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柒月,凄月,凄美的一个月——题记
7月8日
今天要告别湿热的成都,迎来川西高原的拥抱,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去战场了!
凌晨三点半,醒来发现屋里灯已大亮,大家正抓紧时间打包、收拾留在成都的东西,还有人抓紧着最后一次机会洗澡(因为上高原就禁止洗澡了)。把不带的东西搬到楼里的储物间,背着大包去一楼集合。外面漆黑的天空,灯火通明的大堂,大包小包堆在那儿。俊兵小珊温情地亲吻话别,一些人无聊地刷着手机,莫名地有点大战打响之前的压抑感。
所有包都搬上车后,凌晨四点准时出发,我幸运地被分到副驾驶座位(不用挤+不会晕车),吴鹏博辅导员也跟我们一起,就这样出发了。俊兵望着我们的车开走,很久都没有离开。成都到甘孜县的标准车程是11个小时,就像从中国飞到美国一样久,遇到雨天泥石流还有可能封路。谁知这次登山我们总共要经历这么四趟颠簸......
车子一路开着,早六点半到达雅安市天全县服务区(海拔760m),休息上车过后慧爷督促我们继续睡:“我一会儿是感建,一会儿是纪律委员,现在是纪律委员了,给我睡觉!”八点到达康定(海拔2500m),上高原了,不能睡觉了。我们的车开始在慧爷的组织下进行感建,扒大家的故事,慧爷说出了18年跟兔兔、丢丢的那段情仇,还分享了自己高中就开始的创业经历。这样的“扒人”真的能帮大家了解队友:最开始只知道“乐慧”这个名字,然后慧爷在微信群里秀肌肉令我顿生畏惧,到这个时候就变成真的佩服与尊敬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与糟点,真正说出自己的故事才能让自己在队伍中的形象立体起来。
慢慢就来到了高海拔的草原,“康定”“折多山”“新都桥”“道孚”“炉霍”这些在地图上看到很多次的地名终于真正地到访了,好有一种未曾谋面的老网友揭开神秘面纱的感觉。海拔低的地方有些针叶的树,更高的地方全是草原,也无非就这么两样,但到访川西还是令每一个人很兴奋。一位交通实验室的老师让我考察川西的G317/G318沿线修建旅游观光用自行车道的可能,这要是真修建起来了,在这里骑着单车、望着绿草青青的山坡,呼吸着充满水汽的高原空气,简直不敢想象。
期间我还上了一节网课,一次难忘的车上课堂,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加奇妙的高山课堂......
中午还在坐车往前走,此时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概念,只顾欣赏沿途的风景。有针叶林,有草原,有农庄,一一从眼前阅过......亲切的高原啊,好久不见了,你的阳光那么刺眼,你的云海翻腾那么汹涌,你的底色那么醇厚......
下午三点居然堵车了,在道孚县炉霍县交界附近、鲜水河边,原因是前方泥石流把路给堵了,目前正在抢修。长长的车队望不到头,有经验的司机说要堵很久才会放行,我们就下车去透透气。空气微凉,很湿润,很舒服,比成都那种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爽多了。在河边跟大家一起打水漂、跟柱子哥聊地理和生态,可开心了。河水特别湍急,并且都是砖红色的,令我都不敢相信这条河叫“鲜水河”。以前研究地图的时候对鲜水河的想象顾名思义就是清澈无暇的冰雪融水、默默无声地用自己的乳汁滋养着两岸的万物。原来是暴雨把山坡上的泥沙给冲到河里了,让下游河水也跟着显色。唉,北方长大的孩子没见过南方的洪水,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堵到傍晚六点终于放行了,六点半经过炉霍(海拔3200m),也是一座洁白干净、充满藏香藏味的小县城。继续前进,晚上八点到达甘孜县(海拔3300m),此时已经是夜幕降临、晚来风急的时候了。大风吹着太爽了,只是无奈要裹好头巾防止感冒。在检查站登记了身份证、检查了核酸检测证明之后,车开进了县城。县城前有一道没有装饰的彩虹门,上面写着“甘孜”两个发着红光的大字,预示着藏区人民淳朴而热情的欢迎。
入住宾馆放完东西已经九点多了,下楼居然还有家餐厅开着门。按预算点了些菜,菜量根本不够吃的。后来我在高原上就基本再没吃饱过,其实为了防高反少吃点没坏处。大家上了高原之后都好严肃啊,在成都个个说说笑笑,到甘孜县就全都静音了,说话也只敢小声絮叨几句,大概是被高反吓怕了?慧爷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头巾是否时刻戴着,谁摘掉就第一时间提醒,太唠叨负责了。
跟柱子哥一个房间,有大腿可抱了哈哈哈哈
吃完饭已经快晚上11点了,大家去串串他们那个三人间开队会,量体温、测血氧、报身体状态,梦队又叮嘱了一遍注意事项,尤其是禁止个人消费、小团体与特殊关系。最近一直在接受这方面的教育,可能还是队伍纪律执行的不够严格吧。为了防止高反,上高原的第一天晚上要12点睡觉,今天是拥抱高原的第一天,时长足足有21个小时
7月9日
在登山之前的准备中,全面深入了解甘孜。
早上去找早餐才发现甘孜连个像样的包子店都没有,在警察叔叔的帮助下才找到一家。吃着吃着就遇到了个蓝衣服的小孩,在甘孜经常有那种小孩,怎么说呢,可能是爸妈教育的不当,那小孩就到各种餐厅、店铺找人(尤其是汉人游客)要钱:“能不能给我一块钱啊,求求你了唔——”你要是不给他,他还会缠着你要,直到你很坚决甚至有点生气地驳回去。然后他还会走到邻桌或者临店继续要钱。其实他们也就是神态看着可怜,实际上那衣服都干干净净的,连个破洞也没有,有些孩子还拿着玩具手枪。要是真穷的那种老人我给一块钱也就给了,但小孩子坚决不能让他得逞。唉,这么小就被父母架上了不劳而获的习惯,很心疼他们的前途,不敢想象他们长大以后什么样。真为甘孜有他们这些小孩感到悲哀,更为孩子们接受这样的教育而感到愤怒。
吃完饭回宾馆写了一会儿明信片,就又出门买菜了。高原上以畜牧业为主,物资运输又不方便,所以什么东西都特别贵(除了羊肉和牦牛肉以外)。我和小珊找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了两块五一斤的桃子(其他家桃子一般都是4块一斤),直接买了17个,还买了点西瓜。藏族的卖菜阿姨很讨厌顾客把她的菜和水果挑来挑去的,还骂我“你们汉族人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内地介意不介意这种事情,反正以前是没听说过。以后到藏区注意就是了。
午饭是在一家叫“周胖子冒菜”的面馆吃的。点菜的时候人太多,很乱,山风哥哥就张罗大家把自己要点的东西写在一张纸上。我和阿祥因为一直在看手机而且离山风哥哥比较远,就没听见山风哥哥说话。直到最后山风哥哥用很大嗓门喊我们俩:“问了那么多遍怎么不吭声啊你们俩!”,我们俩才反应过来。感觉上高原之后大家脾气都有点大,无论是纪律委员慧爷还是操心的梦队还是勇于担当的山风哥哥,都能明显感受到他们更严肃了。山风哥哥是很乐于担当的队友,在成都攀岩的时候你过线以后就一直在指导别人、给别人打保护就没停过,包括每次收拾驼包、搬东西、饭馆点菜你都是核心的组织者,把混乱的大家组织地井然有序。后来登山的时候碰到难点你也很积极地帮队友一个一个通过。感觉帮助队友就是你的乐趣,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很适合成为登山队长。反思反思我自己连队友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唉,差距很大啊,指引了我未来努力的方向。甘孜的牛肉面只要没有特殊标注就都是牦牛肉的,牦牛肉比较柴,我们汉民吃起来会有点不适应(我第一口吃进去还以为牛肉是放坏了的嘤嘤嘤)。面条的质地跟成都也有很大差别,不知道那是不是荞麦做的面,反正是很有“高原味道”。
回宾馆休息一会儿,我找宾馆前台借了几张纸,写小学期课程刚刚布置的作业,否则进山可能没信号就要错过网络学堂的ddl了。
下午四点,出门适应性行走。“和我在甘孜的街头走一走乌欧乌欧......”甘孜这个县城现在也建设的不错,路面很干净整洁,马路旁的人行道很平整光亮,比我2011年在西藏日喀则市里看到的全是漫天沙尘的土路强多了,大概这几年在川西的基建投入力度比较大吧。走到了街道的尽头,继续向前就是街道狭窄但整洁的老城区。老城区的房子跟新城千篇一律的白墙红瓦不一样,基本都是泥土本色的墙,他们都没有刷白漆的。而且什么颜色的房顶都有,有红色、黄色、亮橙色、蓝色、灰色,我也不知道是各色都代表什么用意。
进去一座寺庙,撞见一位藏族小伙子,看着比我们老一些。他很热情地跟我们“扎西德勒”,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道他也是大学生,在绵阳上学,假期回来看看、拜拜佛。于是他带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还去了甘孜寺,还转了一座小山(据说因为那山的形状像个什么东西,所以当地人把它奉为神山)。他给我们介绍了很多藏族文化与发展情况,让我们对当地又有了很多了解。他说最近甘孜县的发展越来越好,以前国家领导来甘孜州考察都是飞到康定,现在甘孜县有了机场就直接飞到甘孜县了。他还说到“藏族人很多都是一心向佛,在内地挣些钱回来就都用来买点金粉给佛涂上”,我觉得这也是他们实现自身价值的一种途径吧。很多人在世俗的世界上生活久了就会觉得只有发家致富、干出一番大事业才叫无悔人生。其实不同人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是不一样的。淳朴的藏族人觉得为佛争光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价值,这可能是稍微有悖于国家经济发展目标与宣传方向的。但谁说他们这种特殊的文化与不一样的思想不需要保护与传承呢?我不知道这样对于国家和世界的发展有什么价值,或许我是知之甚少还不明白吧,只能以一颗敬畏之心看待。
然后,那个藏族小伙居然指着我说:“你皮肤黝黑黝黑的,你要是晚上摆出个面瘫脸,微微皱着眉头,就让路人以为你是当地人了,这样比较安全”,又队山风哥哥说:“你虽然黑,但比较腼腆,看着不像本地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晚上开队会,收拾东西,打驼包,继续写小学期作业。明天要去海拔4000m的BC了,海拔更升一步,也接近我以前贡嘎和四姑娘山徒步开始有高反的海拔(4100/4300m)。想着很激动,但却没怎么影响睡眠质量。
7月10日
按原计划,我们是每两天上一个台阶:
7.8 成都-甘孜(3300m)
7.10 甘孜-BC(4000m)
7.12 BC-C1(4800m)
7.14 C1-高C2(5550m)
7.15/16 高C2-顶峰(6168m)
现在已经平稳地走出了第一步,今天就要进行第二步啦——进BC!
