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学创作纯属虚构,勿对号入座
年轻时候在老家过春节,每到除夕下午,村前的祖坟处都是鞭炮齐响,给祖宗烧纸的人络绎不绝,往往会有老头开始讲述家族的历史,给周围的小孩子们听。家族应该是明初从山西迁到了黄河中下游的山东某地,繁衍了十几代后,祖宗据说和人起了官司,那时候的官府也是吃完原告吃被告的,闹了个两败俱伤,倾家荡产。无奈举家迁到了现在的地方,投靠了岳父。岳父及其子孙肯定没想到迎客容易送客难,又是200多年过去,鸠占鹊巢的人数竟然超过了他们。后来他们就约定不再与我们通婚,一直至今。而且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是,他们那边同年龄的人的辈分一般会高过我们这边一到两辈,所以在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发生矛盾时,爷爷辈的要求孙子辈的喊爷爷,然后孙子辈的把小爷爷打的哭着鼻子回家的情况。
我们这一支是祖宗的小儿子延续下来的,本来就寄人篱下又是幼子,分田地的时候肯定是不占优势的,所以一直应该是比较困难。到了我的曾祖,因为女儿缘薄,一直生了九个儿子才得到了一个闺女。孩子多地少,穷则思变,本来一个农民的他突发奇想做起了一个到现在都属于最暴利的生意—生产卷烟。从800里外的河南许昌拉来烟叶,烤烟,切丝,卷烟,包装,然后批发给十里八乡的小贩。在穷人普遍只能抽老烟袋的年代,细丝卷烟应该相当于现在的茅台和女士用的香水,是馈赠送礼的佳品,所以生意兴隆,很快就发达了起来,当然能从事手工业生产与儿子多也有关,采购,生产,销售,都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九个爷爷里其他都很普通,最小的老九据说是人品一流的,相貌堂堂,能说会唱,娶的媳妇也是最好的,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他长大的时候从穷小子变成了富二代,所以才留下了很多传说。但老九年纪轻轻的就夫妻双双因病去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去世的原因老人们也都很避讳,只有一次一个老爷子喝多了,说好像是生了病,四处求医无效,一个江湖术士过来做法,声称用手一抓就可以把病抓走。可能是被骗了一大笔钱,导致老九更郁闷,很快就去世了。至于这个奶奶怎么去世的,就没有留下任何传说。
家族当时的最大危机应该是日本侵略的时期,因为做生意会有大量货物和银元流通,所以雇佣的有几个看家护院的人,配备了几只土枪。有次看家的人喝多了,在外边吹嘘说有更高级的长枪,本来农村的谣言就会越传越离谱,他这么一说,别人更信以为真。结果传到了本县的一股抗日武装负责人的耳朵里,在我们那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区,敢挺身而出反抗日寇的,自然是胆识过人之士。他就集合了队伍,说第二天要去血洗我们家,抢枪抢钱。偏偏队伍里还有一个亲戚,这个亲戚也神奇的提前跑过来报了信。所以全家人收拾细软,扶老携幼的逃了出去。当然家产基本损失大半。从我现在的观点看,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一下,目的还是要东西而已。但当时的曾祖毕竟还是个农民,看不透这里边的把戏。
第二次危机则直接影响了家族的一代人,前面说过曾祖生了九个儿子才得了一个闺女,这个小姑奶奶自然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在普遍营养不良、土里土气的农村丫头里,她自然也属于比较引人注目的。那时候已经开始土改了,工作队的依靠力量肯定是贫下中农,原先要饭的,破产的纷纷摇身一变成了工作队员。我们行政村有五个自然村,五个村里分别有赵钱孙李周五个大姓,土改队长是一个原先的二流子,败光了家产后反而因祸得福,人一得势必然膨胀,他偏偏就看上了我们的小姑奶奶,提出要嫁给他。曾祖肯定不会同意,就匆匆忙忙把姑奶奶远嫁了出去。队长恼羞成怒,虽然我们家有大概2百亩地,但因为人口众多,平均起来并不比其他村民多。但手工生产雇佣了工人,他就以此理由把成分给定成了富农。倒霉的是村里唯一的地主在所有土地被分给别人后就疯了,每天到村前田野里晃悠,指指点点说这是他的,那是他的。改开后曾经短暂清醒了一阵,见了队长就拿着扁担追打,队长边跑边说:你的地是xxx让分的,又不是我让分的。后来老头越流量越远,终于被车撞死在去县城的路上,最后给儿子们挣了一笔赔款。
