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一直在追逐他们说的那个“好东西”,然而我却被困住了。我开始反思,什么是真正的“好”。
当我越过这座山丘,才发现,人生只有一种成功,就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曾经我以为,进入北大法学院,就离光荣与梦想中的精英生活相差无几——眼看就要平步青云、志得意满。
来到北大后,我才意识到,人生最大的谎言就是:“等你XXX,一切就好了”。
读研后的生活不仅没有变轻松,甚至异常辛苦。因为「努力是不会让人不用再努力的,它只会把人带去一个更加需要努力的地方」。
民法教授在研一期末考试前说,有些同学总想考高分是不行的,只有连挂科都不怕的同学,才能经受住社会的毒打。
当时的我们,对教授的玩笑一笑了之。
后来的我,才对这句玩笑有了深刻的体会。
毫无疑问,北大是一个治学的天堂。在这里,我见识到了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毫不夸张地说,在他们眼中,我看到了智者的光芒。
那时我才懂得,读书是为了人格的养成,为了与外界对话,而不是沦为谋生的工具。
但是,这种思想和知识层面被洗礼的喜悦,不久就被繁重的学业压力和巨大的同辈压力(peer pressure)冲淡了。
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有很长的路要走。
01 在北大法学院,卷到恨不得走路跑起来首先是让我不堪重负的学业压力。来北大前,我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因为学业崩溃甚至休学,现在我有点懂了。
一学期七八门专业课,几乎每门课都有作业和期中、期末考试,甚至有些课每周有一两万字作业。作业和考试形式多样,包括但不限于读书笔记、案例分析、做pre、写论文、开卷闭卷考试......
如果不想在每周讨论课上张口结舌、颜面全无,那么每一次课前预习、每一次作业,都需要去图书馆全面查阅判例、论文、著作,凝心思考、提炼观点。
期中期末季被各类ddl(deadline)轮番轰炸是家常便饭。自习室从早到晚座无虚席,除了翻书声和键盘的敲击声,咖啡杯堆成小山,键盘敲击声像一场无声的战争——这是属于北大最真实的“荣耀”。自习室官方名唤“学思堂”,同学戏称“卷王堂”。
那时同学们经常因为写作业在社交平台上叫苦连天,自嘲上次睡够觉还是在羊水里。作为一个要睡够8小时才能正常活着的人,来北大后,为了防止学习犯困,我甚至养成了很少吃主食(最多只吃一两米饭)的习惯。
研一我的绝大部分课余时间被用来写作业。其中一门专业课,一学期下来我写了12万字作业。
在学习中获取知识本身是快乐的,但是,一旦成为几百人的同台竞争,跟绩点和前途挂钩,就容易变成一场“军备竞赛”。
02 有时人与人的差距,比人和猴子的还大读研期间,纪录片《大法官金斯伯格》(RBG)火了。
作为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在哈佛法学院读书期间,金斯伯格在照顾患癌症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的同时,挑灯夜战完成《哈佛法学评论》编辑工作,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
她每天只需要睡4个小时就足够。而我,不要说照顾别人,连照顾好自己都很难。
在北大,像她这样的人,也不少。
在入学之前,我几乎没接触过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然而我没想到,想要真正学好法律,这些基础学科都得了解。站在法学院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时,我才意识到,我像一个连游泳圈都没戴就跳进了深海区的溺水者。
两百人的课堂翻涌着霍布斯的“利维坦”、福柯的“规训与惩罚”、哈耶克的“自发秩序”……课堂辩论升级成“神仙打架”,而我只能把脸埋进围巾,假装专注记录,实则偷偷用手机搜索“韦伯是谁、外部性是什么意思”,生怕被教授点到名字。
凌晨的自习室里,我攥着咖啡杯,电脑屏幕映出我的影子——头发蓬乱、眼底青黑,膝盖上摊开的教科书已被磨破。而我的好友正躺在宿舍床上刷剧。她是某教育大省的市理科状元。考前三天她翻完半本教材,而我啃了一学期,才能勉强跟她获得差不多的成绩。