雀儿山据说拥有全国最豪华的BC了,甚至胜过了珠峰的BC:又是湖景,又是很多河流交织,还有林景、山景和雪景,我早就希望能进去看看了。别说BC了,就连“新路海”这个一听名字就很澄澈的湖,也是今春受疫情影响居家期间我的“精神食粮”。
然鹅,希望多半落空,我们也不例外。
早上起来开车两个小时到雀儿山山脚下的新路海景区(海拔4000m),果然它就坐落在G317路边很近的地方,满脸兴奋地从车上卸包,看着景区大门,迫不及待地进去,想象着湖边徒步的浪漫,想象着BC的样子......但是,不久便有人告知我们,最早也要到下午才能进山。梦队立马就去找景区门口工作人员交涉了,结果知道景区昨天有人出事了,等政府处理完这个事才能进山。今天先撤回10km外的马尼干戈镇,马尼干戈镇政府应该能纳住,条件还不错,可能明天能进山。
临时理事会的人都很焦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早就有这种思想准备了,因为协会历年的登山都有类似的遭遇:2016年本来要去透明梦珂,结果不知为啥换到了雀儿山;2017年目标启孜峰,结果西藏不批,改成玉珠峰;2018年目标日果冷觉,结果出发前不久日果冷觉死了人,改换玉珠峰;2019年爬阿尼玛卿已经把物资运到C1了,结果遇到冰崩,强令下撤,后来再次上山登顶;2020年爬雀儿山,结果在大门口即有可能进不去,于是???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我倒是抱着一种比较宏观的态度,因为究竟能否进去在这时不是我可以操纵的,作为一个非临时理事会成员我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我甚至开始想象明年可能的慕士塔格登山队会在哪里遇到进山的阻力。当然这不是乌鸦嘴,还是希望每年的登山队都能顺利登顶平安归来。
进不了山很遗憾了,看似大家的心情并没怎么受影响。我们来到新路海景区门口的一个小屋的二层,慧爷在屋里逗小孩(慧爷带小孩还是有一套的,真有一种雪莹和狗狗玩的感觉),柱子哥在刷手机,小珊和阿祥为啥啥会员的事笑的合不拢嘴,我继续写小学期的作业,剩下人都在闲聊。
在屋里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去附近适应性行走(梦队叫“放羊”,山风哥哥幽默地说:“大家别光顾着走,注意吃点草喝点水啊”)。高原上的动植物真是跟平原不一样了,有很多草原土拨鼠,挖出了很多鼠洞,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只窜出来,跑动地很快,很灵活。还看到了很多动物的尸体(带着点腐肉的骨架),柱子哥说有剩着肉的不要摸,只剩骨头的可以摸,不过我们非专业人员也不敢瞎碰啊,万一里面有寄生虫啥的......又跟柱子哥交流了一些生态方面的东西。据说新路海是白唇鹿自然保护区,这次怎么没有rua到鹿鹿啊嘤嘤嘤嘤嘤嘤!之后便聊起了为什么来登山,雪莹说是本来想参加一次协会活动就退会,后来参加活动多了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唉,看来山野真是一个令人摆脱不了的地方啊
中午时分,遇见李宗利老师。久闻其名,作为国人时隔61年再登贡嘎的两人之一(另一位是我们后来的教练童海军,小海),大家都要了签名,我没顾得上。临时理事会再次去打听消息,回来说是昨天新路海有四个喇嘛游泳死了,事不小,政府正在调查。于是决定先撤回甘孜县,先等一天再通知是否换山。大家扫兴地搬东西上车,但在这种关头也只好服从命令。跟梦队、蟋蟀、一位教练(当时还不认识,大概是小帅或者小牦牛?)坐一辆车回去,教练问我们进不去山怎么办,我抢着说“玉珠峰呗”,梦队严肃地对我说:“想啥呢!去不了就去那玛峰(5588m)、大小玛雅(5470/5205m)”原来我们跟教练签的协议是只能爬四川境内的山,就不能去青海玉珠峰了(否则还要加钱还是怎么着的,忘了)。当时我心里就有点过不去:改成玉珠峰,顶多把教练换了,或者给教练加点钱。为了省这点钱,为什么要放弃6000m级雪山?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问就是队长权威(这句话没有说队长专制的意思)。我可能需要接受进一步的思想教育,才能明白吧。这可能就是我还不能带队的原因之一,唉。。。
无聊地回到甘孜县,无聊的午餐和晚餐,感觉我们像是转了一个完整的圈,曾经在这家周胖子冒菜准备上战场,又回到这里收拾残兵。下午我继续往前赶小学期作业,有一个7月22号的ddl当时不确定要不要写(因为原计划中最晚7.19就能出山),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提前写了,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英明的。
无法进入景区不仅意味着今天上午白跑了,也意味着昨天的水果白买了。晚上队会之前,我给大家切西瓜吃,用瑞士军刀切出来的西瓜跟狗猹啃的一样。第一次切西瓜切成这德性样,在家里没切过瓜,真是缺乏这种生活技能的锻炼。小珊还给我拍了照,说:“我是见证憨憨第一次切瓜的人,我要是把这照片发给你妈,你妈肯定特高兴......”小珊真是这回对我的关心最细致的队友,一直监视着我的成长,用“珊妈”来形容毫不为过。从双龙峡到贡嘎再到这回登山,非常感谢队伍里有这样的人。串串吃西瓜的时候,龘龘说:“快看!猹吃瓜啦!”
队会上,大家开始聊八卦,清扫上午那事的阴影。我作为队记,直接记了4000字,我靠,手都要抽筋了。阿祥、BB蛙很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情经历,我不明白为什么阿祥每年都只追大一的妹子,是趁着大一女生涉世不深赶紧骗到手吗?快说出你的心里话吧。小珊的甜和BB蛙的渣也给我的印象很深。这种互相八卦虽然低俗,对我来说其实也是增长见识,它让不经世事的我看到爱情中的各种酸甜苦辣,对我未尝不是件好事。
7月11日
早上怀有一丝希望地以为今天就能进山,也就没昨天那么难受了。阿祥、小珊和BB蛙在昨天说完感情经历后都像是换了个人,不是他们性格变了,而是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变了。阿祥此后被黑的更多了,翔、辅导员、足球队长、大一学妹控的标签令阿祥成为了日后被黑的最多最狠的队员。
上午十点,教练到达宾馆,临时理事会留在宾馆跟教练商量攀登计划,其他人出去遛弯。小珊找了一条去白塔寺和格萨尔王城的线路,来回7km,也算是个徒步拉练吧。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格萨尔王城。格萨尔王城其实是一个商业化特别严重的仿古街,到处都是饭馆和商店,瞬间就没有那么古香古韵的了,再插入点汉化甚至西化的园林元素,真是一点藏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不希望所有富有特色的古街都被商业化改造成这样。里面还有一座假的阿尼玛卿雪山,大家站在那下面录视频,阿祥喊口号:“2020年清华大学快手登山队于2020年7月11日11点18分登顶阿尼玛卿,耶——”
与景区协商还是无果,吴鹏博辅导员也试图借学校的势力让我们进山,但都以失败告终。被迫换山,去那玛峰。那玛峰的海拔只有5588m,六千米雪山梦碎了,我也就以更容易登上去为理由安慰自己,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其实对我来说去哪儿都无所谓,因为我来到这个队伍的初心不仅是想登山,还有想经受一下社会的锻(du)炼(da),让自己成熟一些,毕竟“都快结婚的人了”(山风哥哥说的)不能什么都不懂。如果登上雀儿山,那就得到了一次愉快的登顶经历,挺好;如果换山,再经历点其他挫折,自己就成长了,也挺好。并且,无论它是什么样,下山后嚼着山里的经历都是香的。不信,你看失败了的寒假贡嘎徒步,到现在大家还在回味着......
上车吧,下午两点一刻出发去往草科。按标准时间应该是凌晨一点钟能到,再加上路上吃个饭、出个事故,凌晨三点钟差不多。本来想的是在沿途找个县镇住一晚上,明天再接着赶去草科,但司机说他明早九点还要在成都接客人拉到甘孜,我都服了。他们为了捞钱,连续开车三十个小时,对自己的身体很不好,也是对乘客安全的不负责任。他们生活的确很不容易,只能靠开车拉客人赚钱,也就为干出这种危险的事找了个借口,实际上还是不可取的。希望当地能出台政策管管这种行为。不过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能连夜赶到草科了,不用沿途住一晚了。这对于时间很紧的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我坐在车的最后一排,一路上看前排的慧爷一直在看着手机忙这忙那。其实不仅是慧爷,包括小珊、梦队、蟋蟀在内的临时理事会都一直在忙活。我在车上插个耳机听音乐都颠簸的有点难受,看他们一直在看着手机工作我就更心疼了。渐渐地,天边镶上了红色的晚霞,太阳落山了,天就慢慢黑了。车里,慧爷的手机的灯光像一把手电筒,照亮了车内的空间。他们好像一直在临时理事会群里商量到很晚,我听着音乐都睡着了。
晚上九点多到了塔公镇的一个酒店上厕所,海拔又高(3700m),晚上温度又低,把我给冻的呦,上车以后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夜里23:25又到了康定,下着小雨,海拔降低使得空气暖和了许多。明早要去成都的那个司机说要来不及了,先赶到成都,于是我们换一辆车继续走。司机们太拼了吧,只能说一句辛苦了注意安全......
7月12日
0:00出发,颠着颠着又睡着了,直到凌晨2:50到达草科(海拔1500m),这种亚热带的感觉又回来了。空气热热的,湿湿的,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山泉瀑布的声音,一时想到了“鼎湖山听泉”(???)入住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宾馆,梦队把我、串串和慕容云海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我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队记,串串是装备辅助,慕容云海是宣传,都不用参与换山的准备与答辩工作的。而剩下四个男生,阿祥是财务,蟋蟀是攀登队长,柱子哥是老队员,山风哥哥是队医,都是要重新写计划的。唉,看来他们今晚不好过啊,太辛苦了。我们三人开始洗澡(低海拔就能洗澡了),但听说他们工作组有些人连个澡都没来得及洗。
早上九点五十起床,那被子实在是太潮湿了,总有一种它要长蘑菇的感觉。十点躺在被窝里用手机腾讯会议参加换山答辩。昨晚他们确实做了很多工作,那个60多页是PPT基本是被小珊整个重新做了一遍,我们都惊讶于一晚上能有这么多劳动成果。学校老师说了,原则性同意,但必须再细化各项计划,然后再给学校审核。开始并没察觉出什么,后来才从谁那里知道“原则性同意”就是领导敷衍了事的常用词。我虽然忙着记会议记录,但明显听出梦队最后的语调明显露出了一丝无奈。于是他们工作组继续工作、修改计划,而我们闲着组开始帮忙收拾驼包。把每个人的行动食品堆在一起,分发给每个人自己。
那些在甘孜采购的菜和肉已经快放坏了,要赶紧吃。中午山风哥哥大显身手,做了一个巨好吃无比的土豆炖牛肉。好久没这么大口吃肉了,把我给爽的哦(没事反正就这么一顿,胖不了)。晚上又做了一顿面条,有点辣的那种,就一个字,香!
这一天都比较休闲,就是调整状态的。主要不是我要调整,而是他们工作组实在是太太太太累了,真的需要休息。第一次认识小帅教练,他居然还用串串的ipad mini跟我打了一局乒乓球游戏。这下算是跟小帅教练比较熟了。
草科藏族乡几乎位于雅安市石棉县与甘孜州泸定县的交界处,具有很明显的地带过渡性特征。我们住的地方是低海拔峡谷,而对面的山直插云霄,不知道它有多高。像这种地带过渡性很强的地区,很多都是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山里面的降水很充沛(雅安可是全国出名的“雨城”“天漏”),这里的植被生长的很茂密。柱子哥一直在拿着望远镜朝窗外眺望着,看有没有什么野生动物,可惜山上的植被太茂密。他说了,这种地方很可能是大型虎豹经常出没的场所,几乎是全国仅有的。将来如果能在柱子哥的实验室从事这种工作该多幸运啊!
晚上开了队会。十几个人坐在铁棚子底下,听着蛙声和蝉鸣,坐在藤椅上,灯光摇曳着,时不时有一阵小风吹来,在登山期间难得有这种夏夜的感觉。慧爷布置了赞助反馈任务,蟋蟀讲了那玛峰的攀登计划。昨日雀儿山铩羽,明早那玛峰再出发!
