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农历五月,珍出生在重庆一个小山村。那里山连山,坡道九曲十八弯,穷乡僻壤。
她母亲生下她没几天就去世了,在饥荒年代,她父亲养已有的七个娃儿,本已艰难至极。面对这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哪里养得活,只好将她送了人。
生而为人,多么艰难。虽然她名叫“珍”,可是从一出生,就没有被“珍视”过,后来吃了六十多年的人生风雨,也没有一天安心放松。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无可奈何。
珍被一家好心人领养,新家庭有四五个孩子,但沿袭生母家的排行,她自小被称为“八妹”。
养父母对她很好,哥嫂也仁义,但有个姐姐常欺负她。寄人篱下的孩子,没资格要求一切完美。她默默吞下委屈,不发一言。
她是个忍耐的人。
十岁左右,她出门碰到来寻她的生父,送来很多礼物。在物资匮乏的年月,那多宝贵啊。可是她沉默着,推开生父的手,绝不回头地回到养母家。
她是个倔强的人。
过去的穷苦一言难尽,缺衣少食,一年也见不到两次荤。还好八妹儿见风长,喝水长,不到十八岁,势如破竹长到快一米七。八妹儿身高腿长,干活不惜力气,不讲究吃穿,每天背着背篓挖菜捡柴,日子麻麻西西。
再大一点,时不时有人来说媒,但各种原因,一直没敲定。
1979年,家里来了两个外乡人。高个是领队,矮个是男主。在那交通极不发达的年代,男主千里迢迢来这个闭塞山村,是为了讨老婆。
他一看到22岁长身玉立的八妹儿,两眼放光。男人故乡也很穷。那个年代,全国哪有富裕地儿啊。但男人做过几年代课教师,后又偷偷摸摸走南串北做各种小本买卖。嗯,那时做生意是犯法,男人只能偷着干。
男人31岁,当时是超级大龄困难户,再讨不上老婆,这辈子就要打光棍。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他在重庆那个小土屋里使出浑身解数,说自己故乡发达,家家生活好,他自己父母不在了,没有家庭负担,就想找个女人回去当家。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有光芒,脸上泛光泽,可能跟普京他们那些领导给人民许诺未来美好蓝图一样吧,陷入一种虚空却热烈的情绪中,凭空爆发一种巨大的魅力。这种男人力如投进小溪的大石块,在八妹儿心中激起惊天巨浪。
深夜,八妹儿与养母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冲突。养母坚决不同意她远嫁,毕竟多吃几年盐,养母不太相信这个陌生男。八妹儿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跟着走。
双方都撂了狠话,养母气得发抖,情急之下,兜头泼了八妹儿一盆冷水。夜那么深,天气那么凉,八妹冷得打哆嗦,但还是直直盯着养母:我要跟他走!
倔强的八妹儿掰赢了老母,第二天早上,她作别眼泪汪汪的养母,踏上了离家远嫁的千里之途。
这一别,就是永远。下次再回乡,养母变为屋后的一座土丘。
这一别,人生沉重。青春年少,虽有争执但有父母庇护的姑娘生涯结束了,从此进入生儿育女、含辛茹苦的妇人苦旅中。那里有陌生而艰难的异乡,有酱油瓶倒了不扶的丈夫,有宗族大家庭里的呕气、难看脸色与各种鸡毛蒜皮的烦恼……
珍就是我的母亲。
2022年的10月,我在北方的秋天里,想起她43年婚后的过度操劳,想起她老来在故乡疾病缠身,想起我们子女天各一方,因疫情无法踏上归途,忍不住泪目……
家山难望,聊以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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