研一刑诉课的期末作业,教授要求写一篇3000字以上的小论文,班里一位男生交上了九万字论文。当我捏着刚凑满字数线的作业走向讲台时,瞥见教授翻阅那叠砖头般论文时的眼神——那是学者发现璞玉时特有的、灼热的光。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蜷缩在“勤奋”的壳里,那些引以为傲的“努力”,在绝对的天赋面前,不过是平庸者的遮羞布。
完成学业已让我筋疲力尽,无暇兼顾其它。但是,就是在如此异常繁重的学业环境中,北大的“六边形战士”们无处不在。
他们不仅学习好,而且在各方面都很“优秀”。高绩点的同时,拿到big name的实习offer,社团和学工经历丰富多彩,顺便高分通过雅思托福,CPA也不甘落后,法考自然不在话下。他们还很会玩儿,有自己明确的爱好,生活中该有的娱乐和节日的仪式感一项不少,甚至在个人形象管理方面也做的不错。完全不是普通人刻板印象中无聊的“学霸”。
于是,你开始怀疑,怎么会有人精力这么旺盛。
怎么会有人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比你优秀啊?
那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
整个研一,我拼了半条命用来学习,最终绩点在200人中排名中游靠后。
那是我24岁人生中最差的成绩。
我哭着对我妈说:“原来从前的我是一只‘井底之蛙’,我好像这辈子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们了”。
03 resume式的人生后来我发现,在北大,大多数人在过着一种resume式的人生——他们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有明确的目标,每一段经历要精准规划,保持高度的自律,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迈错一步,寻找着一条通往社会精英的高效之路。
而法学院,更是精英们的聚集地。
那时我才体会到,原来“精英式的人生”,是需要这样操作的。
相比之下,我显得很笨拙。我不知道也没有余力思考自己热爱什么。
选课时,我会选择可能自己不擅长但成长性更强的课。但结果是,我的绩点并不会像那些选择作业少给分高的课程一样好看。
其实我并不喜欢resume式的生活。
可是这里都是全中国“最优秀”的学生,他们都在过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有错?
一定是我的问题,是我还不够努力。
我开始被环境推着走。
我努力跟上节奏。
我开始随波逐流。
04 随大流不仅可耻,还要自食其果在我读研时,金融一直是最卷最热门的就业方向(几乎没有之一)。
读研前,我对金融毫无概念,连“三中一华”的名字都没听过。研一同学分享ta在3C的实习经历,我去某乎搜索了一番——和所有没接触过投行的人一样,只觉得一看到这两个字,就仿佛触碰到一种“金灿灿”的人生。
于是,我也不甘落后地“随大流”,去资本市场实习了一圈,头部投行、红圈所、amc......
终于,我的resume也变得丰富多彩了,精英式的人生似乎就在眼前。我得到了成就感和虚荣心,但我好像并不快乐。
某个加班的午夜,Magic Circle的金色字母在CBD的玻璃幕墙上闪烁,我才看清——那不过是资本游戏里的荧光贴纸。
后来,谁也没有想到,疫情来了,几乎贯穿了我的研究生三年。
疫情后,大部分法学院毕业生的第一选择不是当律师,而是走选调、进体制内。律师,成为了相当多法学生的“备胎”。更何况,想要拿到北京户口,进体制是最稳妥的选择。
虽然我并不喜欢体制内。但当那么多我认为的比我优秀的人都在选择这条路时,我居然又一次“随大流”了——在单一评价体系中,我没有勇气脱离优绩主义下体面的人生路径,更害怕成为游戏规则中特立独行的少数人。
签署服务期协议那天,钢笔尖在纸面洇出一团墨渍——像极了我在体制规训中逐渐模糊的脸。
不久,我就品尝到“随波逐流”的恶果。体制内的玻璃穹顶看似安全,但这份“安全”的代价过于昂贵以至于让我无法承受。
05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终于,在某一个时刻,这些年积攒的压抑爆发了。
当我坐在心理咨询室,咨询师问我:“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从小到大都要让自己变强,要比别人强”。
那一刻我懵住了。
这还用想吗?这难道是个问题吗?