7月13日
今天应该会是休闲的一天吧(昨天说了,行程8km,爬升400m)。海拔也不高(2800-3100m),路也应该会比较休闲。我就打算调整调整我登山的模式,摸索摸索新的习惯。小珊看我爬大峰的样子,嘲笑我说“那玛峰在BC之前就有1100米的爬升!”“雀儿山BC到C1可全都是碎石坡!”“人家从BC到C1半天上去,你三天上去,中间设两个营地!”“成都可好玩了!”“咱贡嘎碎石滩多好走啊,我走着可舒服了!”“唉,真是缺乏社会的毒打啊憨憨!”我对此也有反思吧:为什么我负重爬楼不慢,但在贡嘎、大峰和20191117三峰环穿拉练(小珊那次不在)里那么怕爬升?当时我明显有一种感觉,爬坡的时候(尤其是地面没有平缓之处的陡坡)我脚踝和小腿后侧都很疼,并且发不上力。在这么短短几天提高脚踝力量应该是不可能了,但还可以人工改变客观条件。因此,为了减小地面的等效坡度,我仿照谢公屐的原理往两只登山鞋的脚后跟下面各塞了一双厚手套(厚度约3cm)。这样我爬坡就能和爬台阶一样轻松了。其实我从读过《梦游天姥吟留别》并了解谢公屐的原理后就有这个设想,不过一直没来得及实践。
此外,我还发现山里往往没法做到匀速运动,往往都是忽快忽慢。我匀速跑还可以,但变速跑太菜了(2019.11.11直接被A组甩掉队)。显然,现在已经没机会再练变速跑了。那就要想方设法让登山接近匀速跑。怎么办?使出我匀速跑时的配乐。跑步音乐叫“铁道唱歌”,是一个和我一样没事闲的的人(好像就是清华的)写的,给北京地铁每条线路每一站都写了一段歌词,介绍站点的历史、周边情况之类的,并写成同一旋律的歌,都是那个调儿(队友们都深深地中毒了)。“五道口向北清华东路西口站,清华大学车站西边看。向东六道口林业大学两站间,农业大学东校区六道口东北边。跨过小月河线路向东展,京藏高速桥下北沙滩。北小河上游故道于村边,土质多沙南北两村名沙滩。奥林匹克公园换乘8号线北段,仰山河龙形水系车站前......”听着这个音乐,我既能稳定步频,也可以把嫌累的心思转移到复习歌词和重温北京历史地理上。因此,我准备试一试爬山的时候心理哼着旋律,脚上严格地按恒定不变的节奏行进。当音乐打响下一个节拍,我就强迫自己的脚必须迈出下一步(无论大步小步),大家称“肥龙舞步”。这样无疑对我的菜是有很强的暂时缓解作用的。至于看着傻不傻的问题,我想,是登上去重要还是看着不傻重要?我就这么怂恿自己了。有了这两大招,我对那玛峰的攀登信心倍增。至少不会像三峰环穿拉练、龙泉山和大峰一样翻车了。
在车里上着网课(后来没信号断线了,下山看回放),沿着石头路慢慢上升着海拔,不知不觉就从1500m的草科来到了2800m的巴王海。一下车就开始下雨,还好没持续太久,一会儿就停了。分好装备就出发了。
一路都是平地,走着特别特别舒服,就像是休闲徒步一样(其实今天本来就是养生)。爬坡有是有,但都是土路(不是碎石)而且都不陡,感觉没怎么走就到巴王海了。现在大家也都混熟了,一路走一路聊的特别开心,这真是我整个七月里走的最愉快的一段山路。跟新来的教练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也都互相开玩笑了,串串自我介绍完了大家齐声说“猹——”,龘龘是“闰土——”,梦队是“梦队牛逼”(破音),我则是“憨憨——”。小海教练对BB蛙的“慕容云海”印象最深,之后基本都叫他这个了。
初见小海教练,感觉不像个登山的(之前还以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叔叔,没想到是个皮糙肉厚的年轻小伙子),但nb还是毋庸置疑的。小帅教练和小牦牛教练我经常搞混了,因为身高和体型都差不多。后来一个走在队首一个走在队尾,我就分清了。据说小牦牛教练上过40多次那玛峰,带队八年每年上五次?不知道这个奇迹是怎么做到的,我在我们地大操场跑步40多次我都有点厌烦了。教练们还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路边没熟的小果子,小帅教练尝了尝,表情有点不正常地对我说“可甜了”,小海教练也统一了口径。我还真相信了并且也摘下一个尝尝,结果那味道简直跟肝匀浆一样,第一次就被骗了,嘤嘤嘤
一到巴王海,就开始下雨了,简单吃几口行动食品就拿雨衣穿上。我基本没穿过雨衣,一穿上就容易看不到脚下,只好把雨衣下面那一截都塞进裤裆里,虽然看着比较傻但不至于耽误行进了吧。因为最近雨多,巴王海旁边的路都给淹了,只好往旁边的山上绕。于是便有了一定量的爬升与下降。我的“垫高脚后跟”和“肥龙舞步”果然奏效,20m的爬升,我跟着山风哥哥走都一点也不累。虽然只是个小爬升,但我好像对明天的大爬升(碎石坡)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过河是今天最难忘的体验了。以前看雪线之上的推送:“新队员、新路线、新技术,一新做准备、二新慎出行、三新不出行”,其中“新技术”“比如过河”。我当时还说呢,过河不就是从河床上光脚踩过去吗,有什么难的。等我真正实践的时候,发现自己真是太naive了。虽然我皮糙肉厚的,但我下河还是感觉冷。并且,河床上都是石头,并且不是碎石头,都是那种大概10cm又光滑的石头。我根本踩不稳,有好几次差点就摔倒被冲走了。不知道摔倒在这么冷的河里是怎样一种体验。后来有一段特别长特别长的河,转了一个又一个弯仍然望不到头。我越走越冷,脚都被冻僵了,就只好走几步就上到岸边暖和暖和脚,再下水继续走。但岸边都是那种带刺的植物,我每次上岸都得被划破一个小口子,后来脚都横一道竖一道的了,第二天甚至需要创可贴才能走。体贴梦队看我走的“摇摇晃晃的看着心惊”,就把我提着的徒步鞋拿了过来。我本来还想拒绝,但当时几近崩溃的我秉着不拖累队伍的原则还是让梦队拿走了。到最后我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说话音调也变了。但为了不影响队友的情绪和队伍的行进效率、给队伍提供正能量,我还是“想哭就要笑”,勉强笑对所有人。教练问我状态,我就说“挺好的,哈哈哈哈”。后来才知道这里的河都是贡嘎山的冰川融水,也难怪它那么冰冷。真佩服雪莹,刚下水就被冻得立刻回岸了,却还能全都成功渡过去。这要是我我可能就赖在那儿不走了。怪不得在队员介绍推送中雪莹的队友印象词云里,比众多“狗狗”“爱狗人士”“萨摩耶”字眼更瞩目的是三个大字“有韧性”。
我在大事面前健忘小事的缺点还是无法掩盖。有一次脱鞋之后居然把登山杖落在河岸了,等到全员都过完河以后我才发现。我一报告情况,殷勤的山风哥哥已经开始脱鞋准备帮我去取了。小海教练说“小肥龙你自己去!哪儿有自己丢东西让队友帮你承担的!”山风哥哥犹豫了一下,我也开始脱鞋。这时梦队很坚决地说:“山风去!”对不起,我真的拖累队伍了。不过今天有个碎石坡,我用“肥龙舞步”那一招果然奏效,甚至比庆庆走的都快。小珊说了,“我早就意料到这个坡你过不来,没想到你这么轻松就过来了”。慕容云海说:“这可能就是成长吧”。于是我定了,明天继续用那两个“大招”
晚上总结,小海教练说:“像小肥龙这样掉东西的,要让他自己负责,不能让他形成依赖别人的习惯。”梦队接着解释道:“我是怕小肥龙去捡登山杖自己也回不来了。”当时我还挺难受的,为什么要那么笨呢?甚至有点想离队了,因为自己真是拖累队伍太多了。人作为集体中的一员,都想为集体做些贡献。而我呢?白让别人为我做了很多贡献,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回报,每次想做点事还得被嘲笑一番,这种感觉挺难受的。还好队伍比较好相处,在不排斥我的情况下还能给我些社会的毒打,感谢每一个人对我的包容。
7月14日
按照计划,今天要上BC了。因为昨天的两大招“肥龙舞步”和“垫高脚后跟”奏效了,今天就继续使用。还把耳机拿出来了,这样可以用手机放音乐而不是心里哼节奏。
早上走的很轻松,跟着队伍走。路况有点像三峰拉练的第一个大爬升,都是那种连续爬坡、没有休息点、并且地面不平的路。我行进的状态虽然没有山风哥哥好,但也还可以,能跟队伍保持一个速度。但我总感觉有点荒谬:龘龘崴脚还没好,有说有笑地跟着走很轻松;而我安然无恙的,却要“肥龙舞步”和“垫高脚后跟”才能勉强跟下来。不过我心想,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不管用什么方法,跟下来并且没有高反还能照顾队友就行了。等到小海教练强制降低速度,我就更走得毫不费力了。一个半小时就爬升了400m,看着还没啥体力消耗。就是昨天脚后跟被划的有点疼,加上今天每步都在跺脚,就破了。不过贴上了山风哥哥的创可贴,就又啥事都没有了。
在贡嘎寺门口第一次看到了雪山,当时以为是那玛峰,其实是被云挡住的贡嘎主峰。我们刚刚走的路,也是寒假未完成的贡嘎科考的最后一段路。我都想从这里翻越日乌且垭口,直接徒步到老榆林村。
下一段坡后,便开始了期待已久的碎石坡。之前研究两步路轨迹的时候,小珊说:“这个碎石坡,我上去就跟玩一样!”我经历了昨天的“预演”成功,也信心勃勃地说:“没事,我上去也跟玩一样!”小珊不太服气:“哼,待会儿看着吧”。我还是用我的“肥龙舞步”。不管迈出一大步还是一小步,必须给我迈出去,否则你就给我在原地踏步。开始的时候那个碎石坡实在是太不好下脚了,我就只好原地踏步。但后来我发现在这儿踏步太难受了,于是就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走了大概50米,我大概学会了判断下一步该踩哪块石头。于是,接下来的过程就非常顺利了。即打消了我对于爬升的恐惧,也打破了我对碎石坡的敬畏。整个高差350m的碎石坡,我也是轻轻松松就上去了。到碎石坡顶端已经有4000米海拔了,眼看还有200m爬升就到BC了,我都准备好了在总结会上如何表达今天的轻松。
13:11分突然听说,马落水了,我们的背包被冲走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没啥事,冲走就冲走,应该不会这么一次声势浩大的登山就此终止了吧,相信临时理事会还是有办法的。但紧接着教练说:“赶紧下撤!”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命令了下撤那就下撤吧,我这种跟队伍决策无关的人服从才是大道理。当时心里想,可能下了碎石坡包就找到了呢,大不了到时候再爬上来,反正大家也都还有体力。下碎石坡的时候,原本高昂的心气没了,手机的音乐也关了,因此下的很费劲。多亏了那两根登山杖,还是四个脚的动物走着舒服啊。
途中看到了地质大学的登山队,那是我家所在的大学。趁队伍休息的时候跟他们一些人聊了几句,他们的包也被冲走了,也同样要下撤。跟一些人聊了两句,都是地大的本科生,莫名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因为我下的比较慢,自动落在后队。下到碎石坡底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忘了从谁那里听说梦队在哭,河对岸一堆人聚集起来围着梦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山风哥哥数次想过河去帮忙,慧爷非常严厉地说:“你过去什么事也帮不了!”,我也劝了劝,山风哥哥才罢休。在那里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我也不知道临时理事会和教练在商量什么。毕竟我这种参与不上队伍决策的人,服从为上,哪怕是盲从也好。我看景啊、看烦了之后拿出手机无聊地刷了一会儿,庆庆甚至拿出电子书开始读。
一个小时之后,14:58,地大登山队下撤了。我们继续待命。15:06我们也下撤了。我还是没啥心气,但还盼着明天能再上一次。下撤到贡嘎寺门口,柱子哥说:“登山要有一种朝圣的心态,不要直着走,要绕着走。”柱子哥在高原从事了多年的生态工作,也是去年的登山队员,人很稳,感觉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大家走的速度倒是还可以,跟地大登山队基本同步。只可惜他们是住在上子梅村。最后一段我走着走着就落单了,前面山风哥哥带着雪莹和其他几个人走的特别快,我跟不住。后队也太远,看不见。于是我开始那手机大声放歌并且唱出来,反正大家听不见。对着空山释放自己,其实是一种享受,登那玛受阻的阴影被扫空了一些。但落单确实不该,当时我应该留下来等等后队的。还好我记得路,顺利地回到了中子梅村的客栈,据说后队都急疯了,都给山风哥哥打对讲了,打完对讲我就到了。之后赶紧换湿衣服,前队几个人(山风哥哥、雪莹、串串、慕容云海、慧爷、蟋蟀)和我一起吐槽今天的遭遇和阴冷冷的天气。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是队会。梦队说:“那玛峰不再上了。今晚在中子梅村住一晚。雀儿山现在能进了,只要25/26号之前出山就行了。团委老师那边没有太大问题。15号去甘孜,16号在甘孜住一天,17号去BC。可能会少一两天,因为大家适应地不错。大家想要回甘孜还是回成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我就意识到这次队会的历史重要性。因为我读过春黎去年的队记,去年阿尼玛卿冰崩,队员下撤,他们也开过这么一场队会,有人说继续爬,有人说换玉珠峰,有人说改成阿尼玛卿转山。但最后队伍的决定还是重返阿尼玛卿,并且实现了登顶。这次队会会发生那些故事?我一边疯狂记会议记录,一边拭目以待。
一开始,龘龘说再考虑考虑,蟋蟀说都行看大家,阿祥的意见已经偏向于回成都了,柱子哥也是中立,庆庆包落水了心态有点崩,慧爷也很中立,串串也透露出一点“再而衰三而竭”的感觉。虽然他们都明确说了服从队伍安排,但给我的感觉还是有点不妙:可能很多人的心气真的被前面的两次折戟给毁了。虽然我还没有失望(我是抱着来接受社会锻(du)炼(da)的心态来的。虽然为队伍与协会感到强烈的担忧,但多经历些挫折仅对我个人来说没什么不好的),但我感觉咱们真的要回成都了,特别不甘心。今天下午柱子哥说了一句:“登山要有一种朝圣的心态,不要直着走,要绕着走”,我觉得这才是对登山的合理态度。感觉有些队员还是功利性比较强,登山就是艰苦地撑着,要登山就一定要登顶。我也改变不了队伍的决策,回成都就回吧,大不了明年再来呗。(9月3日写登山日记的时候反思:可能是我那两天尝试了新方法,成效不错,心气比较盛的原因?可能吧)
但紧接着小珊、山风哥哥、雪莹的三连击像三色光一样,让我又看到了希望。小珊提出了分队方案以及在山里纯粹的日子,山风哥哥提到了协会的传承问题与人生的“社会之山”,雪莹不知道是不是在随山风但也明确表达了自己对丰富经历的享受。下一个该我发言,我就果断但不知道合不合时宜地完整地叙述了一遍去年阿尼玛卿登山冰崩下撤开队会又重新上山的故事。感觉我们这四个人说完了以后,为队伍提升了很多气势,大家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失望了。
所有人表态之后,会议开始深入到下一个层面。大家开始反思队伍的是非、倾吐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阿祥提出了“双向情感障碍”,串串这个修了文双的建筑诗人也开始用一些触动人心的语言“在雀儿山打包卸包,最终只是回甘孜换了一张干净的床单”“我喜欢我认识的所有人,也喜欢我经历的所有生活。最近有些事情让我很烦,但听了大家的发言我又喜欢上登山队了”。串串观察队友观察的很细,虽然天天说我“小肥龙又开始尴尬了...”,但确实在努力了解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是我这个把杨东和肖恒圆说成女生的人需要学习的。当山风哥哥说:“每个人的优缺点暴露出来是有一个过程的”,想到了自己的缺少社会的毒打是怎么一步步暴露出来的,我就有点感动了,就勉强含着眼泪在记。当雪莹说到“我每次都崩,但一直死皮赖脸地参加协会活动,下次还可以再崩,但我想,终究有一天,我可以为协会做贡献”这句跟我情况差不多,正触动了我内心深处与记忆垃圾桶里的一根弦,我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暗褐色的墙壁,一盏不亮的吊灯,热烘烘的炭火送来一阵阵干热的空气,有点呛眼睛。所有人坐在简陋的木头条凳上,烤着火,用纸擦着眼泪......我也留着眼泪,留着鼻血,视线渐渐模糊,勉强看着手机里的字,勉强把大家说的话记全了,却又有几次被触动很深的时候不得不先缓一缓心情......
