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从不辜负两种人:含着金汤匙的,和把梦想当盔甲的。十二岁那年,我在王府井摔碎了人生第一个进口冰激凌。黏腻的奶油与内疚混成浅粉色的溪流渗入砖缝——这个北方小城女孩不会想到,十二年后,她会捧着北大录取通知书站回这里——只是这次,再没人敢摔碎她的梦。
01 小城女性叙事宿命:出走1994年,我出生于华北平原的某三线城市,这是一座坐30分钟公交车就能把主城区逛完的小城。工业起家,忽视人文建设的华北平原小城,既不像东北的凋敝而生猛,也不像南方的秀丽鲜活。
我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描述这座记忆中的小城。在我看来,它过于普通而无聊,就连论落后程度都无法榜上有名——只是“中庸”般的落后。
我从小喜欢人文,不擅长理科。
初一数学课上,我搞不懂立体几何的三视图投影,老师用圆规尖敲打着我的作业本,金属与纸张碰撞出刺耳的冷笑,“有些女生天生没长理科的脑子”。他举起我的作业本巡回展示,三角板在女生们低垂的头顶投下冷光,前排的男生们在哄笑。
高三那年,班主任把早恋的女生叫到走廊,大声训斥:“考不上大学就等着嫁人吧!”玻璃窗内,我看着她的马尾辫在寒风中发抖。那一刻我意识到:在这里,女性的价值似乎永远附属于某个标签——她是谁的谁,唯独不是她自己。
而我的未来,注定是比立体几何更复杂的维度,需要打破所有三视图的规训。
02 梦开始的地方:北京初印象时间拉回2001年。
小学时,我最好朋友的父母在北京工作。那时,我总去她家写作业。她的家里,总飘着一种不属于小城的香气——他们经常给她带回北京的礼物。
每当她解开那个印着外文字母的进口饼干铁盒时,金属搭扣“咔嗒”的轻响让我的铅笔尖突然折断。我至今仍记得盒盖上凸起的浮雕花纹——戴着礼帽的兔子先生朝我咧嘴笑,齿缝里卡着我看不懂的英文咒语。
在那个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这些礼物只属于大城市的馈赠。
当她用“上周刚去过”的语气说起西单和国贸时,就好像我去我家附近的小商场逛了一圈。那时我才体会到,原来嫉妒是有形状的,恰如那块我永远拼不上的进口拼图,模糊的缺口日夜硌在童年的肋骨之间。
12岁 | 山东小城 → 冰激凌坠地的北京初体验终于,2006年的夏天,我在王府井书店仰望着直达天花板的书墙,第一次触摸到了北京的脉搏。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高层带电梯的居民楼,第一次见到如此四通八达的东三环,第一次坐地铁和有空调的公交车……
公交车掠过国贸桥的瞬间,玻璃幕墙的流光溅进瞳孔,我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大”——那是连阴影都辽阔到能容下千万种人生的维度。
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到东方新天地时的震撼,巨大而华丽的商场,琳琅满目,如梦如幻。
在那里,我第一次听说以及吃到吉野家和贝尔泡芙。世界上怎么会有泡芙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时北京的物价,已让生活在三线小城的普通居民感到压力。我妈为了让我见世面,破例给我买了一个进口香草冰激凌。
但是逛街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还没吃完的半个冰激凌掉在了地上,懊恼内疚了一个晚上。然而,那晚的小女孩尚未懂得:有些美好需要先失去,才能以更永恒的形态被确权。
那时的北京,对我来说,是“高级”和“梦想”的代名词。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如同磁石一般深深吸引着我,在我心中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光芒。
16岁 | 小城容不下Lady Gaga2010年,中考结束后,我参加了新东方在北京的新概念英语集训班,两位英语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位毕业于中国农大英文系的女老师,讲课幽默极具感染力,自信、多才多艺,浑身上下散发着人格魅力。那年Lady Gaga正火,她激情开麦,在讲台上给学生唱《Poker Face》。
另一位女老师,毕业于北大英文系,用一口标准流利的英音为学生读诗,智慧、知性、优雅,仿佛是《傲慢与偏见》中走出的伊丽莎白。
两位老师风格截然相反,却都让我见识到什么是好老师,什么是有趣的人。
一个从小在应试教育环境中被压抑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见识到一种尊重生命多样性和保持生命热情的教育——一个有趣而鲜活的世界。