我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我甚至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在我的认知里,从小到大,我的价值感来源于我得学习好、我得聪明又体面、我得找一个好工作、我得好看、甚至我得找一个很优秀的男朋友……
好像只有这样,我才配活着。
而这些价值感,全部来自于外界的比较和反馈——为了做“人上人”......
所以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自动遵循“好学生”的思维惯性,扮演着一个符合社会主流期待的小孩。
我在卷一种,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但听说他们都在追求的、热衷的,他们都有的东西,我也得有。那是一种“从众”的安全感和脆弱的“慕强”的虚荣心。因为只有拿到这些,我才觉得我也是有价值的。
我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后来,我才意识到并且不得不承认一个有些“打脸”的事实——当我花了好大努力考上法学院,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法律。法律要求严谨的逻辑思维、理性的思辨能力,而我,天生是偏感性和敏感的性格。于我而言,法律仿佛一个被主流认可的体面的结婚对象,我可以接受它,但并不是我的“真爱”。
在这个实用主义和理性至上的时代,感性和敏感的人,似乎更难获得认可。所以,我在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感受,去成为一个“理性而实际”的人。
当被广泛认可的成功被局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赛道,当整个社会几乎只有一种成功被唤作“成功”,当这个时代“褒奖了太多只有单一特点的人”——我没有勇气打破游戏规则。
也许本应有很多条可以走的路,让百花齐放,让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当北大毕业去卖猪肉、北大毕业去当演员,差异化的选择被视作资源的浪费,有谁能选择不同的赛道?
那时候我总问自己,他们都去追求的“好东西”,我不喜欢,是我错了吗?
06?人活着,就是为了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随波逐流短期可以,但一旦到了一个临界点,生活就无法再被推着走了。我演不动好孩子了——我必须开始做那些被我压抑了十几年的事情。
万物生长,各自高贵。这一次,我要“自己说”。
在经历漫长的挣扎后,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开那个令我压抑的环境,重拾小时候那些被否定被放弃的热爱。
我找回了阅读,找回了写作,找回了表达。
研一法理学课堂上,当教授说出那句振聋发聩的“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时,那时的我还很困惑。
此刻我终于明白,追求“真和美”的创作,是我真正的热爱。
从产生写作的念头,到真正发出第一篇稿子,经过了近两年的挣扎和踟蹰。
起初其实很忐忑,我克服所有被审视被judge的恐惧。在我的同学们都是做着严肃正经的法律精英时,我的文章显得格格不入。
当我第一次把自己的文章链接扔到北大校友群时,我跟自己说:“没人会care,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就没人会尴尬。”
眼睛一闭,点了发送,然后把手机扔一边。
起初,石子投入水面没有声响,那种安静一度让我无比慌张。
但陆续,回声从四处传来,我收到来自朋友和陌生人意料之外的共鸣、欣赏和鼓励,甚至跟多年未见的老友恢复了联系。
有人说我的文字平静而有力量,
有人羡慕我做自己的勇气,
有人说我给ta也带来了启发,
有人说重新认识了我......
人生第一次,不是因为我得了A或者达到某种标准或水平,而仅仅因为“我是我”而被认可。
那个被压抑的小女孩,终于被看到了。
现在的我,依然时常患得患失,怀疑自己走上的是正确的道路吗?
就像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女主一样,我在不断探索自我,也在支付着探索自我的代价。
但唯一确定的是,我正在成为小时候幻想中的自己。
走过漫长的黑夜,我终于在时光褶皱处,与那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女孩重逢,指尖轻触她眼角的泪痣,告诉她:“要坚定,要勇敢,你会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本人公众号的一篇原创文章,与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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