开完队会,天都黑了。准备做饭,小珊和慧爷教我用凉水刷碗。城里长大的孩子只用过热水洗碗,没用过凉水+洗涤剂。结果我上完洗涤剂以后用水简单冲了冲就把碗端上饭桌了。小珊还挺放心地问我:“用洗涤剂了吧?”我说“用了,之后拿水冲了冲”。小珊有点惊讶:“‘冲了冲’?你冲了几遍啊?”我说“就冲了一遍”。小珊这才知道我的“罪孽”:“我天哪,你只冲一遍,那个洗涤剂得有多少残留啊!我天哪,唉——你把碗拿过来,跟你说,至少冲三遍!喔天哪,得亏我发现了,不然大家都吃你加的洗涤剂了......”慧爷也在旁边指导我。有了珊妈和慧爷,登山队再次让我感受到了在家都感受不到的温暖。能包容我的缺点并且耐心地指导我,让我瞬间感到无悔来登山。不是因为山,而是因为人。
其实,我关于协会的登山队和科考队一直有点稍微矛盾的想法:选队员委员会本应该选拔最优秀的队员,实际上有时却要选差一些的人进队。比如我,选队员的时候难道没人说我笨手笨脚的、生活技能有欠缺吗?但却把我选上了。然后在队伍里,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会漏洞百出,老队员还得分一些精力专门来教育辅导我,这样更增加了队长的工作压力,多多少少降低了登山的成功率。当初我入选寒假贡嘎科考的时候也是,协会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年秋季学期拉练和野营的表现有多烂,却还要选我进贡嘎科考队。可能在为协会传承考虑吧,为了将来有人手,甚至有点不惜牺牲今年登山的成果。那我更坚定了留在协会的信念,不是因为山,而就是因为这些可爱而又可敬的人。不仅有小珊、慧爷、柱子哥等队友,还有选队员委员会的人。
无比沉重的队会没有影响到后面晚饭嗨皮的兴致,阿祥和慕容云海的直播把大家给笑的嗷......
7月15日
早早地起床,小雨中装车,驱车回到甘孜。几乎与上周的同一天同样的行程,心气却被截肢了很多。小珊、慧爷也不再跳舞了。下午又被堵在路上了,车里太热,大家跑到路边一块草坪上坐着。我、柱子哥、串串、龘龘、阿祥五个人铺了个防潮垫在草地上,躺着。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惬意过了。感觉这段时间一直是在命令的催促下赶路、赶路,心有点累,趁现在好好放空一下自己的心。周围全是静止的,只是停着的两路车队有点碍眼。停了三个小时,车开了,我们上车又开始互扒,串串是当年高考湖北省第四名,雪莹高考七百多分,社会我阿祥是辅导员和一堆这队那队的队长,慧爷是女篮院队的MVP,慕容云海和龘龘也是艺考第多少多少名的,柱子哥是哪里哪里的生态学家,山风哥哥本科时候是跑步亚军,庆庆是化学竞赛大神,蟋蟀是做陶瓷的......扒一扒,队伍里再次充满了笑声。
晚上到甘孜彩虹门的时候,一道雷电划破天空。二十分钟以后到达四天前刚刚离开的宾馆,刚打开车门,一场瓢泼大雨忽然降下。抓紧时间把车上剩下的包搬到宾馆大堂(幸亏山风哥哥那辆车装着大部分的包,他们提前到了,并且已经把那些包全都搬完了)。雨太大了,前台服务员都说在甘孜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雨大,雷声更大。一个劈天雷吓死了好多人。我们都不敢站在窗户边,纷纷回自己屋。我看宾馆后院里有一根电线都给劈断了,还挺吓人的,不知道会不会着火。暴雨导致洪水,屋里水龙头接出来的水都是浑浊的,不能喝。于是柱子哥和阿祥到一楼大堂去买矿泉水烧着喝。饿了一天的我冲了一包绵阳米粉,太香了,尤其是在暴风雨里吃。
大雨像是洗刷了心中小小的不平,似乎大家又回到新起点上了。“忽然之间一场大雨惊醒沉睡的我...”这是在欢迎我们呢?还是在给我们当头棒喝呢?
7月16日
一早起来有网课,没法跟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了,于是在屋里尝了红油面皮。原来红油面皮泡好以后要把水倒掉,然后再放入麻将包。我居然直接当泡面吃了,唉...
剩下的人都出去了,有些在收拾装备,有些去买菜,雪莹还去了五金店(不知道五金店是干啥的)。中午我上完网课,试好了冰爪(之前在自由之巅借的冰爪居然是坏的,慧爷吐槽了半天),就跟着出去吃饭了。
吃完饭跟阿祥学着跟司机师傅砍价(因为明天一早要去新路海)。几个身上有点味道的藏族汉子都围过来,用不太标准却语调高昂的汉语跟我们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我躲在一边,不太敢插嘴,不然就让讲价高的司机得逞了。事情是这样的(9月3号回忆着写的,可能有些出入):最开始一个司机说三辆车分别收500/500/300,阿祥嘴上答应了。但后来又找到一个司机,砍价砍到了三辆车每辆400,那不就便宜了100块钱吗,阿祥又很愉快地答应了。但这时候第一个司机特别生气地找上来,骂我们违约之类的(我当时也没听懂,因为他们说的汉语实在是难以听清)。于是阿祥就动用一大堆社交中解决矛盾的技巧,语言、手势、语调等工具全用上了。最后还是接受了第二个每辆车收400的司机。之后阿祥给我讲,在这儿就不能太得罪他们,有时候还真得克制着点儿。有些时候他们这些司机是互相认识的,你要是对A说A价格、对B说B价格,那很有可能他们都互相打听的,这样特别不好,可能给你加价。我在家里没有经受过这种训练,父亲总是告诉我:“别沾这种臭事”,但我觉得在社会上(尤其是登山队这个艰苦朴素的组织里)这样的砍价技能还是相当重要的。
晚上慧爷讲解了在山里的注意事项。最近听这个真有点听腻了,但慧爷确实是为大家的安全考虑,真是个纪律委员啊
7月17日
雀儿山,再出发。经过两天的休整,现在的状态基本已经恢复到一周前的今天进山时一样了。依然能找到那份向往。并且今天大概率能进山,比上次自然多了一份期待,因为相比上次,“进山”“去BC”这件事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带有一些几经周折的厚重感。
马尼干戈镇是第一站,在此下车取gas。这是高原上一座可爱的小镇,东西方向贯穿着也就两条街。这天天高云淡,在川西很久没有见到这么蔚蓝的天空了,让小镇显得更可爱了。路边基本都是一两层的平房,挺精巧的。G317国道在此发出支线,向北204公里就到了海拔4200m、四川省最偏远的县——石渠县。为了支持当地经济发展,在此打个广告:欢迎来到马尼干戈旅游。但不瞒着说,马尼干戈镇的早餐有点难吃啊,那包子居然是土豆馅的。而且不是土豆丝,是那种土豆泥馅,还不怎么放盐。回北京想起来这顿饭依然反胃,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口气吃了三个,可能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吃不饱?
马尼干戈镇再往西10km便是新路海。跟上回一样的场景,熟悉的老地方。从车上卸包,暴晒,天气挺热的,我就把冲锋衣脱掉了,直接放在了小珊的包上面。阿祥找马夫砍价说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就在那儿等着、聊天、观景。为了擦防晒、戴雪镜(为了减负重没带墨镜),我就把包摘了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想起冲锋衣还在小珊的包上。直到说可以出发了,我才想起来我的冲锋衣不在身边。现在去找,所有包都已经打好上马了。我怕冲锋衣丢了,那连C1都上不了了。于是我就找那些马夫挨个问:“刚刚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绿包,上面有件灰色的冲锋衣,那个是我的,你知道在哪儿吗?”结果每个马夫都说不知道,问了一圈也没问道。以后能不能对自己的装备上点心?再出现这种情况就直接拉黑得了,就我这样子还想带队,真是不配。我想,先穿着备用衣服(队服外套)跟着走吧,冲锋衣大概率是丢了。在BC能找到算是万幸,找不到就管其他营地借,实在不行就不跟着上C1了,原则是不能给队伍添乱。
走了一会儿,边走边聊边陶醉风景,对丢失冲锋衣的担心就消失了。看见新路海的那一刻,大家都激动地喊了出来。不过又是因为雨季涨水,新路海旁边的平路被淹了。有些地段我们只好往山上绕着走。个别路段还挺难通过的,正好又赶上下雨,特别滑。我的登山杖帮了大忙了,还是四个腿的生物有优势啊。还好没有过河的路段,否则经历了那玛峰的冰冷河水大家可能都崩溃了。有一处是在水边走,但岸宽只有10cm左右。一些人选择脱鞋淌水过去了,而我是脚踩着岸、登山杖杵着湖底,侧着身过去的。我发现自己过河的时候还是不够灵活,基本都是靠着上肢力量行动的(因为要时刻控制着登山杖),是力量型选手。因此又有了“猛龙过江”之说。我真的怕有一天登山杖的腕带断掉了,那我就真的完了。山风又一直在帮助别人通过危险路段,其实你自己站在更危险的地方,还扶着队友。精神可嘉,但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再帮助别人。唉,要是我能这样并且不掉进旁边悬崖,该多好啊
走着走着便看到了BC——据说雀儿山的BC是全中国最豪华的BC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一会儿就到了湖的尽头,接下来是一片河网密布的冲积扇,需要频繁地过河,我的“猛龙过江”大法再次发挥了奇效。不过我觉得现在灵活性也是有进步的,那些独木桥我过的也不比大家逊色很多了。但在第一个独木桥处却出现了一些bug,龘龘刚康复的脚又崴到了,梦队落了水,小帅教练也被石头刮到了流了血。我本来想上去帮一下,但梦队让我先跟着小珊往前走,后面几个人(蟋蟀等)帮梦队、龘龘处理伤口、换衣服。
再走了一段频繁过河、涉水的路段,就到了BC。卸包,惊喜地发现我的冲锋衣居然还在!!!
