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确实幼稚,哪有严重到要死的地步?日子是艰难点,可也不至于艰难到活不下去的地步,现在我回城快20年了,过的日子并没有比在云南的时候好多少,甚至有段时间过得还不如在云南当知青的时候呢,可我依然恬不知耻的活着,从来没想过要弄根麻绳把自己勒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如今即将知天命的我看来,还真他妈的有道理。
我要说生活这个东西还是挺会玩人的,它在就要把我们通通玩死的前夕,又给了我们一颗希望的泡泡糖,让我们自己吹泡泡。这里需要明确一点,这个希望的泡泡可是要我们自己吹的。
这个泡泡起始于橄榄坝农场七分场。相信这件事很多人都清楚,我还想讲一遍。78年11月,一个叫徐玲先的上海女知青要生孩子,生孩子是件喜事,值得庆祝,可她犯了一个错误,她想到分场医院去生这个孩子,就像我前面说过的一样,分场医院的医生弄死人比治好人拿手,杀生比接生在行,一个小小感冒到了他们手里就有可能致你于死地,更何况是生孩子这么大的事。要是我生孩子(当然我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他妈的宁可自己给自己接生也不去找分场医院的医生。不知道当时徐玲先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就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分场医院,分场医院一个姓成的医生接待了她,这个成医生是革命“红医班”毕业的,正式挂牌看病的时候连手术刀和水果刀都分不清,平时喜欢喝两杯小酒,看病的时候嘴里含一口酒往医疗器械上一喷就算是消毒了,有时候舍不得酒也就干脆不喷了,基本上可以这么讲,成医生跟杀猪的屠户唯一的区别就是——杀猪的没有他这么狠。
徐玲先上午十一点多到的分场医院,此时成医生刚刚喝过开胃小酒,神智还算清醒,他消毒了一下器械(就是我前面说的那种消毒法),找了个大婶帮忙,该大婶也曾替人接生,算是成医生的医疗顾问吧。两个人准备好家伙,静待徐玲先的小宝贝降生,可是这个小孩却很讨厌,呆在他妈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成医生每天都有很多应酬的吗?这孩子实在是太不体谅我们敬爱的成医生了。
等了一下午这个讨厌的小孩也没有要出来的动静,这令成医生大为光火,世上竟然还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一下午了还不出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成医生肚子里的酒糟早就不答应了,一个劲催成医生赶紧整两杯,成医生拗不过酒糟,只好跟他的医疗顾问(接生大婶)交代了一下说看这意思一时半会儿生不出来,我还是先回家吃饭,有什么事去家找我。交代完了以后就急匆匆走了。
成医生走了两个多小时也没回来,徐玲先却出了问题——难产,接生大婶哪见过这个阵势,连忙去找人,人是找来了,徐玲先又出现大出血,几个人赶紧把徐玲先抬起来送总场医院,徐玲先没能挺到总场医院,和她尚未谋面的孩子双双死在了路上。
死了就死了吧,当时治死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让你挺不住的?这也怪不得成医生,因为成医生此时已经喝多了,躺在分场的伙房里人事不省,只比死了的徐玲先多口气而已。
但是徐玲先的同乡和战友们似乎不太愿意,他们跑到总场医院吊唁,还要开追悼会,说什么要改善知青医疗条件,惩治凶手。凶手这会儿酒还没醒呢。第二天总场医院要火化尸体,知青不答应,把场部医院给包围了,还开来了好多拖拉机吧医院的路给堵了起来,场部也不是吃素的,调来保卫干事就准备动手,这一动手不要紧,知青们全都翻了脸,两边立即就动起了手,闻讯而来的知青越来越多,保卫干事大败而归,知青们抬着徐玲先的尸体又直奔景洪,去州委讨要说法,并提出了三个要求:惩办肇事医生,追究其法律责任;改善农场医疗卫生条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追认死者为烈士,给死者家属相应的烈属待遇。州委挺了四天,眼看事态有扩大的趋势,就仓促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于是请愿知青准备返回农场。这就是著名的“橄榄坝事件”了。
橄榄坝知青去州委请愿的消息迅速传遍景洪农场,我听说这件事已经是几天以后了,是班长跟我说的,他自从高考落榜以后整个人变得很是愤世嫉俗,常常哀叹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不济,我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就我本人的观点,就他那衰神附体的德性能当上班长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想得陇望蜀上大学,简直不知羞耻。
我忘了是谁组织的,也许大家全是自发的,我们景洪农场知青决定罢工请愿,去州府讨个说法,让州府的领导看一看我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请领导们给知青的命估个价,算算我们到底贱到什么程度。参加请愿之前班长写了条大横幅,准备游行时用,横幅上写着“草奸人命”,虽然字写错了,但是班长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了我们,再说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菅”字怎么写。我并不认识这个徐玲先,但是对于她的死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我想当时大多数知青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到了后来我们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们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要想活命靠自己。如果不想做下一个徐玲先,那就是时候为了活命挺身战斗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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