成分的影响是巨大的,最直接的影响是我的父辈们都识不少字,但招考,招老师,招工,当兵等等这些脱离农村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份。最冤的是我的小叔,高中没毕业无奈回了家。我小的时候我叔家定的有各种杂志,我经常泡在他家里去看,这在当时的村里几乎是独一份。我的爷爷同样没有女儿缘,生了五个儿子也没有得到女儿,所以我们这些堂兄堂姐们从小看到别人有姑姑就羡慕的流口水,更可怜的是我们也没有姨,所以每年春节只有一家亲戚,早早的初二去了趟姥姥家,年就算过完了。
除了被断了出路,当时在村里也应该是被歧视的,父辈们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期的事情,一是觉得憋屈,其次应该是还有点心有余悸。只有妈妈在被问急了就说一句:反正就是别人能干的你不能干。听说最倒霉的是我大伯家的大堂兄,他那时候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曾经有一次和铁姑娘队队长,村会计的女儿发生了冲突,于是就被批斗游街,据说戴上了纸糊的高帽,脖子上挂了一面锣,肩头上抗着一个车轱辘,每走一步敲一下锣,嘴里喊:我是坏分子。所以大堂兄对武装力量非常迷信,后来执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当兵,这个长门长孙180多的大个子,在部队混了几年后同样迷信暴力,退伍后就做起了保安经理,在北京混了10来年,在一些宾馆,大厦工作。他娶的媳妇也是退伍的女兵,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西苑的城中村里租了个小平房,两口子住在那儿。后来搬家临时退租,女房东操着一口北京土话叨叨叨的说应该提前告诉她什么的。他就用眼斜了一下,女房东立马闭嘴了。因为保安经理经常打交道的是女领班和服务员之类,就会闹些不三不四的事出来,两口子经常闹矛盾。侄媳妇也是个厉害人,一听说有传言就直接打上门去。后来就回到了山东一个地级市,做小区的物业经理,还因为业主投诉被当地的电视台曝光,在记者面前对着镜头照样侃侃而谈。他同样延续了军旅情节,把自己的儿子也给送到了部队,驻扎在北京边上。去年突然打电话说要来北京替儿子活动,带着侄媳妇跑我这儿聊了一上午,得意的告诉我他把村里的地流转承包了200多亩,过过当地主的瘾,我有点替村民们的承包费担心。
另外一个伯父和叔叔在老家没有发展空间,就下了关东,一个跑去了吉林的铜矿,一个去了黑龙江的农村。其实这俩外地的叔伯我压根就没有见过,小的时候他们苦哈哈的养孩子过日子,等有条件回老家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家乡。和大伯家关系非常一般,主要原因是大娘比较厉害。大娘是妯娌辈里的第一厉害人物,虽然是个小脚女人。据说一次和娘家的邻居因为琐事发生了矛盾,独自一人颠着小脚跑回娘家,偷偷把人家的几亩西瓜秧全部拔掉。气的她爹和兄弟跑过来打她。直到现在,我年迈的小叔还会提起,他每天放学后,我奶奶就让他扔下书包赶紧去干活,不然我大娘就要发飙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大娘家的老三媳妇也是个半吊子,俩人发生了矛盾,老三媳妇叫来了娘家妈和妹妹,把大娘的锅碗砸了个稀巴烂,大娘吓得躲进了床底。但是厉害的三堂嫂子却无法对抗新时代的变化,在自己儿子结婚且生了两个孙子后,天天跑到媳妇面前指手画脚,现在的小媳妇哪受得了这个,干净利索的离了婚,扔下俩孩子到城市打工去了。剩下她苦哈哈的带着俩年幼的孙子,儿子气得也不出去打工挣钱了,天天闹得一地鸡毛。
关系最密切的是和小叔一家,因为他和我父亲年龄接近,孩子们的年龄也接近。我小叔是被耽误的一代,所以改开后他的唯一目标就是培养孩子,我堂姐虽然天资不好,但深知出路只有一条,所以历经多年复读,终于在80年代考上了中专,跳出了农门。小堂兄比我大一岁,被寄予厚望,聪明是极其聪明,但因为被溺爱的多了一点,从小喜欢耍奸溜滑。小叔从小为他量身打造的资源和措施,最后都便宜了我。他家的那些书刊杂志,我翻的遍数比他得多上十倍。
我父亲是五个儿子里的老三,搁现在都是最苦逼的一个。因为老大有哮喘病不能干活,老二和老四早早的离开了家乡,小叔又上学了很多年,所以他出的力最多。我母亲是从小没了娘的人,养成了随遇而安的乐观随和性格,所以我们家就成了挑担子的,奶奶养老是在我们家,亲戚们来了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住在我们家,用邻居的话说,我们家养的狗都不会咬人。但傻人总是有傻福的,自从大堂姐开了胡打了样,后面的小孩们意识到读书是出路,基本都跳出了农村。当然村里人另有说法,说是因为破四旧时把祖宗的墓碑埋在了我们家后面的路口,所以出的几个博士硕士都是附近几户人家的,好像也有点道理,算是祖宗保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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