大家在BC帐里坐着,原来BC有桌子,有休闲椅,还是蛮舒服的。我上了一节网课,感谢在山里居然还有信号。之后去拜访了赤脚大仙,拍赞助照,就到晚饭时间了。BC蚊子特别多,还很凶,轰都轰不走的那种。之前还以为4000m海拔不会有蚊子,原来是只要有植被的地方都有蚊子。
晚上队会,慧爷、小珊再次看着我洗碗。之后开完队会就睡觉了。其实这么呆在BC挺无聊的,主要是没事干。幸亏这次只在BC呆一天,要是7月10日、11日全都呆在BC,那我估计连攀登的欲望都给耗没了。一想到明天要上C1(我曾经怕过但又克服了恐惧的碎石坡)我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800米的碎石坡不是闹着玩的。听过枫雨的讲座,他说他2016年爬雀儿山的时候上到C1就吐了。我还是有点怕的。
睡前慧爷反复提醒大家戴头巾,注意保暖:“BB蛙这是我提醒你第三次”...
7月18日
早上吃完饭,洗完碗,大家陆续收拾东西。今天上C1是轻装,因为当地有强制要求说C1以下的路段必须是背夫帮忙背包。我开始还不知道是为什么,要是真为登山者的安全着想那应该帮着背包到6168m才对啊。后来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珊和阿祥找背夫理论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阿祥好像还挺生气的,小珊好像也在生气,貌似是在砍价过程中遇到了不合理的收费?不知道,晚上小珊和阿祥在队会里可能会吐槽一下吧。阿祥做财务太难了,又要记账,又要到处讨价还价的,有时候砍价还得照顾一下情面,要八面玲珑一些。尤其是登山队这种要尽量省钱的组织,有时还真的需要死皮赖脸地跟他砍,就像滚刀肉一样。这是在为登山队默默地付出,因为财务是在做一件跟攀登无关并且没有乐趣的事情,而且被迫坚持。幸亏我不是财务,否则队费恐怕得多出20%。天还下着小雨,其他人为了不感冒(不给队伍添乱)只能躲在帐篷里等着。我们11:18才出发,那时雨也停了,空气很湿润凉爽,非常舒服。
起初的一段路(BC4050——高BC4250)是山风哥哥带的,特别快。我哼着“五道口向北清华东路西口站”那个旋律仍跟着很费劲。走了一段路都有点头疼头晕了。开始我以为后面的人都跟的紧紧的,就只好闷头往前赶。爬升200米之后到高BC(干海子营地,是一片高于BC、河网密布的冲积扇)真的快要不行了,心想这才是今天的四分之一啊,我真的要败在C1以下吗?我就气喘吁吁地问:“能不能休息一下?”海总说前面就休息。休息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后队已经被落下很远了,并且前队也就四名队员:我、庆庆、山风哥哥和他的雪莹,外加两个教练。其他11个人全都在后队。休息了好一阵子后队才赶过来。梦队说,山风不许走最前头了,要走中间照顾队友。
虽然后来想起来傻(我跟不上就别跟前队了嘛,按自己节奏走呗,你看后队那么多人慢慢悠悠地晃着呢),这一命令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为了压速度,雪莹、庆庆、慧爷在前面紧跟着教练,山风哥哥在中间。这样我就能轻轻松松地跟上了,并且分出了一部分体力来关注队友状态。看我珊妈在后面好像挺累的,跟不上,我也有点担心,甚至想跑到后队以我比较好的状态照顾一下。不过山风哥哥挺难受的,他一直在不走寻常路,一直在找旁边的小路或者碎石坡绕。这或许是对他个人的不尊重(?)
传说中的BC到C1全是碎石坡,其实也不算是吧。顶多说是有点石头的土路。走起来还是蛮舒服的。一些危险的路段凭着我的登山杖也能安全通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觉得登山杖是个累赘,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同人确实有不同的登山习惯。至于那些靠梯子、路绳攀爬的路段,我也都通过去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万幸了。大家(除了小珊)的状态也都不错,尤其是崴脚的龘龘在他蟋蟀的照顾下一点问题都没有,竟然还想帮别人分负重。带姐,下次能否分我一点超能力?
爬到4850m竟然没什么感觉,噌噌噌就上去了。植被渐渐消失,石头渐渐突兀。瀑布声常伴着我们,很凉爽。每次行进(休息之前)居然能爬升50米还不太累,似乎是拥有了一种在平原上从未找到的超能力?不过休息时间太长了,每次再出发的时候都有一种肌肉松弛的感觉,不太好。几乎要爬个20米才能恢复原来状态,挺难受的。但恢复之后就啥事没有了,继续爬爬爬。翻过一个小山头看到了C1营地,营地对面就是冰川!!!巨大的冰舌从顶峰延伸下来,一直到4800m的这里,有种天使下凡的感觉。那么接下来几天就是从人间通往天使的攀爬?
支起C1帐篷,跟小帅教练、柱子哥住一起,有幸被分到了大腿最多的一个帐篷。然后跟柱子哥去不远的冰川融水处打水。我提两桶水走起来比较笨,柱子哥担心我的安全,就让我一桶一桶提回C1。来回往返了几趟,才把今晚C1的水全都弄好。开始跟柱子哥去提水我还挺害怕的。想到了以前协会有个体力怪李智进,据说他在博格达带人去取水给人弄高反了,在贡嘎带人取水又让人高反了。柱子哥跟李智进都是福建人,还都是体力怪,跟柱子哥出去我就自动想到了跟智进去抬水的恐怖,我也担心要出高反了。其实没有,并且一整晚都没有,可能是已经适应了高原的缘故吧(毕竟已经“适应性行走”十天了)
晚饭吃了酸辣粉(给我辣的呦)之后便是露天的队会。晚上七点多太阳还没下山,正好映在C1对面的冰川上,金灿灿的。不过已经有点冷了,需要穿着羽绒服,戴着头巾和帽子。队会上我终于知道了小珊阿祥他们今天早上事情:昨晚大家称好了每个背包30斤,但今又有塞了睡袋之类的东西,就超过30斤了。再加之下雨,背包淋了水,就更重了。结果背夫们一来,称了称大家的背包,都是32/33斤的,就说要加价(原来说是30斤以内的背包300块钱,现在说要每斤收10块钱)。以尽量少花队费为原则的小珊和阿祥自然是不愿意的。于是他们争吵了半天,最后终于争取到了每个包300块钱。当时我就想,为什么要为了那一点队费而跟背夫们大干一场呢?后来算了算,如果就放任他们,那大概要多花500块钱,几乎是队员总交费的4%了,还是一笔挺大的钱的。阿祥说出了更深刻的道理,让我挺有感触的:“先检讨一下,早上跟背夫们起了争执,小珊的情绪被我带偏了,使得出发晚了一个多小时。其实完全没必要,因为他们挺不容易的。后来在路上想这个事情,藏区的这种生意乱收费为什么政府不拦着:一个地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能靠自然维持生计,但这里生态脆弱,经不住开发,其实这是对他们不公平的,而我们收入也不低,完全合情合理。地方为啥默许这种行为?因为各个地方治理逻辑不一样。自治州维稳是很重要的任务,藏群众的生计必须有保障。如果咱们打官司打赢了,对他们也不好,清华人要考虑一下地方的难处吧。于是我就想通了他们为啥这么做。长见识了,以前比较单纯,看见这种情况看着有点不爽。既然背后是合理的,就入乡随俗吧,跟当地群众搞好关系”(摘自阿祥队会发言)
我的“前面跟着山风哥哥走的头痛,后来跟着雪莹慧爷庆庆走就好了”的理论收到了海总的批评,“走在前队想跑到后队关心一下小珊”的想法也被梦队diss了,嘤嘤嘤
晚上据说有流星雨,我没看,我在帐篷里补最后一点作业。用饭盒当桌子,自带了笔和纸,写起来挺难受的,坐姿也挺难受的,还好没写太多。C1居然还有点网,于是顺利地提交到了网络学堂。
7月19日
早有预感技术训练的装备比较复杂,让10:30出发我9:50就开始准备了,10:10已经把所有衣服穿好了,但后面上安全带、整理背包太费事,尤其是安全带上的装备特别多,总怕漏掉什么,最后是10:31到的,嘤嘤嘤。虽然最后一名队员是10:37到的,但我作为参加过一定次数活动的队员应该以身作则避免迟到,但还是迟到了一分钟。下次应该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再有一次可以开除了。
早上看外面天气还可以,就没穿抓绒衣,只穿了冲锋衣。后悔了。
下了一块滑溜溜的大石头后,终于踏上了向往已久的冰川。原来冰川是那种一个窟窿眼一个窟窿眼的,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平整光亮。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天气这么热(七月的晴朗白天至少有15℃,夜里最冷最冷-5℃),冰层这么薄,还经常有雨水来加热,它真的不会化吗?不知道,那就相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在冰川末端穿冰爪,但海总说大家的冰爪都不合格,因为太松了,容易踩掉。于是海总亲自示范怎么紧冰爪,要前后拽那个带子,合格的冰爪应该是最后掖进去都很费力的。于是大家纷纷调整,要不是已经适应性行走了十天,我肯定在穿冰爪的时候就已经高反了。穿上冰爪的感觉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特别容易崴脚,必须要用脚踝一直吃着劲才行。不仅容易崴脚,要是脚侧翻了,还容易摔着。
走出几步,适应了之后感觉好了一些,脚也没那么晃悠了,在冰川上第一次走路还挺好玩的。唯一有点难受的是路绳行军,因为一条绳子上的所有人必须保持同一速度。虽然今天像是在玩,明天可就不是了。明天就要用这种技术从C1上升700米到高C2,这是一项重要而艰巨的任务。万一我要是跟山风哥哥分到一条绳子上,那我不得哭着上去...