我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来北京,见更大的世界。
03滑铁卢:高考失利与至暗四年 | 她既想死,也想去北京高中时,我爱上了外语,我的目标是考上北外,做一名翻译。
从小到大,我是别人眼中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但时常考试心态不稳。高三模拟考接连发挥失常,导致心态一路崩溃。高考我考了600分,但去不了北京的任何一所211大学。
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外省的某非知名211大学俄语专业。
高考的失利,如同一记重锤,将我砸入了混沌深渊。曾经的梦想渐行渐远,我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挫败与迷茫。
现实的大学生活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每天在压抑死板的学风中煎熬,内心不断呐喊,却找不到出口,如同福楼拜笔下的艾玛一般,她既想死,也想去北京——去寻找那失落的梦想。
漫长的四年,我在每天倒计时。
我曾穿越风暴 | 被分手→北漂→央企offer大二那年的平安夜,人在北京的异地前男友,突然跟我提出分手。那晚我站在中关村大街上,北风呼啸的寒夜里,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的女生上的学校(北大),是我做梦也考不上的。
然而,五年后的同一天,风穿过北大法学图书馆的回廊,吹动了我手中那本《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
北京的冬天还是那么冷,但我不再害怕冬天了。
高考的遗憾并未让我放弃对北京的向往,相反,它如同一股暗流,推动着我利用一切机会向梦想靠近。于是,本科期间,我开启了在北京的实习之旅。
实习期间,我曾住过6人挤一间的次卧,被黑中介威胁连夜搬家,甚至借住在校工板房。水泥地上搭绳晾衣,深夜蜷缩在陌生人的鼾声里。
但想到白天能触摸到鲜活的北京,在硬板床也能安然入睡。
那段时间,我发了篇微博。
“八月,晚上下班出了地铁,回到在双井租的女生宿舍。
在回去的路上,一个民工样子的男人,衣服沾满水泥,安静地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面对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平常那么喧闹的双井,这一刻变得好安静。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离不开他,我在想他怎么能那么淡然地穿着沾满水泥的衣服,坐在人来人往的路灯下。我想如果是我,我承受不了周围人投来的眼光。
看到他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在北京独自搬家几次的自己。我想停下来做点什么,过去抱抱他,但也只是一个念头,因为不好意思,只得继续往前走,直到他的身影变模糊。
既然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就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承担。再难也别怨天尤人。
Be a cool girl.”
大四那年,在经历过数次灰心丧气后,终于,我在毕业前拿到了一家base北京的央企offer。
漫长的至暗四年,结束了。
认知觉醒:在职考研突围之路入职公司部门新人简介册翻动时,清北人大的校徽在纸页间闪烁,我的211俄语专业成了墨色最浅的一行。
入职半年后,我逐渐意识到现在的学历和工作,不足以支撑我过上想要的生活。我决定考研。我不想继续研究语言,在同事的介绍下,我了解到法律硕士(非法本)专业。从小对人文社科感兴趣的我,很快确认法硕是我跨专业考研胜算最大的选择。
于是,从未接触过法律的我,开始了法硕备考之战。
......
直到今天,我仍能清晰复现2006年北京街头的那串声响:冰激凌砸在地面的“啪嗒”声、地铁轧过轨道的轰鸣声、商场广播循环的“吉野家新品上市”……
这些声音像一根根银针,把“北京梦”缝进12岁女孩的脊椎——直到24岁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时,后背泛起久违的刺痛。
下期预告在《我的十年没有爽文》系列之第二篇——《护腰、止痛片与安全通道:300天在职考研史》中,你会看到那个在安全通道背书的女孩,如何书写考研教会她最深刻的法律精神——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命运的辩护人。
本人公众号的一篇原创文章,与诸君共勉

--
FROM 121.195.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