道怎么得出的结论--虽然那时还不知道结论这个词,一个小孩是一定要有玩具的,而我却连一件玩具都没有。我不是那种哭闹耍赖的孩子,这是前不久父母总结我小的时候的一句话,紧接着还有一句评价就放到后面再说了。但那些玩具对我的诱惑太大了,我只有扯着父亲的裤脚很渴望的在看着他,等着他像别的叔叔伯伯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摸摸头,说:"好,这次给你买个铁皮的小汽车,可是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啊。"这样的场景以后也经常见到,不过接下来的一幕通常都是孩子们抱着新的玩具欣喜的跑开了,然后因为在外面玩的太晚儿没有按时回家被妈妈打了屁股。
但是,当时我爸爸没那么做,弯下腰跟我说:"给你买一件玩具你只能得到一件,以后还会要新的,想要的东西会无穷无尽的。这样吧,我把你和这些玩具都照下来吧,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全带回家了。"不要追问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是否一字不差,那可是我有生以来最早记住的一句完整的人话了,绝对就是那么说的。而且当时我对"能把玩具全部带回家"也深信不疑,在照过相之后,也欣喜地回家去了。那天出去玩的时候虽然什么也没抱着,但还是回家晚了,妈妈也毫不客气的让我知道了妈妈们在某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几天后发现了铁皮汽车变成了一张纸的我终于号啕大哭了一次。至今回想起那件事仍不停的埋怨爸爸的老奸巨滑,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每次再拿起那张已经发黄了的照片时,都很开心,虽然那些手工粗糙的玩具现在的孩子们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开心。
从这个具体的记忆起吧,以后的三五年里我就生活在了一种鬼见愁的状态中,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当时的我绝对是全大院里最让人头痛的不安分因素了,即使是每天被打依然还偶尔上房揭揭瓦什么的。至于其它的淘气和捣蛋就更不用说了,每次都基本上要以惹祸收场。虽然父母也曾庆幸我不是那种哭闹耍赖的孩子,但很快就发现其实没什么好庆幸的,我其实"比那些哭闹得孩子更加让人头痛得要命"--这就是那句前面没说的评价。那段日子里父母都快条件反射了,只要外面一有哪家的孩子在哭,十次有九次是被我弄得,还剩一次也一定和我有间接的关系。其实当我知道开始思考的时候我就分析出问题的关键不在我,可我们那片儿教育孩子的方法是不容许你有解释的机会的,只要欺负了人,就得挨揍。现在,终于有了主权了,可每次我很认真的在跟长辈们解释小时候的事情时,总又被当成了笑话听,以至于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一直掉在"笑话"这个词的阴影里出不来,这个问题就要留到回忆最近的日子的时候再解释了。
其实我觉得没那么可笑,我总结出来的观点是:当时整个大院的孩子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其他家的女孩子们自然是成帮结伙的和我作对了,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是"异类",而是不管我如何的惹祸,他们家的大人们总是比亲自己的女儿还亲我,夸张的一点形容的话,就算刚堵完一家的烟囱,那家的大人也马上把我叫下来给我个大包子吃,还是背着自己的女儿把最大的挑给我吃。所以呢,在大家还都在贪吃贪玩的年龄的时候,我被女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嫉恨也是很正常的。
小时候的经验告诉我,千万不要和嘴叼的女孩们正面冲突,她们惊人的创造力会骂出你想象不到的新词来的,而且一骂都是一套一套的。这时候嘴笨的男生只能动用他唯一的武器--拳头,来讨回公道。然而这一招向来都是必败的,我总是忽略她们还有一项更厉害的拿手招数--哭。所以,每次,最后受伤的总是我。其实每次真的都不是我挑起的争端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就再抽空谈一谈我对重男轻女的看法。其实在当时(3岁以后)我就已经很反对这种做法了,不过请不要想象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有多高的领悟能力,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能重男轻女,如果没有了女孩,以后谁当我老婆啊。
再仔细回想回想,除了"欺负"女生外,我惹的其它的祸其实多半来自无可救药的好奇心,我有很多很多的事不明白,有很多很多的事想明白,但是不愿意问别人,于是我就自己尝试着去弄懂它。其实这样对我以后的成长真的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只是偶尔会带来一些副作用的后果。比如说,有一天我突然想,大米粥是粘糊糊的,煤糊糊也是粘糊糊的,为什么不能把两种东西混到一起吃呢?于是趁外婆没注意,我把一铲子煤倒进了粥锅里。实验最后彻底的失败了,全家没有一个人再愿意碰那锅粥一下了,连试验者本身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还有一次,把爸爸手枪带回了家里,身为保卫科长这是允许的,但我更好奇的事那把枪为什么总装在一个牛皮套子里,而且还被扣子紧紧的扣住,万一碰上了坏人,爸爸来得及把枪抽出来么?于是,有一天晚上,为了爸爸的安全,在他出去值班之前把牛皮套子的盖子偷偷的打开了。于是,当天晚上爸爸在上厕所的时候,那把枪很顺利的从套子里滑脱了出来掉进了茅坑里。
像这样的事迹简直举不胜举了,曾经还因为一天同时做的"试验"次数太多而被译经受不了的妈妈用麻绳绑在了床头,还是在挣脱一次之后第二次被绑住才安静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看也很惊讶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壮举。最终父亲终于决定要用一种东西来把我套住,如果当时我有发言权的话我希望是一个童养媳,这决不是早熟的缘故,是看电视看的。不过既然没有发言权,套住我的就是另外一种东西--书,铺天盖地的书。书这种东西是丝毫不用买的,每天父亲去上班时把我也一起带着了,然后往他们单位那间好久也没有人去过的图书馆里一扔,就不管我了,到下班的时候再把我捞出来。用"捞"这个词的原因是每次父亲来看我的时候,我都被埋在了书堆里。
我和书本们的沟通是很快的,几乎在第一时间里就立刻喜欢上了。在那里我不停的翻啊,看啊,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再也不用去验证了,书本里面已经给了非常让人信服的答案。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了解了世界原来那么大,我们只是住在一个叫做地球的行星上,地球上的每个角落里都塞满了和我们一样的小人;在那段时间里,我也知道了有人金发碧眼,有人鹤发童颜,有人披星戴月,有人披金戴银。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很感谢父亲,他让我的起跑点比其它的同龄人要提前了一大段。
不过后来发现那个图书馆里什么都有,大气点儿的有马克思选集毛泽东语录,小气点的有一本叫做《夫妻XXXX》,不过还没等看懂就被发现,然后那本书我再也找不到了。
一代鬼见愁的故事就到此终结了,不过那段历史里还有很多故事,只是没有和别人提及,并不是什么隐秘不可说的事,只怕听的人会觉得无聊打瞌睡,我和我爸爸的感情,是一种别人难以理解得深。
小时候虽然少有玩具,但我却比其它的小孩子生活得开心,快乐。其实爸爸把他的全部心血都花在了我身上,这一点让多年后回头看的我很心酸,如果爸爸当初在多花点精力在工作上的话,现在至少也会是个正处级干部了。爸爸常常抽空陪我玩,有时带我去游泳,有时全家一起出去野餐,但我们父子间最happy的一件事就是能一起去钓鱼。爸爸的钓鱼技术很好,每次总是很快就钓满了一桶,然后带回来全大院分着吃,但我最在乎最开心的时候,并不是满载而归,而是之前的那段时光,一个下午就这样痛快地过去了,真是我幼年时最大的惬意啊。那种鱼漂下沉一瞬间的紧张与喜悦,现在还能淡淡的体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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