感觉路绳行军和结组还是有点生疏。离第一次在成都学已经有十四五天了,基本都忘得差不多了。幸亏今天又重新教了一遍,相当于复习。还学习了一些行走技术,比如下坡路要用“肥龙舞步”踩平脚下的冰,陡坡要横着脚走路,更陡的坡要左脚用脚踝点冰、右脚横着踩冰。还练了用上升器上升、用ATC下降。学这些有用吗?没用。为什么?答案请见明后天的日记。
后来下雨、刮风、下冰雹,我才开始觉得冷,但已经没有办法了。早上梦队让大家穿上抓绒衣,宁可多穿点也别失温了。不听队长言,吃亏在眼前。谁让我不听话的呢?你看,下午天气果然变坏了吧,快冻死我了。幸亏大家也有类似情况,梦队也冻得够呛,大家就都回去了。我最后一个回到帐篷里,钻睡袋暖和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这要是今天上C2,那我就很可能失温在一个离C1也不近、离C2也不近的地方,灰常危险。
发现一个不错的技巧:在帐篷顶的小吊台的四个角用来挂衣服。这样既能避免衣服在外面淋湿,也能让衣服舒展开来从而干得快,还能给帐内空间分隔开,增加帐内空间的私密性。
简单地吃点鸡胸肉作为午餐,隐隐约约听到小珊的帐篷在玩断手指。我玩过这个游戏,就主动加入了。外面下着大雨,从我的帐篷跑到小珊的帐篷,没怎么挨淋吧。小珊的感建简直太快乐了,笑声就没停过。慕容云海在成都跳肚皮舞的视频在大庭广众下被播放。后来梦队说我们太欢了,这样容易出高反。
今天总体感受是对装备还不太熟悉:那个锁,我不戴手套能想想之后盲拧开,但戴了手套就傻了,怎么也拧不开,甚至感受不到锁门的存在。每次操作基本都要先摘掉手套。拿着冰凉凉的冰镐特别不适应,因为右手要持续用力握住它,手又麻又凉。对头盔的调节方法、扣的位置也不太熟悉。都是不戴手套很灵、戴手套就不行的那种。冰爪的使用习惯(两脚分开走)也没有养成。安全带的后面两个环根本就够不着,有时甚至前环后环混用。绳结(布林结、猪蹄扣)虽然知道怎么打但一戴手套就不听使唤了。很多时候装备弄几次都弄不好,特别烦。
晚上,梦队在队会里对明后天上高C2及冲顶的战役做了全面部署,部署的非常精细。把谁谁谁结在一个绳组也都说了。我是跟体力一般的小珊、雪莹一组,还有小牦牛教练带头,柱子哥押后,感觉很稳,有信心一直走到C2了。还说了要带比较轻的泡面和红油面皮上去,不要带较重的酸辣粉和绵阳米粉了。对讲机要用全新的电池,把现在的电池全卸了。(9月4日)现在看着当时的会议记录我都很激动,但当时作为队记反正是马不停蹄地做会议记录呢,没顾得上激动,也没顾得上产生“明天战斗就要真正打响了”的感觉。队会后各回各帐篷休息、收拾东西,睡觉。要带的头灯备用电池没找到,可能是丢了,我就没带,想着应该用不上吧。
睡前忽然想到一个事,心里有一点想法:第一次见去年登山队阿尼玛卿的攀登日程,还很惊讶为什么阿尼玛卿就三个营地他们为什么会去20天。这要是科考队,三个营地,那不就是三四天的事吗。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还运输行李上C1。然后上C2之前还得先派腿哥去修路,剩下人在帐篷里呆着,多无聊啊,多浪费时间啊。但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在山上干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不管是适应性行走,还是技术培训,还是整理装备,还是就躺着,对攀登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不信你看我们这会7月8号离开成都前往高原,到7月19号只上了一个营地,但中间有任何一件事是在休息、耗时间吗?这个世界太复杂,当时年少搞不懂。
7月20日
一早,下雨下雾,伤员龘龘已经在王城教练的带领下往BC下撤。这令今天的战斗感猛增。是的,我们已经出征了。
雨不算很大,梦队和教练达成一致,就在今天,上到海拔5550m的高C2。
按昨天的流程走上冰川,穿好鞋,继续走,此时尚未结组。我脑子里又哼起了我的“五道口向北清华东路西口站”那个旋律,并用“肥龙舞步”走,结果毫不费力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这恰恰是我今天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为什么呢?因为接下来,走完了缓坡,要开始爬陡坡、要结组的时候,海总看我走在前面,就把最前面几个人(海总、我、山风哥哥、雪莹、庆庆)结在一条绳子上了。原因是前面几个人状态好,容易保持同一速度。但我清楚,刚刚我是靠着“肥龙舞步”领先的,但在陡坡路段肯定不能用“肥龙舞步”了,所以我待会儿肯定走的非常难受。山风哥哥不会因为我走得慢就放慢自己的速度的。我只能像20191117三峰环穿拉练一样,崩着也得走完。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上完结组绳,开始行进了。我一上来就不行了,他们走的太快了,上完碎石坡尤其明显,累的只能弯着腰走(重心前倾会好一些)基本是一步一喘、两步一停。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马上坐下来大口呼吸。山风哥哥都吓死了,说:“你到底行不行?我看你这样有点吓人啊...”其实我一点都没有高反,我早就适应这个海拔了。我就是累,如果是在北京按这种速度走这种路,估计我也得这样。
休息了一次似乎好了一些,小牦牛教练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情况,带我们这组好像也开始放慢速度了。12:02到达了一个小平台,环顾四周,我们好像正处于一个大陡坡上,后方是“一览众山小”,前方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风雨越来越大,雨里好像混入了一丝丝雪的成分。面对灰白的冰雪和黑色的裸岩,灰色的天空,天地苍茫,好压抑的感觉,而又莫名有一种舒爽的快感。我的衣服刚刚没掖好,所以手套已经全湿了。还好带了备用手套,并且就揣在我的衣服里面(冲锋衣和抓绒衣之间,很好掏)。我果断地换了手套,发现刚取下来的黑手套它是掉色的,我整个手已经全是黑色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冻上了。当时从我爷爷那里借的这双弃用十年的手套,也不考虑考虑它的性能,结果既不防水,也不防风,还掉色。。。以后选装备之前应该进行全面的考虑。换手套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海拔,已经5100m了,已经爬升了300米,还有200多米就到传统C2了,看今天天气恶劣还想着梦队会不会大发慈悲让大家在传统C2先住一晚上(传统C2在高C2下方200m,海拔5350),明天上C3(海拔5750),后天冲顶。这个小小的希望的幼苗给我提供了很多动力,它是我走到高C2的很重要的精神支柱。把我最厚的极地探险手套换上之后感觉很温暖,很舒服,又有动力了。记了队记,又等了十几分钟,中、后队才赶上来。好像是有几个人的手套湿了,但不知道具体情况。
再往前走,冰川路段一直延续着,雨夹雪变成了纯雪,打在脸上有点疼的那种。每爬过一座小冰山,前方就会露出一个更高的冰山。尤其是到了裂缝区,给我快走崩了。但还能继续走,没有20191117三峰环穿拉练崩,更没有高反。但我往前走的欲望倒是非常强,因为我想早点到传统C2避风避雪。路上遇到了两个下撤的人,前面一个是教练,跟着的是商业客户。我见到人很激动,就问:“离(传统)C2还多远啊?”“翻过这个插旗子的山头就看到了!”“那高C2还多远啊?”“也不远了!”让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否则一直在冰川上无穷无尽地爬升真的会崩的。
等了一会儿,我们已经马上就到传统C2了,离传统C2只剩大概一小段平坦(但有冰裂缝)的雪原了。此时我们前队停下来等后队,就趁机说了会儿闲话。一说到等后队,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有四个人(小珊、柱子哥、串串、BB蛙)居然下撤了。我是从庆庆嘴里听说的这个消息,很惊讶。令我最惊讶的是一向靠谱的柱子哥居然在下撤的队伍中,我仿佛失去了精神支柱。本还想在传统C2让柱子哥carry呢。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手套/高山靴湿了并且没带备用。唉,得亏今天听话了,带了4双手套上来。
暴风雪依旧下着。为了照顾后队,小牦牛教练带前队减慢了一些速度。从传统C2的帐篷门口擦肩而过,竟然没在此停下来住,让我很失望。本以为梦队要大发慈悲让大家在传统C2先住一晚上的。但看前面高C2已经不远了(能看见高C2的帐篷,走一段缓雪坡就到了。不像是还要爬升200m之多,但我在雪坡上预估的距离不准)。而恰恰是这段路,成了我今天最崩的一段。之前早有听说雀儿山海拔5300m的地方有冰裂缝,却没听说过5400m-5500m的地方还有冰裂缝。我本以为这段雪坡可以一口气苟上去,但没想到走到5400m的位置忽然遇到了好几个冰裂缝。先是看前面雪莹跌进去,我还很自信地认为我能过。但“猛龙过江”在这儿用不上了,我只能踩着前人的脚印去踏。结果往往我陷下去比雪莹还深。并且挣扎是没用的,我越挣扎它陷的越深。我只能试着踩有雪的地方爬上来,试三次基本能成功一次吧。更惨的是,有时候用力过猛,冰爪把冲锋衣和冲锋裤都给踩破了。冲锋衣踩出了一道口子,冲锋裤踩出了三道口子。后来真的忍不住了,我怎么这么笨,老掉进去?有几次我就开始大声吼叫“操——!”。小珊以前跟我说过别动不动就喊,这一路我一直在忍着,到现在我终于忍不住了,但也没释放多少情绪,心里的怨气还是很重。最后一点点爬升我心气快磨没了,就只好数数。以20步为一组,走完一组休息一会儿,我就打赌20组肯定能上到高C2(平时这点距离也就20步×5组也就上去了)。结果数着数着,第18组的第11步,终于追上了前面已经到达高C2的庆庆。
出了一会儿太阳,但风依旧很大,冷。
高C2建立在一个有坡度的雪原上,需要人工平整营地。这里的雪很厚,基本是走一步陷一步。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快点钻进帐篷,钻进睡袋。搭帐篷也挺费力的。在寒风中,所有人都想快点搭好钻进去(山风哥哥除外,他搭好了钻进去以后还想出来走走呢)。在雪山上建营地我不知道怎么打地钉,因为没有石头和土壤。在雪里按照传统方法敲地钉,那雪马上就松动了。海总故意不告诉我,说:“你清华的,肯定知道怎么弄。”我试了几次,又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海总说:“哎呦天呢你是怎么考进清华的啊!看着,这样,这样,这样......哎呦妈呀这都不会”说着把地钉横过来,把风绳套在地钉中部,然后把地钉埋在雪里。我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样子。。。
等庆庆和雪莹都进帐完毕,我火速脱冰爪、脱高山靴、脱衣、钻睡袋,却发现睡袋也是湿的。这是因为我没听话,梦队让用防水袋把所有东西装上,我忘了这事了,于是很多东西都被打湿了。但当时实在是太冷了,我钻进睡袋就不想动了。时刻关注着帐篷里其他人(雪莹、庆庆)的情况,但也懒得动。山风哥哥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他似乎是帐篷里唯一活着的生物。庆庆和雪莹是竖着躺的,我再她们的脚下横着躺,但谁都没有移动的意愿了。庆庆和我一样发冷,雪莹则是高反有点想吐。山风哥哥一进来就安抚着雪莹,不裹睡袋就坐到雪莹边上(大哥,你衣服难道没湿吗)。都没有说话。沉默。就这么静止了得有二十分钟,山风哥哥才张罗大家挪位置,把雪莹、庆庆都搬到横位了。而我依旧没有动,就这么一直躺着。我知道时间在流逝,却没有心思与力气拉开睡袋拉链、把手拿出来、去掏那冰冷的手机与表。一直想找点事干,都被自己以同样的理由拒绝。晚上的队记也没有记录,今晚失职就失职吧。
黄色的帐篷,外面又下起了暴风雪。雪莹和山风哥哥,一个坐着,一个躺在黄色睡袋里,深情地对视着,。庆庆安详地睡着了。我不知道为啥,可能是视觉上被暖到了,有一刻忽然有点想哭。
躺着躺着,耗着耗着,忽然听到梦队他们帐篷的声音。紧接着山风哥哥问我们想不想吃饭,雪莹和庆庆都语气衰弱地回答不想吃。我没力气回答了,山风哥哥问我:“不吃是吧?”我用嗓子勉强发出了一声“嗯”。
感觉这么在湿睡袋里躺一晚上可能会失温,突然鼓起了力气,准备去拿我的救生毯。山风哥哥见状就问:“干嘛?”我如实说明。山风哥哥殷勤地问我救生毯在哪儿,然后帮我从我的包里取出来,太感谢了。我费力地裹住全身,尤其是脚。感觉暖和了很多。
队会是通过对讲机开的。大家汇报自己的行进状态,但也都没有前两天话多了。具体也忘了大家说了啥了,因为今天没记会议记录。开完会就睡了。据说明天早上冲顶,不知道天气咋样。
我心想,原来雪地上的营地这么不友好。明年协会要是爬慕士塔格,C1(5500m)C2(6200m)C3(6850m)可都在雪线上,那可咋办呢?
7月21日
凌晨1:00被山风哥哥叫起来,在帐篷里磨叽磨叽,等穿好衣服一看表,都已经1:56了(按计划还有4分钟出发)。于是加紧收拾,穿安全带,上包。外面极冷无比,暴风雪依旧,冻的我直打哆嗦。幸亏穿了全套装备(抓绒衣、抓绒裤、冲锋衣、冲锋裤)。昨天插好的冰爪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开着头灯找了一圈才找到。我在了解队伍最新动态这方面总是比别人慢一步,大家都在莫名其妙地扶帐篷,我才知道是有一个帐篷被吹翻好长时间了。当我知道这事的时候,他们都快重新搭好了,我也就无从下手帮助。
大概2:50的时候(时间是后来回忆的时候估计的)终于出发了。我昨晚不想动的疲态被扫的差不多,但体力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被分在了山风哥哥、雪莹、庆庆这条绳子的最后一个,身上还扛了大概15米的尾绳。山风哥哥带着这一组,一开始我就跟不上速度了。开始是走一步歇三步,后来是走一步歇五步。背包的肩带实在是有点难受,可能是没考虑衣服的厚度,绑的太紧了,有点抑制呼吸。幸亏今天衣服裹得严(不是穿的多,而是不漏风、不漏水),否则像昨天那样穿衣服我早就失温了。山风哥哥屡次问我还行不行,我都说还可以。实际上确实还可以,也没有高反,只是不适应山风哥哥的速度。不知道为啥雪莹和庆庆能适应,尤其是向来不以体力见长的雪莹。最后山风哥哥都有点生气了:“渊龙你到底行不行啊!务必如实汇报!我在这儿等你都走一步歇三步啦!”中间的雪莹和庆庆估计体验也不好,毕竟前有山风哥哥拽着,后有我拖着。当时真对不起前面这三个人,但我也没办法啊。如果说让我下撤,那我觉得也不至于。
终于来到了第一个传说中的“大冰壁”前。准备装上升器,但装上升器的时候要拧好多锁。我的手在厚手套的束缚下,已经无法感知锁门的位置与方向。锁门刚被转动一点点,就又滑了。有时候锁门甚至已经结冰了,根本没法拧动。要是摘下手套来弄,那冰冷的锁门一秒钟就能把我冻伤。在成都学的那一套,包括昨天在冰川上学的那一套,现在全都失灵了。这就是昨天日记中问题的答案。小牦牛教练看我实在是太耗时间了,就主动帮我把我的上升器给装上了。
爬着向往已久的大冰壁,没想到上面没有冰,而是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变成了一个雪坡。在这么陡(70°)的雪坡上,踩雪自然会往下陷。我只好握住上升器想要拉引体上去。但我刚要使出臂力,上升器居然向下滑动了。又反复试了几次,能有一次成功卡住。但网上挪一挪上升器,又开始往下滑了。我之前所有的准备(踢冰,脚踝发力,或者握住上升器拉引体上去)全都失灵了。脾气有点上来了,但不敢“肥龙狂吼”,否则怕引发雪崩。
“成都可好玩了”,小珊明亮的声音在我耳畔回荡着。时光倒回至7月5日上午十点钟,在那个热腾湿润的大都市里,太阳温柔地照着大地。流行音乐从店铺里大声播放着,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我们一队人在岩馆的岩壁下有说有笑地练习技术,所有人还都是短袖、短裤、拖鞋。我问小珊:“你看,这根扁带是这样弄的吗?”小珊无奈地说:“哎呀,是这样,这样,这样,...,唉————成都可好玩了。”意思是“你这么菜,连这都不会,就别上雀儿山了,在成都呆着吧,成都可好玩了,足够你这十几天玩的”
但现在,在雀儿山上海拔5700m盖满雪的大冰壁上,小珊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当时有点后悔早上为什么要跟着大家冲顶,没有留在高C2。
爬着爬着,很痛苦。但毕竟只有60米高,顶多就是三个半成都岩壁的高度,想想也不是很可怕。一会儿就快到顶了,但行动越来越费劲。估摸着离冰壁顶端大概还有20米吧,我有一处突然怎么着都上不去了。脚踩一步,陷的比原来还深。上升器不知为啥已经完全坏掉,不停地往下出溜儿,根本使不上力。这样折腾了五分钟,反倒比原来深陷了一米多,把我和前面庆庆结组的绳子都给拉直了。估计同一条绳子上的人都快冻的失温了。突然,另一条绳子上的海总说:“小肥龙,下撤!”当时我心气已经快没了,说让我下撤我很高兴就接受了。
小牦牛教练马上过来了,帮我解绳子,拆上升器,装ATC(下降器)。当时我有点行动不由自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自己就站在那悬崖般的冰壁上,任小牦牛教练给我操作。不知不觉之中,小牦牛教练不知道解了又系了多少根绳子,就给我装好了ATC,让我开始下降。
于是我开始下降了。下降还比较轻松,因为脚不用用力。但我下降二十几米以后,小牦牛教练突然让我等会儿。原来蟋蟀在前面也要下撤,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小牦牛教练又匆匆忙忙地爬到蟋蟀那里,帮他拆绳子......此时我就在冰壁上等着。海总不放心,在一边看着我:“我留在这儿,看着这傻子,得让他安全了我再走!”大风嗖嗖地刮着,雪打在我脸颊上直疼。而静止着等蟋蟀的时候,我冻的瑟瑟发抖,一直在不自主地打颤。并且,大概是起床太早、昨晚没睡够,我站在冰壁上好像真的睡着了。蟋蟀和小牦牛教练过了好长时间还不过来,我也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小牦牛教练带着蟋蟀一起下来了。我们自己用ATC下撤到冰壁底端后,小牦牛教练又亲自帮我卸ATC。于是,我们三个组成了一条路绳:小牦牛教练带路,我在中间,蟋蟀在最后。就这么下撤了,而我早就想回到高C2温暖的睡袋里钻进去躺着了。蟋蟀对于下撤也没什么怨气,他好像也挺想回高C2歇着的。
突然,我看到了一些发光的物体,就问小牦牛教练:“前面那个亮灯的是高C2吗?”答道:“那是马尼干戈镇。”
不知不觉地就走回了高C2。卸包、脱冰爪、脱高山靴动作极慢。本想早点钻进被窝休息,但我刚半个身子左坐进帐篷就不想动了。于是帐篷半敞着,蟋蟀在里面吹着狂风。我看着蟋蟀也不好受,只好克服懒惰、加快动作,赶紧使劲整理,拉上内帐的门。我不想再睡湿睡袋了,考虑到大家的睡袋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用了,我就钻进雪莹or庆庆的黄色的干睡袋里了。太尼玛舒服了。这是当时我唯一想说的话。我和蟋蟀头对脚,在睡袋里窝着。蟋蟀好像在写登山日记。我问他:“刚刚你为啥下撤啊?”答道:“冰爪掉了,不想再上了”。
和蟋蟀在帐篷里无声地耗着。我不相信这能叫“雪山上纯洁的友谊”,宁愿相信它是我们俩堆积在心底的负能量尚未爆发。我不敢多说话了,蟋蟀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是的,你太难了,从前期的准备到选山、换山、又周折回雀儿山,一直都有攀登队长蟋蟀来操心,有时甚至跟梦队彻夜不眠。而在那次队会里,你虽然想回成都,但也没有明确表态。我知道你的攀登欲望已经没有大家强,但你还能坚持到这里,这种坚守精神已经让我很触动了。
钻进温暖干燥的睡袋里,很快就暖和过来了,然后就睡着了。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蟋蟀睡了,我有点急,醒了出去解决一下。隐隐约约听到有对讲机在响。具体内容没听清楚,因为风太大,把帐篷布吹的很吵。不知道他们是成功登顶了,还是怎么着了。当时就想,反正都与我无关了,能安全撤回高C2我已经挺满足的了,就回来继续睡着了。
又睡了一阵,蟋蟀把我叫醒。当时我已经睡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想动。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对讲机里听到了山风哥哥的声音:“快点收拾!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听到山风哥哥用“一会儿”而不是“马上”,我还真松懈了点,没第一时间抓紧收拾。等他们真回来了,我还基本一点没动。他们肯定是很冷很冷了,一到就催我们赶紧收拾。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收拾,但惰性阻止我动的太快。看着帐篷里乱糟糟的,各种物件乱摆一气,四个帐篷兜都摆满了杂物,睡袋也都没有收,我其实挺着急的。甚至不知道先干啥,是先穿高山靴穿冰爪,还是先装包,还是先收拾杂物?很纠结。最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把帐内基本所有口袋,不管是垃圾还是吃的,都装进我自己的包里。我想,反正是要下撤了,也不累,不如以最快速度一了了之了。又装进了一些个人物品,塞了睡袋,帐篷里就清净多了。雪莹进帐篷取暖,明显能看出她很疲惫。我加速收拾,把帐篷早点让给刚刚冲顶失败归来的队员。
终于我收拾好了,但帐篷还没拆。雪莹在里面不想动,山风哥哥偶尔催一下。催了半天才开始收帐篷。又花了不少时间才收拾好,因为戴手套操作特别不方便。山风哥哥背了内帐和帐杆,我背了外账(其实都是随便分的,当时我看外帐散落在雪地上我就捡了)。另一个帐篷的情况更加严重,大家都有点脾气了。慧爷作为纪律委员不停地催促,阿祥生气地说:“刚刚是你们在哪儿磨叽磨叽...”慧爷说:“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啊!”我和山风哥哥赶紧劝一劝:“在这儿都互相理解一下吧,别争了,都不容易。”
总共耗时一个小时终于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天气好像放晴了一些,我也稍微轻松了一些。虽然还是重装,还是冰裂缝密布,但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已经很轻松了。不一会儿就下降了200m海拔,到达传统C2。正好我们一组绳上的四个人冰爪都松了,而且除了山风哥哥剩下人都没力气或者没心思弯腰紧冰爪了,于是小牦牛教练一个一个帮着系紧。继续沿着熟悉的冰川熟悉的脚印下降。海拔越低,感觉这个世界越熟悉。降到5100m,我又找到了那种仰视冰川的感觉,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那个世界在向我们招手,有些人觉得不甘,而我充满期待,就像长期未归的游子要回家了一样。
走着走着,终于拆结组绳了,自由行走的感觉也找回来了。天阴阴的,但不下雨不下雪。外账没装好,在背包的防雨布下面兜着,感觉随时要掉。可能这一天在极高海拔的高反在这时开始显现,走两步就累了,需要休息。正当我在最后一段冰川上自己慢慢悠悠地游荡的时候,忽然看到几个人迎着冰川走上来——原来是昨天下撤回C1的小帅教练、柱子哥、BB蛙和串串!看到靠谱的柱子哥迎着我走来,我竟忍不住哭了。问他昨天为什么下撤了,他说鞋子湿了。BB蛙背上了我的包,我依旧走的很慢,很久才到达C1。躲进C1的凯途帐篷里,看到大家团聚,看到小珊依然活力满满地张罗事情,我突然又有点想哭。
瘫倒在帐篷里的椅子上,很久没有起来...串串给我倒热水,再一次差点哭出来。
耗了两小时,出发往BC撤。一出发就看到了BC的绿色草坪和交织的河网,那个熟悉的世界已经迫不及待地迎接我了,今天第四次想哭了。
这一段还是比较顺利的,我走的比较快,就赶上了串串、BB蛙、蟋蟀和小牦牛教练的小队。但后来他们走的特别快(尤其是BB蛙和串串,没上高C2就没消耗太多体力),我跟不上,就落单了。当我还在4400m,小牦牛教练已经在4250m的高BC向我大喊,但我看不见。我只好凭感觉下撤。而且我手机还没电了,没法看两步路里面提前下载好的轨迹。中间有一处我走错了,走到了瀑布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后来一直在后怕,万一那块石头是滑的,那我就被瀑布冲下去了。于是朝着上面的黄旗返回,还好没走太远。在4400m的海拔,那不到50m的爬升,我慢慢悠悠地走完竟然有点头晕了。终于等到了后队,阿祥、柱子哥、庆庆、山风哥哥、雪莹。跟着他们继续往下走,也走错了好几次路。前几天上来的时候跟着山风哥哥走这段太累了,没注意看路,导致现在很迷,找不到路了。尤其是几块大石头两边都是土,看似都有路,实际上有一条是死胡同。后来我就跟阿祥聊天,聊到这次登山失败的原因,阿祥说:“人啊,要相信一点玄学。最开始庆庆去买肉买了444块钱,我就有点不祥的预感。咱进雀儿山之前,在雀儿山死了四个喇嘛;去那玛峰的时候,那个马夫的老婆又摔成重伤。当时我为啥在队会上说想回成都?因为我觉得,这趟登山,四川的山不欢迎我们。结果你看看,在雀儿山,C1之前都是好天气,但C1到高C2是暴风雪,高C2冲顶也是暴风雪,从高C2下来就又没风没雪了。你看对不?所以人有时候还是要信一点这种东西的。”
天几乎黑了,晚上八点半我们几个才撤回BC。BC帐很热闹,海总给大家做了四个特别好吃的肉菜。不过我有点感冒咳嗽,大概是在高C2上面冻的。不知道发没发烧,晚上没测体温。又过了半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梦队、小珊、慧爷回到BC了。慧爷一卸包就躲进帐里,使劲地咳嗽,满脸通红,赶紧测体温,发了高烧。坐那儿休息,喝热水。晚饭也没怎么吃。5000m以上才是慧爷的舞台,是不是从5000m下来就不行了?
赶紧搭帐篷就睡下了,跟蟋蟀、雪莹一个帐。凑合裹着自己的湿睡袋,反正马上回成都了,感冒了也不会有啥严重高反了。
钻进被窝里,本想细品一下今天发生的事,但感觉有点发烧,烧的还不低,还是倒头就睡了,什么也没心思想了。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还不小,砸着帐篷发出声音。大概是我出生7000天以来最难忘的一天?暂时不知道,先睡饱了再说。历史总是后人评判出来的。
7月22日
早晨起来,我的烧退了,感冒也轻了一些。阳光透过帐篷布打进帐内,把我们三个人红黄色的睡袋照射地暖洋洋的。蟋蟀和雪莹也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很久没有见他们两个人的笑脸了。缓缓地拉开内帐和外账的拉链,探出身子。阳光把河水照的流光溢彩,闪动着粼粼的金光。帐篷外的草还挂着露珠,被阳光晒得晶莹剔透——柱子哥说,凌晨三四点钟,雨特别大。但我睡得太死了,没注意到。河对岸的半山腰,泛起了一层薄雾。风微凉,不是很冷。抬头看看雀儿山,只有顶上那一小块被云彩挡着,其余整个山体都被金光照耀着。外面的人,有的悠闲地装包,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做饭,有的还在帐篷里补觉。颇有天气转暖的三月初在北京刚解冻的小河边上露营的惬意。
如果这个天气冲顶,那至少在海拔5900m以下是没有暴风雪的,因为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片云只覆盖了最顶上的那个冰壁,连第一个冰壁都没有覆盖到。很有可能,大家开开心心地,在晨光中爬上冰壁,顺利登顶,在顶上放肆地叫出来:“清华大学快手登山队于2020年7月22日x时x分,登顶雀儿山!”。
但是,不可能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坏天气不早来,不晚来,非要在C1冲顶的那两天到来,我们又可以做什么来佐佑天气的变化呢?在天地的大尺度之下,我们只是一片随风飘摇的叶子,又有什么改变甚至是征服可言呢?想起来柱子哥在那玛峰所说的:“登山要有一种朝圣的心态,不要直着走,要绕着走”,细细一品还挺有道理的。我爬出帐篷,看着那一小片薄云笼罩着的顶峰,回味着那个曾经满腔热血却又空手而归的6168m雪山梦,眼神久久没有离开。敬重!敬重!敬重!
是的,每座山都可以把它当成神山。不光是贡嘎,还有雀儿山,甚至是海拔只有5000m出头的四姑娘山大峰,我和串串不也都是止步于高反、没有登顶吗?
早上的思绪不是很浓烈,所有感觉都是轻轻的,淡淡的。只是有一点可惜,一点都没有想跟雪山较劲的意思。早饭是馒头,我夹了一点昨晚的辣牛肉汤,咸咸的,吃完觉得不太符合现在的心情。如果能从河边,蹲下,掬起一拢水,端起来,对着那片湖,慢慢地吸,或许心情会好很多吧。这是一种对神山的跪拜,被滋润是虔诚的臣服。
收帐篷,装驼包。一段时间后,马夫过来,驮走了行李,我们也就跟着走了。
由于出发晚,跟小珊、梦队一起走。梦队穿着拖鞋走着,状态不太好,像是在犯困,似乎累了好几个月也该休息休息了。想给梦队分几块糖,梦队都没有要,于是我自己把五块糖全都吃了。愿这最后一段路,甜一点,慢一点。
穿着登山鞋,整个登山队最后几公里的徒步行程,我也不惜淌水了。来的时候绕山路,回去的时候全是淌着新路海过的。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队。
偶尔回头看一看,雀儿山的顶峰马上就要被近山挡住了。此时,顶峰更晴朗了,一片云都没有。这大概就是雀儿山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微笑吧。再见!雀儿山!
走出景区,听说叫好的车被堵在半路上了,迫不得已又叫了一辆车,总共等了三个小时才出发。我们坐在景区门口的牧民家里,吃一条半生的牦牛肉干,灌满一杯温热的酥油茶。外面下雨了,玉龙拉措(新路海)旅游区开工仪式的舞台也已经开始搭建了。雀儿山用一场雨告别它的最后一批登山者,来迎接它新的观光客。
回到甘孜直奔龙腾火锅,看到了火锅店金碧辉煌的内饰,看到了富丽堂皇的金色龙锅,终于吃回了文明世界的感觉。吃到一半,大家开始给教练们敬酒。在山上一直严肃的教练现在都开始皮起来,脸上都笑出了一道道沧桑的皱纹。我没什么敬酒经验,不知道该说什么。听了几个人以后,才知道敬酒就是借酒感谢教练。我跟教练们虽然交流的不多,但教练们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与成长。我感谢小牦牛教练在我在暴风雪中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帮我整理装备,感谢小海教练在高C2对我的训斥“你今天能不能别跟个傻逼似的”对我的警醒,感谢小帅教练用串串的ipad跟我打乒乓球游戏让我看到教练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面,感谢扎西教练在大峰时一路押后让我走完了那一天的路,感谢未曾谋面的亚果教练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为我们烹饪出美味的菜肴......
等大家被灌了一定量的酒以后,开始说到了一些从未说出的事情。教练们也聊地很嗨,最后一天了,大家什么话不能说啊。偶尔聊到大家的成长,小珊忽然说:“小肥龙这次已经成长很多了。还记得去年我跟他第一次出野营,去千军台,他每次滑一跤那喊声我都以为他坠崖了呢。然后第二次去双龙峡,他硬是忘了穿登山鞋,穿个跑鞋就上山了,结果弄坏了我们协会两副冰爪。寒假跟他一起去贡嘎,一处我走着都没有任何感觉的平地碎石滩,他居然给我喊累。然后这次去大峰,那个碎石坡我就知道他要被落下,果然没走几步就撤回BC了......但是这回小肥龙跟着大家从BC上到C1,再从C1上到高C2,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听到这儿,海总插了一句嘴:“诶,我最期望的啊,不是山风当队长,是小肥龙当队长!”我谦虚着说:“那恐怕得2030年吧...”梦队忽然带点哭腔地吼出来:“小肥龙不行!”海总问:“为啥不行啊?登山队里大家都在成长嘛!”梦队:“登山队不需要成长!是小肥龙自己需要成长!”
是的,我离队长的标准还差的太远太远太远了。哪怕就是作为一名普通队员,我恐怕也是给队伍添乱的角色。在成都,我经常问队长问题,不知道队长心里的反感;在龙泉山,我可能是队伍里埋怨最多的一个,为队伍传递了很多负能量;在大峰,我自己下撤导致扎西教练和梦队陪我下撤;在那玛峰,我过河比较笨,甚至需要人帮我拿着登山鞋;在雀儿山,我为了磕过冰壁,让全队在暴风雪中等了十分钟......何况平时还经常出一些小问题,什么忘带头灯备用电池啦,把冲锋衣随便一丢就找不着了......就这德性样儿,还想当队长?因此梦队说的没错,哪怕登山队不需要成长了,我也需要成长。这种成长不是技术或体力方面的,而是一些生活习惯和思考问题的方式。难怪我被大家叫“憨憨”,而同样是2019级本科生的BB蛙、庆庆、龘龘显得比我成熟一些。希望以后能继续留在山野,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中成长历练。
一说到今年登山审批手续的那些事,梦队就忍不住哭了,哭的说不出话来。哭了一阵就开始吐,最后吐都吐完了。柱子哥、慧爷给梦队喂了点水,梦队一直哭着吐着。柱子哥、小珊、慧爷、山风哥哥一直照顾着梦队。我看着很心疼也想去照顾一下,但我没有在这种情境下照顾人的经验,怕对梦队的情绪起到反作用,就主动避开了,在旁边围观者。梦队太难了,此刻终于把几个月来内心中的种种不快全都倾吐出来了。尤其是关于学校对登山队的态度的一些抱怨,比如不批队伍跟快手的合同、换山的时候用领导官话“原则性同意”来应付、登山队安全归来是学校庆祝但登山队出事就是协会承担后果,等等。因为我不是登山队长,所以我不能体会到当队长的艰辛。柱子哥说过,梦队在清华就哭过好几次了。这样一个比较内向的女生当登山队长太难了,但你还能坚守着这个岗位,被你的倾情投入而感动,为你的大公无私而点赞,为自己是梦之队的一员而感到幸运。
反思着我在队内的行为的种种不是,可能就是我惹梦队生气了,但梦队憋着一直没跟我直说。搞得我也有点想哭,是愧疚地哭。如果对比贡嘎科考和这次登山对我的影响:我觉得这次火锅之前,这次登山略逊于贡嘎科考;而正是这次火锅,让这次登山在我心中的地位跃升了好几倍,远远超过我之前参加过的任何一次山野活动。
梦队哭了很长时间,回成都的车都要来了,她还没停止。阿祥可能也有点醉酒,张牙舞爪的,还会放声叫出来,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那个样子反正我看一遍笑一遍。
7月23日
凌晨0:25,车子开走了,我们连夜踏上了回成都的最后一趟旅程。梦队继续哭着,可能是有点迷糊地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吧。插上耳机,这段旅程可能需要沉淀沉淀了。窗外微弱的灯光一寸一寸抛闪在眼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县城——甘孜县,要跟我们说拜拜咯。吃火锅的兴奋劲渐渐消退,困意也开始袭来。很快就睡着了,以为一睁眼就会是热乎乎的成都。
一睁眼,窗外仍旧是一片漆黑,不但没有到达成都,连三分之一的距离都没到。一看表,才夜里2:50。耳机里是我的现代音乐,耳机外是司机为了防困而大声外放的吵吵嚷嚷的藏族音乐。耳机里的优柔绵长与耳机外的豪迈奔放共同形成了一曲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合调。我正好坐在车的音响边上,吵得我睡不着了,就这么坐着吧。右面的蟋蟀和龘龘互相依靠着,反正出了山,小团体就能搞起来了。我看着他们,尽量让情绪不受打扰,听着自己的音乐继续沉淀这趟登山。
我在质疑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到底适合不适合来登山,质疑自己当初报名登山队的初衷有没有达成,我在思考山野和登山队带给我了什么,我在想象如果自己能带登山队会是什么样子,想象梦队整个这几个月超乎常人的压力与魄力,慢慢就感动地流出了眼泪。外面在下着雨,车在残破不堪的积水泥泞的石子路上颠簸着。藏族司机生猛地驾驶着,每颠一次就能把所有人从睡梦中颠醒的那种。反正车内是漆黑的,蟋蟀和龘龘看不到我的正脸。泪水中,50%是对自己的不满,30%是对队伍的感动,20%是对未来的不安。想起了我最好的朋友们,想起了这19年我成长路上最想说的话,想起了这一路给我的成长指引方向的人,无论他们的对与错。
过了很长时间,天麻麻亮了,但还是忍不住地掉眼泪。这可能是第一次,趁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地自我感动。外面蓝黑色的天刚开始微微变亮。其实阴云密布的天和车子行驶的草原,在这种心情背景下,也很触伤我的心。
直到折多山,天已经完全亮了,全车人也都醒了,仿佛又看到了正常的世界,我的心情才缓和过来。恢复正常作息,该上课了。连续两节网课,用手机从早上八点半看到到中午十一点半,其中有半节也是睡过去的——确实是太困了。
等到网课一完,成都的繁华与湿热便已经将我包围。十五天的久别,就像是一场梦。眼前的天紫界国际公寓,仿佛记忆犹新,却又似未曾经历。不是成都变了,是我们的心翻新了。
俊兵来接站,递来了水果茶。下午洗了十几天来第一个澡,神清气爽,完全不是疲于在山上奔波的那个自己了。可以在双人床上躺下,刷微信,刷B站......
但我还是想回到雪山上。不要整天过的那么甜,那样仿佛千篇一律的糖水,喝久了会抑郁。生活,闻起来越苦,嚼着越有味道。在高端民宿里吹着空调,在高层俯瞰着成都的灯光,我享受美好的同时,也开始心心念念。我怀念山里半个月不能洗澡的日子;怀念头巾一直戴着导致的额头发痒;怀念连夜的长途车;怀念脱鞋涉水的冰冷与荆棘;怀念爬完碎石坡后得知要沿原路折返的无奈;怀念小石屋里眼泪和鼻血交替滴到手机显示屏上的那次队会;怀念雀儿山的暴风雪;怀念又冷又湿的睡袋;怀念被救生毯裹着的感觉;怀念在暴风雪中的冰壁上睡着的那个凌晨;怀念那个在夜车上对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我......
一切都已过去。以后,还会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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